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多没见,他对于付墨如今的样貌和改变一无所知,这个猜测未免有些过于荒唐了。但那晚刹那熟悉的感觉又令他困惑,他不会无缘无故对陌生人产生这样的熟悉感,而且能在他记忆中深刻的背影,也只有这一个人了。
如果付墨不在这里,他想方设法打听探究最坏也不过是白费功夫。如果付墨在这里……
顾舟澈捂着脸,试图稳住自己忽然狂跳的心脏。捂了半天没用,无奈地深吸一口气,他发现单是这样猜想,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原来非常非常想见到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冷风吹在发烫的脸上,顾舟澈模糊地想。
刚刚转学到新学校的时候,他很想念付墨。不愿意跟同桌说话、在班里孤零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很想念付墨;和许清彦重逢、听他说起付墨的事情的时候,他也很想念付墨。这些想念的感觉都与他有关,却每次都不一样。现在因为微乎其微的可能有他的消息时,这份心情又与之前的所有都截然不同;从幼时到长大,这份感情究竟在不知不觉时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从未察觉。
付墨呢?他也会有跟他一样的改变吗?
接近黄昏的大街上,从起风起便行人稀少,偶尔只有几辆车路过他。顾舟澈正站在路边走着神,忽然看到一只小灰猫在路边光秃秃的树丛里跑出来,蹲在路边,低头舔爪子。他心里一动,走过去蹲下,小灰猫抬头看他一眼,继续舔着爪子,毛发被风吹动,看起来像是发抖。
顾舟澈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它的头。小灰猫稍微躲了一下,察觉到手的主人并无恶意,立刻乖顺下来,还主动用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想起那晚夜色里看到的背影和沉静姿态,心里忽然被不知名的感觉击中。手下抚摸着小猫的动作顿时变得无比轻柔,好像透过瘦小的身躯,触摸到了另一个人的掌温。
雪从傍晚开始下,细细碎碎地,只下了二十多分钟就停了,地上只有一片湿漉漉如雨般的印迹。顾舟澈回到学校时,正好赶上晚饭,期间罗勋打电话给他,问他带没带伞。
顾舟澈往宿舍跑:“我已经到楼下了,不用伞不用伞。”
几个没课的舍友在等他一起吃饭,看他风尘仆仆一身寒气地跑进来,舍长说:“小顾下午不是没课吗?”
另个舍友道:“肯定又找他的小基友玩儿去了。”
舍长痛心疾首:“你自从认了你的小基友,就好像不再属于这个宿舍了。我看你退团也是早晚的事情。”
另个舍友:“是。”
顾舟澈:“没啊,没啊,我不会的。”赶紧左右哄。
罗勋给他头上搭了条毛巾解围:“先去洗个澡,不然要感冒了。我们等着你。”
顾舟澈没感冒,许清彦的感冒却一直没好。
顾舟澈拎着吃的和药去看他,许清彦因为懒得动弹,把手机贴在上铺床板上看动漫,不时指挥顾舟澈帮他回微博消息。看了一会闹钟又响了,让顾舟澈给他切换频道,他要看方老师直播画画。
顾舟澈姿势别扭地给他输频道号:“你的方老师还做直播?”
