永琰登时耳根发红,垂着头埋在润之颈间,像是极委屈又极羞赧地从喉中发出两声轻哼,之前阴郁却被这一吻尽扫而空。
润之为永琰拍落肩上的雪花,短短几息之间,小腹上便抵着灼热坚硬一物,心中暗笑,不禁更靠近他几分,不露声色探手去揉搓一把,柔声问,“方才可伤着了?”
永琰调整呼吸,埋头不答,待旁人悉数回避,才闷声道,“不许。”
怎么又开始两个字两个字说话了,这一愣神功夫,永琰已经撇下他朝屋里走去,润之自嘲一笑,赶忙追去。
多宝遥遥望着,掩口偷笑,碧空如洗,仿佛一整块盈盈澄澄的玉石,映着院中琥珀翠瓦,繁盛梅花,凛冽中独有悠远之韵。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略有好转,幸运的话,心心念念盼望的东西明天就要成真了,先开心一会儿~~
☆、春闱场
自除夕那日会友,至正月里串门走亲戚、剃头死舅舅,稽璜又受了寒疾闭门谢客,润之白日与汝传厮混,二人讨价还价了整个年关,纪汝传笨嘴拙舌,终将夜明珠尽数奉还。
急行军已至边关,边疆战事少停,何琳坐镇三军,算下来已多年未曾回京团聚。
元瑞三日休沐未满,又被乾隆宣回朝打点三月春闱事宜,一忙起来便不见人,只叫人从宫里捎来口信说到时春闱同行,在队首等他。
乾隆十六年,三月初六,百商避道。
行围打猎早在清□□□□哈赤时便有先例,到皇太极入关,一直沿袭至今,乾隆时期重文轻武,三月春闱便由从前每年一次改至两三年一次,美其名曰‘休猎’。
初春,紫禁城冰雪初融,江流入海,水声淙淙仿佛置身江南,千家万户房檐下滴水,满城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长街十里,商贾往来,川流不息。
大队浩浩荡荡,卯时便自北午门出,皇家马车行至最前,锦衣卫同禁卫军左右相护,武将大臣紧随其后。
元瑞骑高头大马于禁卫军队伍最前方,头戴饕餮暗纹银盔,红缨雉翎,穗子绕过侧脸紧系下颚,身披鱼鳞精铠,腰间别一把三尺余长紫金臣子剑,剑柄上系着白玉珩坠子,衬得容光焕发,已隐有乃父上将军风范,却自成一段不凡气度。
润之头回骑马,只觉得无比新奇,和珅怕马性子烈伤了他,在出发前一度试图将马替换成驴,甚至将驴耳剪作马耳形状,企图蒙混,多次被润之抓显形后只得作罢,千叮万嘱让管家挑了匹性情最温顺的老马。
“看什么看?!老马怎么了,总比驴强啊,瑞哥,你说是不?多宝,你走远些,休要偷听我兄弟二人闺中密话。”
多宝不情愿地驱马退后,远远跟着。
元瑞憋笑看他自我宽慰,点头认真道,“你该骑头驴的。”
“怎么你也这样!是不是兄弟了还?!”
元瑞继续道,“想当年瑞哥第一次骑马,父亲便为我挑了匹圈里最烈的……”继而回头厉声道,“后面跟上!”
老马悠闲甩尾,不时低头从容啃草根,润之促马与他并肩同行,“最烈的马,后来呢?”
