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北沉吟不语。
高燃拉开椅子坐下来,思维往外扩散,“张一鸣的公司是死者一手给他搞起来的,说不定死者手上有他的把柄,他想彻底摆脱死者,偷偷在外找小三就是他对婚姻的态度。”
封北屈指点了下桌面,“假设小三被利用,真正的幕后之人是张一鸣,他要妻子的命,何必让她遭受轮奸,削肉?不是多此一举吗?”
高燃单手撑着头,“你都这么想了,别人也会这么想。”
封北后仰一些,“你是说,故意的?”
“派个人盯着张一鸣,我总觉得他那个人有问题。”高燃拿了封北的军大衣盖在自己身上,“我睡十分钟。”
封北看着椅子里的青年,“雪天跑高速不安全,要是赶上堵车,今晚十二点之前都到不了,我们坐火车去县城。”
高燃窝在大衣里面,“局里报销不?”
封北说,“报销。”
高燃咧咧嘴,“那就坐火车。”
封北去把人拽起来,“去吃饭,吃完了再睡。”
高燃无精打采,“大枣跟红薯干就先不买了,去了县城再买。”
封北抽抽嘴,“你真是操碎了心。”
上次高燃和封北一起坐火车,还是五年前,从县城到市里,短途,这次长途,他俩买的硬卧,一个中铺,一个下铺。
高燃上车就开始吃东西,他吃掉两包焦糖的西瓜子,一包花生,口干舌燥,“水在哪边?”
封北给他指指,“你少吃点,肠胃不舒服,遭罪。”
高燃边穿鞋边说,“我有点焦虑,不吃东西就没法静下来。”
“你吃了东西也静不下来,”封北拿了水杯,“等着,我去给你装水。”
高燃把他的胳膊拉住,“顺便给我泡个泡面。”
封北,“……”
高燃把带的东西解决了三分之二,吃饱喝足,他老实了,躺在床铺上面不想动弹。
封北抽了根烟回来,发现青年坐起来了,盘着两条腿,背靠着车壁,两手在手机键盘上按个不停,“在跟谁发短信?”
“高兴,”高燃哎一声,“他说他要挂四门。”
封北勾勾唇,“不错啊,才四门。”
“……”高燃忧心忡忡,“高兴要是毕不了业,我得给他补课。”
封北听完也忧心了,“你给他补课?一个警校毕业的,一个学财经的,怎么补?”
高燃把手机丢到一边,手撑着头,“我打算找个时间跟他谈一谈,看看他的学业情况再做决定。”
封北冷哼,“又当爹又当妈的,你就惯吧。”
高燃捏捏手指,“小叔娶了别的女人,俩人的孩子都上幼儿小班了,小婶有自己的生活,不管高兴,他这几年一直跟我在一块儿。”
封北往后一靠,头撞上车壁,发出“咚”的声响。
高燃紧张的凑过去,半个身子靠着封北。
对面床位上的人看过来,眼神古怪,那里面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怀疑。
高燃脸上的表情凝固,理智告诉他,为了不让人起疑心,现在立刻跟封北拉开距离,感性却在阻止,所以他僵着,没有动。
封北拍拍高燃的手臂,“帮哥看看有没有起包。”
高燃跟他对视一眼,若无其事的扒开他的头皮查看,“没起包,红了一点。”
封北给高燃发了条短信。
高燃点开一看,短信内容是:乖啊媳妇儿,没事儿的,别怕。
他拿着手机,满脸幸福的笑意。
窗外的世界一片白,窗里的世界有点嘈杂,车厢里充斥着各种味儿,认识的有说有笑,不认识的各干各的。
晚上十点左右,高燃跟封北出车站,赵四海早等着了,三人直奔旅馆,明早再去局里。
房间是赵四海提前开的,就一间。
封北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表扬。
赵四海咳一声,磨磨蹭蹭的从裤兜里拿出两个小袋子塞到封北手里,“封、封队,这是我友情赞助的,你、你跟小高早点睡。”
封北没要,“你留着吧。”
赵四海脱口说,“你们还没弄?”
封北示意他看走廊,“这里是旅馆,隔音效果差,有顾虑,没法弄尽兴。”
赵四海哈哈干笑,“还是封队考虑的周到,那我就自个留……”
他话没说完,两个小东西就全部被封北给拿走揣进兜里,动作一气呵成。
“以防万一。”封北丢下这句就开门进房间。
赵四海站在原地愣了半响,他抓抓头,多愁伤感的叹了口气,这男人和男人过日子,跟男人和女人过日子,没什么两样啊,谈情说爱都是那么一回事,搞不懂为什么会被歧视,只能偷偷摸摸。
高燃睡前跟贾帅通电话,说他已经在县城了,俩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就挂断,说好明早一起吃早饭。
旅馆里的隔音很不好,封北跟高燃没睡好觉,隔壁的动静太大了,吵的他俩没法睡。
高燃冬天睡觉喜欢躲被窝里,旅馆里的被子脏,封北不让他躲,他偏要躲,俩人在床上动手脚,把被窝里的暖气全搞没了,跟俩大傻子似的干瞪眼。
“我现在才发现我跟你的生活习惯很不一样。”
“所以呢?你想怎么着?”
“不想怎么着。”
高燃拽被子,“睡觉!”