“是啊,他每天会有一个固定时间段给我们直播画画,不过频道有密码,只有我们少数几个老粉能进来。”说着,频道进入成功,顾舟澈一看,果然只有十几个人在里面,大家都安安静静的,直播的人也安安静静的。
直播的画面是屏幕,偶尔会看到有手出现一下,画画的人很耐心,看直播的人也很耐心,只有许清彦,在画面外大声感叹,反复赞美,还呼噜呼噜地擤鼻涕。
看完两个小时的方老师直播,许清彦昏昏欲睡。顾舟澈帮他把药盒和没吃完的东西收好,叮嘱他:“五个小时以后再吃一次药,记住没有?我走啦。”
他没有跟许清彦说自己去过市场的事情。
没有跟罗勋说,因为罗勋本就不知道付墨的存在,他不想把自己的烦恼强加给别人。许清彦的脾气要是知道可能有付墨的消息,肯定二话不说拉着他立刻就跑去市场翻个底朝天。他自己都不确定,也深知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不能立刻有结果也没关系,他只希望这份突如其来的念想能持久一点,这样他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许清彦闭着眼敷衍地点头,下一秒就睡着了。顾舟澈关上门,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半。他自己出去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晚饭,心里蠢蠢欲动,在拉面馆呆坐了二十分钟,还是一咬牙背起包,跑去公交车站。
从南到北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能去城郊的公交车是最老式的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车内暖气充足,车窗上凝满水气,衬得窗外霓虹车流都如融化的琉璃瓦般斑斓迷蒙,行驶到哪儿了都分不清。等顾舟澈终于下车时,车上只剩下了他自己,路上接近深夜,也只有孤灯孤零零地亮着。
顾舟澈左右看看,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跑来有点病态。要是被罗勋和许清彦知道了,肯定觉得他那晚在这里撞鬼了。他循着记忆拐过几个路口,找到市场的方向,忽然远远看到市场那边灯火通明,还乱糟糟的。
都十点多了,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已经关了么?
他不太清楚第一次来的那次是晚上几点,但肯定超过十一点了。也许当时刚关不久?现在还在收拾?
不管关没关,他的目的也并不是要进去,他只是想在周边转转,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觉得说不定还能再次碰见那天晚上那个人。顾舟澈沿着路边朝那边走,特意挨着路边的枯枝走,想找找那只小灰猫。结果小灰猫没找到,快走到市场门口时,听见院子里传来的吵闹声清晰起来,竟像是很多人在吵架。
顾舟澈溜到那块坏掉的墙后边,透过铁栏杆,看到市场里面亮着灯,院子里面听着三辆警车,许多人站在旁边,边骂边推搡,眼看要动起手来。那天在传达室里撸狗的那个男人带着一拨人站在最后面,冷冷的看着闹剧。
他们对面,几个民警从帐篷里走出来,身后跟着王荔枝。王荔枝表情不太好看,目光四下巡视,看到了远远站着的李幸,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我出来!”
“你还能出来?”李幸嘲道。
霎时,一群人高声骂着涌向李幸,立刻被李幸周围的人挡住了。现场顿时失控,一位民警皱眉呵斥:“王澎,你不要把事情闹大!”
王荔枝不吭声钻进警车里。
有人小跑着朝传达室这边过来了,身后警车缓缓开动,一群人跟着往这边涌,顾舟澈连忙找地方躲。四下都空荡荡的,躲在树干后面也还是目标太大,又循着一排只剩枝干的林子往后钻。这里也不知道种了什么树,横七竖八的枝丫特别多,顾舟澈艰难地在里面钻行,被划得乱七八糟的。好容易看到树后面有了个岔道,连忙一头钻进去。
他躲出去不过十几米,外面的声音此刻越来越清晰,听得很真切。岔道尽头是扇铁门,中间又拐了个弯。顾舟澈贴着墙壁,朝里面探头看,觉得阴森森地怪恐怖的,心想干脆先躲在外面靠马路的地方,等那些人散去再出去。再一回头,却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叫出声来——一只大狼狗站在路口,正盯着他。
顾舟澈一眼就认出这是传达室门口那只,大门开着,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
顾舟澈上初中的时候目击别人被狗追过,对这种个头比较壮的犬类一直有点抗拒,一瞬间整个人吓呆了,贴着墙壁一动不敢动。他觉得自己头皮都麻了,手脚冰凉,盯着眼前不出声的狗心里像是被人塞了个冰坨,当下的第一个反应是,完了,要死了,说不定会被狗吃掉。
这狗是散养的狗,浑身毛发粗粝,个头也比一般的狼狗大。一人一狗僵直在原地,顾舟澈耳中已经完全听不到别的声音了,他看着被狗堵得严实的路口,明白自己是出不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往岔道里面走,说不定能通往别的路脱身。
这么想着,顾舟澈轻轻动了一下。他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心里又紧张,一下动作大了些还弄出了声响,吓得他顿时满头冷汗。可是狗只是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依旧紧盯着他,并没有做出攻击的举动。这让顾舟澈悬在喉咙的心稍微平稳了一点,也许它只是无聊?想看看这个人在做什么?如果自己走开了,它是不是也会走开?