元瑞讪讪,低声道,“小小年纪,你倒浑忘了,我足有半个多月没去府上寻你,尽养伤去了。”
“啊?!”润之张大嘴巴,突然理解了骑驴的可行性。
“你爹……嗯,福将军对你真狠。”
元瑞扶额,“玉不琢不成器么,瑞哥早习惯了。”
润之侧目去瞧他,不得不说,元瑞能有如今这般发展,绝与福康安鞭策教育密不可分,便诚恳道,“如今你也马上要接福将军的班拉。”
元瑞笑道,“诶,可不敢浑说,父亲老当益壮,在家中也常感叹,说还能为朝廷效力二十年,不服老着呢。”
“廉颇老矣,尚且哀食,又有谁人能永世不老。”
“正是此理。”元瑞勒马回看润之,马声长嘶,忽而认真道,“行军打仗时,时常回溯儿时,想起你带着稽璜、汝传,活像小疯子一般,一转眼,你便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听他这样感慨的语气,润之也不由熟思,从小到大,元瑞如兄如父,宽严并既,无论发生何事,闯下如何祸患,在外永有元瑞担待。
不必时时念及,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自己需要,他一定就在那里。
那是一种胜似血缘亲疏关系的情谊,犹在兄弟之上。
元瑞靠近些,声音控至极低,道,“润之,瑞哥……有件事要问你一问。”
元瑞极少用这般严肃口吻同他说话,润之不禁也正经起来,回答道,“知无不言。”
“你与那……皇子……诶,算了,不问。”
“问便问,你何时变得这般吞吞吐吐欲说还休,被稽璜传染了不成。”
元瑞面上十分不自然,垂眸思虑片刻,似乎觉得不磊落,有违自己做人原则,便道,“润之,不论你将来辅佐谁,瑞哥都同你站在一边。”
润之‘噗嗤’一声,一手牵着元瑞□□马匹缰绳,引他与队列离得稍远。战马威风凛凛,颇有些脾气,此时被润之一扥,拧着脖子朝后扯,元瑞一手控绳,踏着马镫朝前挪些。
“你当我与永琰好,是想辅佐他,参与夺嫡?”
“不是么?”
“瑞哥当我是这种人?”
“自然不是!”元瑞刚硬转折的唇缝开合几次,到底说不出辩解的话来,“我比旁人知晓你,你与谁亲厚,与谁疏远,必然是出于本心。但你我皆是臣子,与皇室毕竟身份有别,若是……难免落人话柄。”
“你最知道我,有此一句足矣,”润之促狭眨眼,逗弄道,“瑞哥且再猜上一猜,我与那皇子是何关系?”
元瑞连连摆手,似乎极为难以启齿,避之不及,“罢了罢了,不必多言,瑞哥知你有分寸,你那些个花花心思我这粗人也不懂。”旋低声自言自语,“旁人好的不学,去学人断袖……”
润之笑得打摆子,又不知如何同他解释,险些从马上翻下去,元瑞连忙伸手去扶,润之按住他一条手臂,借力坐稳,松了口气。
福康安在队尾坐镇,将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年轻一辈,此时元、润二人偏离队伍,从背后看去靠得极近,显出极亲昵模样。
自远处皇子队列里骤然刺出一道冷冽目光,如同利刃出鞘,锋芒毕露,杀气四溢!
元瑞警觉极高,立即察觉,大掌不动声色收回,按在腰间,以拇指抵于臣子剑鞘边缘,宝剑铮然撬开一寸,寒光粼粼。
润之不明所以,只当有外敌入侵,慌忙举目望去——
越过层层人马,永琰心有灵犀一般地与他眼色相接,那目光中却蕴着满满温柔,又极快地别过头去。
润之揉揉鼻子,心里觉得暖洋洋,十分幸福。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真是太好了,说不出确切是哪里好,就是觉得自在快活,自己惦记着他,而他也惦念着自己,两个人就像是一个人。
天家子弟自成队列,公主乘轿,丫鬟婆子随了一帮,皇子个个锦服云靴,皆骑枣红骏马,各有一段雍华气度,此时行程伊始,皇子公主倶感新奇。
永琰在一众皇子之中格外俊美出挑,身边却唯独一名随从相随。引不少随轿侍女春心大动,又碍着身份地位不敢高攀,只得暗抛秋波,更有几位豆蔻公主,临窗而恬,暗戳戳瞧一瞧这位未曾谋面的皇兄,一时香风阵阵,媚眼横飞。
唯有十公主目不斜视,妆容素淡,断了的眉头以刘海遮住,在花枝招展之中极不出众,如同一簇打蔫的蒲公英,默默随从前进。
皇子队伍首位,高头大马载一弱冠男子,年纪虽少却随从甚众,凤眼上扬,相貌堂堂,眼梢隐隐透出算计神色,身着暗云纹刺绣蟒袍,腰配黑曜环、金丝带,却端得一副眼高于顶,傲然遗立的倨傲姿态,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八皇子永璇。
润之朝那边望,隐约见那八皇子凤眼一眯,也朝这边瞥了一眼。
“怎么没瞧见太子,太子在何处?”
“与皇后同乘一轿。”
润之不解,嘲道,“太子亦是皇子,没的搞特殊化,旁人骑马他坐轿?”
