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与愿违,尊贵的丞相放下毛笔,理了理玄色白鹰的官袍,凌厉的点金黑目斜睨柳如来一眼,说出几乎让他怀疑人生的话来。
“不必,你说的有理,慕云门腹中确实有点封国对策的墨水,除了慕云门这里由我亲自核查外,之前提及的二人重新更换,十四日内,你得给我交出新的名册来。”
话落,直接将自己的初版名册送向附近灯台的火红焰心,顷刻化为灰烬
“......下官领命。”
柳如来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怨恨自己的能说会道。
*
数日后,慕云门在家里静静等待约莫尚有快两个月时间的选召殿试,却等来一封充满意外与寒颤的书信。
纸张上龙飞凤舞的豪迈字体书写道:
闻前丞相慕大人之名位列选召名册,令馥大感意外与喜悦,心生与慕大人相聚之念,共叙抱负。
望能择良辰吉日,亲临慕府拜访。
静待回音。
梅馥
阅读完书信,男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向来内敛平和的他捏着纸张的手都在隐隐发抖着,脑海一白,都没法好好思考这个来信人为何发了这封诡异至极的书信。
宣战?示和?找茬?
“系统辨识,此乃不久前宿主触发机遇事件的后续发展,极有可能领取随机奖励,望宿主多多参与,多加留意。”
在一沙脑内音冷静叙述的那一刻,慕云门恨不得穿越时空,狠狠掴醒糊涂的自己啊!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竟然觉得投机主义者柳如来有些萌萌哒。
小攻出场啦~
第4章 翻旧账
午夜梦回亡故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起码对于慕云门而言,那是一场肝肠寸断的美梦。
他梦到爱妻如梦出殡的日子,天上煌煌昼日,远方高耸的山尖没入云海中,不见姿态。他们站在慕家祖地的竹林,春笋点点窜出,一片生机盎然。
在这样万物苏生的季节,相濡以沫的如梦却撒手人寰,再也不见......
夫君,定要重回官场,和浩儿一起好好活下去。
女子穿着禾绿的衣衫,站在柳岸边,笑颜一如初见,可她看了一眼云门,最终抬步离开,纤细的身影淹没在狂风扬起的百千柳叶交织中。
“如梦!如梦!别走!”
正当慕云门伸手想要拨开繁乱的柳叶,想要追上女子,但如梦越走越远,再也没有回头。
“娘......爹......”
慕云门在醒来的前一刻,听到了自己孩儿抽噎的呼唤,胸膛温热,夹带奶香的重量,衣襟微湿。
他眨动睫毛,目光空濛地醒了过来。
四岁的慕浩然肥短的五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衫,团起小小的身子浑身发颤,小脑袋蹭啊蹭,涕泪纵横。
“浩然.......”
慕云门抬起手,抚摸孩子细软的发丝,尔后环视寝室,一片宁静。
今夜,慕浩然想到永远离开的娘亲,又来央求慕云门要一起睡。
也是孩子第三次思念娘亲在睡梦中哭了出来,男人只觉得心疼,抱起抽噎的孩子,在怀里颠了几下让他安睡。
“你孩子真是个小哭包,不过也是可怜。”
寄宿在暮云门脑海内的一沙此刻默默说道。
“他太小,我只和他说娘亲病好了,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只是,他可能多少察觉了什么......”
男人望向窗外的明月,眼里是怀念与惆怅。
“吾听见祈愿而来,是因为你的妻子,她的愿望是如此强烈,让吾在万千世界里也能清晰可闻。可她的心愿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你,所以吾并不能寄宿在她的识海中。”
“本来她已经去世,吾也不能继续待在此,可你恰好也心生了与妻子相同的愿望,成功满足吾寄宿识海的条件。从天地初开之始,百千万余人被吾寄宿,有些成功完成任务,有些则事未尽先身死.......总之,宿主加油吧。”
一沙说完,便从男人脑海中再次隐去。
慕云门颠了颠怀里熟睡的儿子,空乏的眼神慢慢坚定起来,周身坚毅的气势,重返当年七年前站在谏镜殿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慕丞相。
如梦,我与浩儿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不管前方有多大的困难,就算是名为“梅馥”的困难!