顾舟澈缓慢深呼吸,努力在心底催眠自己要冷静冷静,千万不能慌,让狗觉得自己可疑。他眼睛望着狗,贴着墙壁,又朝巷子里挪了几步。狗见他动了,立刻跟上来,也往前跑了几步。
顾舟澈要窒息了。他腿开始发抖,心底一片绝望,可是眼前的处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硬着头皮贴着墙,继续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里继续挪。
狗一直随着他的节奏跟着,挪到彻底陷入黑暗的深处时,顾舟澈脑海中已经想到自己后事处理的相关手续了。忽然他手下一空,身后的墙壁似乎到头了。顾舟澈连忙一摸,发现岔道里面竟然还有个岔道,中间断开往里一拐,通向了另一条路。
他的心理防线瞬间彻底崩溃,猛然转头朝巷里拔足狂奔。几乎是同时,狗也猛地冲了出来,同时对着顾舟澈的背影狂叫起来。
顾舟澈当然知道越跑狗追得越凶,可现在停下来无疑是死路一条,只能拼命跑的更快。可是没跑出几步顾舟澈心里就爆炸了,这条路尽头连铁门都没有,竟然也是封死的!
狗的速度非常快,在他步伐犹豫的瞬间已经夹着腥气到了他背后。与此同时一道风声几乎贴着耳边响起,一只手抓住了顾舟澈的衣领,猛然一个转身把他朝后甩去,一脚把狗踢飞了。
这一下爆发力极强,狗飞出去撞到墙上,发生一声哀嚎,并没有立刻又扑上来,反而退了几步。顾舟澈混乱中感觉自己被人揽住腰间猛然往上推了一把,下意识伸手攀住墙头,还没抓稳就听到了愤怒的嘶吼声,身后的人手上猛一用力,自己被人扯着重重地直接摔过了墙头。
僵硬潮湿的石砖地震得顾舟澈整个后背都麻了,即使被背包挡了一下,他也用了好几秒钟才恢复视觉和呼吸,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如同吸了一口冰渣,害怕和慌张带来的冲击感还没有完全消散,顾舟澈侧过身去,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嗽着,还强忍着痛苦努力抬头去看刚才帮助自己脱身的人。那人的喘息声近在咫尺,顾舟澈往前凑了一下,察觉到对方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他眨了眨眼,逐渐在混沌中分辨出对方的样貌。
一片漆黑里,轮廓与五官如潮水褪去后缓慢成像,一如时光悄然剥落数年漫长时光。
顾舟澈保持着靠近的姿势,凝视着对面人的眼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眼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淌的,滑到下巴尖的还没来得及变凉,已经被新的滚烫的眼泪冲刷掉。他的眼泪汹涌地像是开了闸口,毫无自觉地失控了。
泪眼模糊里,他感觉到对面的人抬手,擦了擦他的脸。
他说:“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说哭就哭。”
第11章 十一
这声音很陌生,传到耳中,顾舟澈却忽然眼泪掉的更凶了。
他长大以后,再也没有这样哭过了。即使是重遇许清彦的时候,也能有理智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在这样的黑夜里,他的所有惊惧、怀疑,他第一眼就确定却怯于肯定的犹豫,都随着这句话而一锤定音。
他伸手摸索着,摸到对方肩膀,小声喊:“付墨?”