“这你有所不知,”元瑞道,“太子今年刚满八岁,却是自皇后胎里带的先天不足,素日养在深宫,病体孱弱。”改用气声,“朝堂上皆传太子活不到十岁,皇储不稳,故而近年夺嫡风波不断。”
不远处裨将来报,“少将军,前方山道。”
元瑞沉声道,“略作整顿,准备上山!”
“先不说,”元瑞望西斜的日头,“这几日地皮凉,夜里加条虎皮毯子,等到围猎行宫我再找你。”
队伍走走停停,沿途皇子踏青逛景,公主扑蝶捕蜂,足行两日方至南苑狩猎场。
南苑避暑山庄后万寿山山顶,是历来皇家围猎处所。此处方圆百里之内地势低洼,源泉密布,有西红门内杀虎台与南大红门北晾鹰台两处猎场,以供皇家骑射游猎,每逢春猎八旗走马,万骑争驰,场面宏大,蔚为壮观。
皇家队伍进入行宫,禁卫军尾随而入,于晾鹰台猎场北角扎营,将皇室围在正中央,承环装层层包裹,以保无虞。甫一到,乌云压顶,将士们倶动手扎起行军帐篷。
一声春雷炸响,蒙蒙小雨细如牛毛,润物无声,正是开春第一捧雨水。
“帐篷扎得如何?”元瑞三两下将自己住处搭建完毕,转而大步来寻润之。
润之将额上的汗珠抹了,讪讪道,“如你所见。”
“多宝,你先干,小爷歇会儿。”
元瑞问,“和伯父呢?”
“爹爹打一过来便被传到圣上帐中,福将军不也去了?”
“正是,想必是商议明日围猎之事……停罢,停罢,照这个搭法可要搭到明日去,一会雨下大了,泥泞湿滑更加不好打地基,你且站在一旁看着,瑞哥来就是。”
润之吐了吐舌头,悻悻将手中活计交代给元瑞,又打发多宝四处瞧瞧,自己立于一旁有一句没一句搭话不提。
皇子在行宫中本倶有居所,奈何圣上发话,围猎如亲耕,万务事必躬亲,众皇子公主亦是无法,便兀自冷眼观望,着下人加紧建造帐篷。
永琰本欲先寻润之处所,奈何身旁确无可用之人,只得亲力亲为。
刘必显一席小将短打,铁盔斜扣在头上,嘴里衔着根草,正盘坐在地手掐兰花,口中念念有词,“采天地之精华,吸日月之精华。”
永琰旋身肃容道,“帮忙!”
“不成,”刘必显眯缝眼摇头晃脑,“昨夜夜观天象,天罡星宿隐隐发光,明日要有祸事,老子正做法为你避祸,勿扰勿扰。”
说罢继续喃喃自语不止,永琰两指勾着他后领,竟生生将起提得盘腿离地而起,忙道,“欸欸,要不得喽,不做法了,扎帐篷扎帐篷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竹细工宝贝的投喂,鞠躬鞠躬!
好事多磨,我相信该来的一定会来,我爱你们。
☆、危机日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和珅在行宫未归,三更时永琰来过一次,二人亲昵地抱着睡了会儿,依恋万分。
阳根倶是硬着,却只想暖暖和和抱着亲吻,没旁的心思。永琰的唇温润而有力,带着清新的露水气息,缓慢却坚定地亲吻他,润之满足地叹息,沉溺在这坦率的温柔中,用手抚摸永琰健硕的胸膛,磨蹭他干净的脖颈。
多宝在床上不舒服地翻了个身,继而打起轻微鼻鼾。
初春的雨夜里,万籁俱寂,雨水在帐篷顶积满,又顺着凹处缝隙聚为水线流淌下来。
偶有寒鸦轻啼,缓缓揭开山雨欲来的序章。
第二日天气晴好,春风吹动草海沙沙作响,晾鹰台南边火红的迎春开了一溜,湖水如同天然宝玉,澄澈见底。清晨元瑞带领皇家卫队操练,润之半睡半醒间听见口号声,还以为自己身在山中军营。
又裹着被子赖了半晌,外面渐渐喧哗起来,润之用被子罩住头,听到多宝在帐外嗡嗡说话。
“我家老爷……,少爷……,请八皇子……”
又听见一陌生声音,干咳一声,语气颇有些满不客气,“……不敢叨扰……还是请……”
“不便……还是……”
润之猛地掀开被子,帐中无人,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
“多宝,何事?”