*
谷雨时节来临,继惊蛰、清明丰沛的春雨绵绵后,未央城内迎来苍绿繁茂之景。
竹海翻滚,柳浪依依。
早晨,鸡鸣响起,城外的农民正繁忙地出入农田种稻播种,锄禾汗滴,粒粒辛苦。
而城内,则黄莺清啼,坊间一座规模颇大的茶楼,说书人正面向吸面喝茶的文人骚客们,高声说道几段妙谈。
话说在这殷朝,开国以来,休养生息,国泰民安。
但这官场,却一直以来都是腥风血雨,特别是最近十年,这一前一后的慕云门、梅馥当上丞相的事迹,颇有趣味。
说书人将二人事迹稍加调味,至今在未央城京诸多茶楼里,也算一段脍炙人口的段子。
先说慕云门慕前丞相,他的姑姑慕太后,现任皇上的祖母,一手捧起慕氏。因为先帝经年体弱多病,仁义宽容,慕太后也逐渐摄政,间接掌握朝野势力。
慕家当时权势之大,可谓手遮半边天!
在殷朝,只要听到姓慕,不管当不当官,当官的都得避让其三分。此前慕家为官清廉低调,除了惧怕雷厉风行的慕太后面色外,民间倒也没激起什么火花来。
天时地利人和之际,年仅二十三岁的慕云门出使延国,成功让疑有造反之势的延王放弃反意,立下大功,官拜丞相,在众多头发花白,打滚官场数十年载的老人之中,一步登天。
接下来的一切,更加有趣了。
当时的慕老爷,生前就是一个极爱结交朋友,广识能人异士的人,所以慕府之中宿养了千余位全国各地闻风而来的门客,那场景可谓高朋满座!
有闻,梅家于九年前,只是北方络杲郡小小的,家里祖上十三代,仅仅出了两名秩千石的卫尉,默默无闻。
而青年时期的梅馥梅丞相,也南下来到未央京城,前来当慕府的门客。
可梅丞相在慕府门客的时间并不太长,只有三年有余,之后便从专司掌理门户及车骑的侍郎开始做起。
时来运也,在任了侍郎五年后,恰好遇到尚是太子的皇帝打猎乘车,就在那辆车途中,太子与侍郎进行了一番家国天下的论辩,少年有才,意气风发的太子深深被小小侍郎所阐述的政论给折服。
之后,更是下了黄金一万、绸匹三百、骏马五十匹的重极聘礼去到老家络杲郡,迎娶丞相的小妹梅芙做了太子妃!
一年后,先帝、慕太后相继驾崩,皇上继位,也顺便将梅家一手捧起,联合梅馥推倒了威势散去的慕家。
“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可这慕大人与梅大人,万年才会修得偶然故。”
说书人落下话音,引起座下热烈掌声。
是啊,这世上巧合的事情还真不多,一个簪缨门第,一个门可罗雀,都因为皇亲国戚登上龙门,更讽刺的是,十年前端茶送水的小丑角,还能翻身做主角,将老戏骨比了下去,打成小配角。
现在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彼此互换了命运。
偶然,令人觉得唏嘘不已的偶然。
“如果我是慕云门,估计只有一个念头,早知道未来会栽在那梅馥手里,就应该好食好衣供养着这尊佛啊。”
一片喧哗的掌声里,一个男人朝同桌的友人摇头调侃。
*
没错,在收到那封署名梅馥的邀请信后,慕云门确实数日间都环绕不去这个念头。
而且愁苦下笔答复应邀,眼神哀怨目送府邸的福祥跑一趟去梅府时,他还心虚了很久。
“吾早就已经提醒宿主,机遇事件带来的改变,是吾无法预测的。”
一沙此时还以冷冷的声音在慕云门脑海里补刀。
“这机遇事件可真好,第一次触发就要让最终任务失败了。”
慕云门盘坐于书房中,眼神一行一行浏览纸面文字,一面在脑海和一沙酸苦道。
“对宿主而言,这位梅馥丞相在你的最终任务中,类似于大boss一样的存在吧?”
一沙寄宿于慕云门识海中,对于他情绪感知也是细致入微的。
“博?思?这是何意?”