“嗯。”对面的人轻声回应,一只手掌抓住了他颤抖的手臂:“顾舟澈。”
这一声称呼出来,刹那间,心海翻涌,浓烈的情绪冲入胸膛,顾舟澈大脑一片空白,哭着一把用力抱住了付墨。
两人摔下来时都还在墙根,付墨因为一只手紧紧抓着顾舟澈,半边身子几乎擦着墙下来的。此刻顾舟澈猛地扑过来,付墨整个人都被拍到了墙上。他没有挣扎,顾舟澈却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慌张地问:“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付墨刚要开口,一墙之隔遥远处传来一声狗的咆哮,夹杂着几声混乱的人声和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脚步声,吓得顾舟澈一愣。付墨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提起来:“来。”
顾舟澈被他拉着,黑暗里又拐了一个弯,他听到了铁门摩擦的声音。付墨让他进去,在他身后把门动作很轻地关上了,只发出了一点动静。顾舟澈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敢出声,但刚哭到一半的后劲儿还没下去,两只手紧紧捂着嘴,在原地站着。
没一会儿,他感觉一双手把他潮湿的双手拉了下去。付墨说:“没事。”
此刻周身无比寂静,隔绝了风声和脚步声,空荡荡的室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付墨就站在顾舟澈身前。他历经少年蜕变的嗓音没有了初中时期的稚嫩,没有改变的是依旧区别于年龄的低沉平静。而他说话时的语气让空间忽然无限倒退,恍惚间像是回到那年闷热干燥的十月。他们坐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对方的胳膊肘。
顾舟澈静静地站在付墨对面,他那颗本在胸膛里横冲直撞地心此刻忽然落地,沉浸在厚重无声的往事里。
两人全都一动不动,也不出声静静地站着,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顾舟澈的视线逐渐适应了屋内的暗度,他眨了眨眼,看到付墨正凝视着他。顾舟澈下意识地对他笑,同时又想哭的情绪也强烈的涌上来,顿时又哭又笑。
顾舟澈尴尬地背过身去用胳膊挡脸:“你先、先等会,我冷静一下…你别看……”
付墨似乎也笑起来,抬手轻轻揉揉他的后脑:“别哭了。”
他一如既往地不会安慰人,但简单的动作语言却对顾舟澈很有效,一直无法控制的情绪,终于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伴随着理智回归逐渐平复下去。但顾舟澈刚吹了风,脸上又冰冰凉到处是眼泪,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喷嚏。
房间里很冷,地上是水泥地,还透着一股刺鼻的霉味。方才没有留心周围,此刻顾舟澈模模糊糊看了个大概,心里一凉:“付墨,你住在这里吗?”
付墨拉他去墙边坐下,说:“不是。”
听他说不是,顾舟澈心里稍微松了一下,但随即又提起来了。这个地方简陋又脏旧,连张床都没有,也没有长期生活的痕迹,顿时紧张起来:“那这是哪里?出什么事了你?”
付墨安抚地抓住他的手腕,轻声说:“没出事,别紧张。”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顾舟澈。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顾舟澈迟钝察觉到,心里酸胀又温暖。开心的感觉忽然驱散了所有情绪,他没去细想,却本能忽略其他,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没有这份心情重要。
顾舟澈怀里抱着耽美文库,挨着付墨坐着。他的一只手腕还被付墨握在手里,也没有在意,因为室内太过安静,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小下去:“我前几天晚上路过这边,好像看到你了。我当时就觉得那就是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付墨似乎愣了下,却没说什么,只是过了一会问:“你在这里读书?”
“嗯。”顾舟澈歪着脑袋对着他点头,“我刚念大一,我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到你……”他喃喃道:“真险啊,要是当时我志愿填了别的城市,我就见不到你了。”
要是他再多考几分或者少考几分,要是他没有被说服执意要留在当地读大学,要是那天他没有陪许清彦来拍戏……那几秒的背影将孤独地消失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而他则走过陌生城市同片月光下,对隔空擦肩一无所知。
顾舟澈趴在自己耽美文库上,小声说:“付墨,我真的特别想你。”
他真的已经不在乎付墨成绩好不好、能考多少分、是否上大学了,他再次见到了他,已经满心感激。
握着他手腕的手,悄然握住了他的手掌。顾舟澈浑身一颤,付墨的手掌有力而温暖,无声地包裹住他的手。
顾舟澈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淌出来了。从以前到现在,这份沉默无声的回应一直在他心里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别人不了解付墨,所以别人不懂,但他懂。这份懂得在他成长之后,有了更多、更复杂的意味,付墨交给他的,远不止友谊这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