“回少爷……”多宝正要答,一旁的小厮忙道,“世子醒了?我家主子有请。”
多宝不悦道,“你在此处等,我进去服侍少爷更衣洗漱。”
多宝掀了帐帘进来,润之只从帘子缝里窥见那小厮一双金线云纹绣靴,便知此人主子身份高贵。
八皇子?那个夺嫡风头上的八皇子?他见我作甚?莫非是……想寻琰哥麻烦?!
“怎么?谁要见我?”
“有麻烦了,少爷!”多宝面色凝重,伸手帮他更衣,“是当朝八皇子永璇,派了贴身奴才过来,嚷嚷着要您过去一见。”
“他见我做甚?”
“不清楚,那小厮狂妄无理,想必主子也不会是礼贤下士之人。”多宝为他戴上腰配,又寻靴子来蹬上,沉吟道,“这会儿嘉王……元瑞将军和老爷都不在,少爷,要么您还是等老爷回来再……”
“不必,”润之心知那二皇子必不敢拿自己如何,无非见自己与元瑞亲近,想拉拢罢了,思及此处,他心中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熊熊之火迅速燃烧起来,愉快道,“这些事日后也少不得,总不能时时处处依靠别人,小爷这便去会他一会,对了,你可知见皇子的礼节?”
“啊?”多宝立即傻眼,“不,不清楚哇,得拱手吧,还是要下跪?磕头?三扣九拜?”
多宝素日不出府门,除了永琰之外也未曾见过半个皇子,自然不知臣子私下谒见皇子的礼节,润之更是两眼一抹黑,此时此刻不禁十分怀念起在山中养伤的方儒生,想着早些将方先生接回来,若是此时有方先生在侧,必然礼数周全,分毫不差。
两个半大少年手忙脚乱演练半晌,如何都不妥,忽而一声号角响起,悠长浑厚,响彻天地。
“这是什么声音?”润之趴在地上问。
“号角声吧。”
“我还不知道是号角声,”润之哭笑不得,“我是问,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放饭了?”
帐帘哗啦一声掀起,元瑞半边身子探进来,“赶紧!围猎要开始了!怎么还没收拾好?!把绑腿系上,我来!”
“诶!元瑞!不用不用,我自己……欸,马上——”
元瑞来去匆匆,大队禁卫军在帐外等着领队叫和大人的宝贝疙瘩起床。
此时帐外一派恢弘景象,八旗子弟分列而居,服饰色泽有异,□□骑枣马,背后插素旗,随风展扬,井井有条汇聚于围场。
鹰队在上空盘旋,啾鸣声烈烈绵延,各位皇子身后跟着大队奴才,多数背着箭篓,垂头小碎步,神色勤谨不苟。
乾隆一身明黄龙袍,不怒自威,腰配大阅,□□爪黄飞电前额高昂,如踏火神兽,和珅亦骑马踟蹰于后,不住抬头在人群中寻找润之。
纪晓岚驱马靠近些,低声问道,“儿子呢?”
“跟元瑞在一块,丢不了。”和珅不放心地眺望,与斜前方乾隆身后亦步亦趋的刘墉相看个正着,二人皆神色不善,心底互相谩骂斗法。
片刻后,和珅败下阵来,讪讪道,“幸而你儿子没来,不然他俩又不知道耍哪去了。”
“欸,汝传就因为不能跟来,闹脾气呢。”
“别说了,圣上要发话。”
纪晓岚连忙噤声,五尺斗台上赤膊大汉辫扎红缨,甩起臂膀咚咚敲响巨鼓,鼓声如雷,由缓而急,憾而地动山摇。
“南苑围猎,乃是祖宗旧历,今日皇室、八旗子弟倶在此集结。”乾隆面色冷肃,声若洪钟,日光之下仿佛真龙傍身,天子气势威严无双,“今日春猎,儿郎们各展风采,膂强者得!”
众皇子与八旗皆高举角弓,单膝置地,应和生穿云而上,扶摇万里。
润之晕头转向尾随元瑞,由于距离太远,乾隆的声音传至此处已显得不太真切,多宝偷偷与元瑞手下裨将交头接耳。
耳边烈烈风声不断,润之方才想起一事,忙道,“今天早……”
元瑞:“瞧见鹰队最前方的赤羽海东青了?”
“瞧……瞧见了。”
“凝神,春猎要开始了。”元瑞沉声道,“和伯父需伴圣驾左右,□□乏术,一会儿跟在我身后,箭戟兵器无目,伤了碰了我难同你父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