慕云门不是第一次听见一沙说出这么新奇的字眼了。
“便是阵营中最强敌将之意,不过宿主勿要深究,此乃三千大千中他界的事物,若你熟知太多,将会与此世格格不入。”
一沙发挥它故弄玄虚的本色,慕云门应声,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毕竟,眼下如何应付来意不明的梅丞相,才是男人最头疼的大事。
“宿主,当真如此忌惮此人?也许机遇事件尚未发挥真正的本质,可能来的是好事呢。”
一沙从识海中,看到慕云门连续花了数天,窝在书房中啃书是什么内容——大部分是殷朝开国以来记载在册的封王以及历来有关削封政策实行的政策、后果等史料。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还是那梅馥,坏到不能再坏了,怎么会是好事呢?”
男人修长干净的手指翻过书页,沙沙作响,丹凤眼流露担忧之色。
一沙噤声,它没亲眼见过此人,无法用慧眼识得更多有效信息。可起码系统中所载明的梅馥参数数据,此系统认为,这个机遇对于慕云门的意义将会影响后续任务进行的难易程度。
一沙侦测到规模数值不断走高的机遇事件,心里还是有些小期待的。
可能对系统一沙来说,热闹不嫌事大才是看客本质吧。
作者有话要说:
玄学好像从没蹭成功过,悲伤
第5章 下马威
三日后,常年寂寥的慕府在今日清晨迎来了今年的头一次忙碌,贵客登门,慕老爷的指示道:务必郑重招待。
从前,千余门客寄宿慕府之景,在老管事福顺及其妻福荷那可是历历在目。
慕府西侧大片厢房,便是旧时设给门客使用的,最富盛名的乃属棋亭、书亭、马亭、剑亭、乐府亭、弓箭亭等十亭十才之景了。
爱好广结善缘的前慕老爷,为了招待这些殷朝四面八方云集的能人异士,特地打造了这样的住所。
谓之十亭,其实就是著名的才学辩论亭,每日供门客们论辩、交谈、商讨各自所学的亭台。
十亭常备茶水,相关古籍藏书,彼时只要脚踩入西侧,那可是随便一处亭,都有两个门客登台论辩,底下观客仰首观看的景色。
令人唏嘘的是,现在慕家已经失势,被慕云门下令封园了。十几年前,享誉朝野的慕府十亭十才十景,变成残垣破壁、野草丛生。
今日来临的贵客,是令慕府上下大感震惊的人物梅馥梅丞相。慕云门考虑再三,决定开封慕府西侧前,最为隆重的待客厅堂——知世堂。
这知世堂,是慕府迎接朝廷贵客、各国来访的能人之所,可谓是最高级别礼遇。
清晨,慕府下人们便一人一桶清水,为这尘封已久的知世堂洗净尘埃。换下老旧的纱幕,重新悬挂烟色云雾纹样的新纱。从府里仓库里拿出诸多前老爷钟爱的藏品,于厅堂两侧架子上摆放上两列花瓶、漆器、玉雕、绘扇、文房四宝等宝贝,显得豪华隆重。
时间接近梅馥来访的巳时,府里上下的清扫完毕,厨房佳肴备妥后,慕云门身着庄重的皎白深衣,旁边站着四岁的儿子慕浩然,与慕府约二十名下人一齐在慕府前门等待丞相的马车到来。
携家带眷,这礼遇可以说十分尊敬隆重,位列正门,引起行人的侧目。
可是,巳时已到,慕云门却并未见到梅府的马车驶来。梅府也在城北,按理来说不需要花费多久的时间,慕云门心下纳闷,继续等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慕府的人就这样恭敬地站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偏斜的昼日慢慢变成正中午日,时间来到了午时,依旧没有见到梅府的马车,也没有梅府的使者传信。
慕云门站的脚有些酸,腰微微弓着,也开始麻了。一旁的浩然已经皱起白净的小脸,委屈又乖巧地继续等候。
一干大人都已经又饿又累,更别提只有四岁的孩子,慕云门内心心疼不已,担心轻易唤孩子去休息又拂了梅馥的面子,不敢乱动,他向身后腿快的福顺说道:
“你且去梅府上探探口风,问丞相是否有要事处理?慕府全府正恭候大人到来。”
“是,老爷。”
福顺点了点头,立刻快步往城北梅府处疾步奔去。
“老爷,小少爷是不是应该先去休息?这样怕是得累坏身子。”
身后的福荷悄声问道,心疼望着慕浩然小小摇晃的身板。
“慕府全家恭候,就是指全家的意思,先等福顺回来吧。”
慕云门摇头,拒绝老妇的建议。梅馥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如果他一时随意,对方怪罪下来,整个慕府都是没好果子吃。
日上三竿,随着他们等候,午时已经过去了一半。
慕府门前,二十几人一脸肃穆站立的样子,被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在眼里,他们匆匆走过,像是修罗恶煞即将要来访此地一般。
而几户附近的人家都已经传开八卦了,这梅丞相即将光临慕府做客,却迟了好几个时辰未见,摆明要整整这慕云门呐!
就在福顺走了一个时辰后,慕云门衣衫后背已经被汗水沁地微湿,他依旧微弓身子,等候梅府的马车,这姿态不像是一府的当家,反而像是个苦修僧。
半响,远处就跑来福顺的身影,他气喘吁吁来到慕云门面前,抱拳悄声禀告道:
“小的去梅府问过了,门口的守卫以及马车夫都回答从未听过今日丞相有约。还是梅府下人传去禀告丞相大人的,听说丞相大人也是惊异,说贵人事忙便忘记了,待他更衣束发,大概一个时辰后来访。”
慕云门听到这个情况,当下脸色布满铁青的忿然。
头脑精明无比的梅馥会忘记?大概是装作忘记吧,这男人在愚弄自己呢!
*
听到丞相一个时辰后将会来访,福荷立刻吩咐厨房重新热菜,顺便带了两个馒头临时给浩然添添肚子,侍女们重新为知世堂焚香,而男眷们依旧在门口恭候,都是满脸疲惫。
稍微整理一下后,慕家众人再次等候在门前,过了三炷香的时间,慕云门乌黑的丹凤眼中,终于出现在大街尽头缓缓驶来一辆红木马车的景色。
姗姗来此的马车,外貌就十分富丽堂皇,玄色的绳穗在马车厢房的房檐摇晃,车轮刻有全殷朝上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店的木雕纹样:在木轮滚滚中翻飞的燕雀。
甫一见那脚边的车轮,轮内是繁复的燕雀纹路,慕云门就出现复杂的神色,稍纵即逝。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所以鸿鹄能高飞,燕雀只能化为车轮,与泥尘为伍。
脑海里闪过一段年少傲慢的狂言,已经过去九年,仿佛在讽刺自己似的。
慕云门提起神,克制自己不再思索那往事,也许是一上午站立等候的疲惫才让自己一时间晃神了。
随着马车渐渐驶近,路人见到便纷纷避让,垂首不敢看那马车,里头坐着一个肉身罗刹。
惹不起惹不起。
梅家现在的权势几乎能与当年慕家媲美,甚至还有几分超越慕家的气焰。梅皇后一人盛宠暂且不提,这梅丞相本人也是手腕狠辣高明,官场独霸一方,替继位的皇上驳倒了不少先帝时期位高权重的老臣。
一个才而立之年的男人,将那么多只浸淫官场一辈子的老狐狸快要捕杀殆尽,胸中城府多深,可谓细思恐急。
这慕云门,作为曾经欺压在梅馥头上的男人,估计得被烹了吃!
慕府邻近的几座宅邸,仔细一瞧就可以发现,大门都开了一条小缝,里头的人正偷偷看着热闹呢。
红木马车此刻已经停轮,正正好就停在慕云门颀长,瘦若梅骨的身形前。他没抬头,依然拱手,实际上是一直盯着自己的广袖。
“踏,踏。”
他听到足音从马车下来的声响,然后踩过石板地。
“慕云门恭候丞相大人,大人来访令本府蓬荜生辉。”
他清朗的声音响亮于门第之下,而视野中已经出现了黑色丝绸前端附着金片的鞋尖。
慕云门承认,他站在皇上面前,都不及此人来的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