封北瞪着他的后脑勺,“到我怀里来睡。”
高燃不搭理。
封北自己跟自己生了会儿闷气,他厚着脸皮从后面抱住青年,腿脚缠上去,“生活习惯不一样就不一样嘛,就算一个娘胎出来的,都会不一样,你说是不?要是你对我哪儿不满意,就列出来写个报告给我看,我改。”
高燃动动肩膀,“别把头放上面,很重。”
封北亲着他的脖颈,耳廓,肩头,呼吸慢慢变得粗沉,“小赵给了我两个东西。”
隔壁突然啊的大叫,高燃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故作严肃,“明早还他,拿人手短,这道理你不晓得?”
封北闷声笑,“是是,都听领导的。”
早上雪停了,天放晴,也没什么风,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小摊上的生意非常好,高燃等了会儿才等到一张空桌子,他没叫吃的,等着贾帅过来再叫。
十来分钟后,贾帅骑着自行车过来。
高燃眯了下眼睛,不自觉的想起年少时跟贾帅一起骑车在巷子里穿梭的一幕,那时候的时光纯粹,美好,也干净。
贾帅停好车弯腰进棚子里,“就你一个?”
“封北跟赵哥去局里找杨队长了。”高燃说,“帅帅,你要吃馄饨,水饺,还是阳春面?”
贾帅摘了手套,“面。”
高燃冲着老板喊,“一碗阳春面,再要个大碗的馄饨。”
“好嘞!”
高燃搓搓手放在嘴边哈口气,“时间过的真快。”
贾帅把两只手套整齐放好,“嗯。”
高燃看看他,“昨晚没睡好?”
贾帅说,“挺长时间没回来了,家里的被子发霉,盖在身上潮潮的,不好睡。”
“今天有太阳的,可以拿出来晒晒,”高燃问道,“你爸呢?”
他很佩服帅帅,多数人就算不跟自己的继父对着干,也亲近不起来,更不会管继父叫爸,顶多叫声叔叔。
贾帅把黏在桌上的半个葱花擦掉,“在大伯家。”
馄饨跟面前后上桌。
高燃咬一口馄饨,眉头嫌弃的一拧,“咸了,生姜放的有点多,不是以前的味道。”
贾帅把面碗推到高燃面前,“那你吃面吧,面还跟以前一样。”
高燃摆摆手,“不用,我凑合凑合就行。”
贾帅看了高燃几秒,将面碗端回来,垂头捞面条吃。
高燃吃了不到一半就把筷子搁碗口上了,“帅帅,你今年在哪边过年?”
贾帅的声音模糊,“A市,我要打工。”
“过年还打工?”高燃说,“那你爸呢?他不会答应的吧。”
贾帅平淡的说,“我跟他谈过,他尊重我的决定。”
高燃看着贾帅把他吃剩下的馄饨端走,一口一个往嘴里塞,“你面还没吃完呢,干嘛吃我的馄饨?”
贾帅说,“换着吃。”
高燃一愣,想起以前经常跟发小这么来,他感慨,还没老呢,就开始回忆曾经了。
贾帅剩下的面条还是进了高燃的肚子。
人这一生,总会有这样一个兄弟,跟你一起没心没肺的长大,让你可以为他奋不顾身,两肋插刀,也可以吃他吃剩下的饭菜,彼此相视一笑。
高燃拿出手机看时间,“帅帅,你要在县里待几天?”
贾帅说,“不确定。”
“不确定?”高燃奇怪的问,“你忙的要命,回来做什么?”
贾帅说,“他打算把老房子卖掉,要跟大伯二伯商量,我回来是表个态。”
高燃哦了声,“你爸的研究所年底不忙吗?房子的事儿一时半会很难搞得定的,你们想在哪儿买?”
贾帅说还没定好,“高燃,你回县里,是因为工作?”
“嗯,有个嫌犯跑这儿来了。”高燃咂嘴,“我们还在找呢。”
贾帅没多问,“走吧。”
高燃离开小摊,贾帅推着自行车,跟他并肩走在街上,说说往事,说说将来。
走完两条街,高燃碰到了好几个认识的人,有老同学,也有以前住在巷子里的邻居,县城不大,碰到很正常,他纳闷,一个嫌犯能躲到哪儿去。
路过超市,高燃刚要进去,手机就响了。
封北的语气低沉,“你人在哪儿?现在马上来老城区西南边的那条巷子里,就是在小批发市场后面。”
高燃问,“怎么了?”
封北说,“张一鸣死了。”
高燃的脸色顿时剧变,“死了?怎么死的?死在县里?”
“对,就在老城区,几个小孩子发现的尸体,”封北说,“我小瞧了张一鸣,没想到一个人看不住,让他从A市跑到保宜县,目前还不知道他来这里的动机,他的身上没有外伤,初步鉴定是冻死的,死亡时间是在昨晚十一点半到今天凌晨一点之间。”
“另外,张一鸣的后颈有注||射留下的针眼,体内可能有麻醉剂成分,你在听吗?赶快过来,算了,你还是慢点吧,注意安全。”
麻醉剂?高燃皱皱眉头,没注意到有个人骑着摩托车往他这边来,他的胳膊被一只手拽住往后拉。
贾帅跟高燃一起倒在地上,他的手臂重重撞到地面,高燃被他护在臂弯里,没有受伤。
高燃立马问,“哪儿伤了?肩膀还是手肘?你动一下。”
贾帅说没事。
“没事个屁,你脸都白了。”高燃把贾帅扶起来,“什么也别说了,我先送你去医院。”
第95章 来不及了
贾帅的胳膊青了一块, 拍了片子,没伤到骨头。
高燃拧着眉峰说, “帅帅,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儿,你别过来,我自己能躲开, 就算我躲不开也不会怎么着,我皮糙肉厚,身板也结实,你不一样,你不怎么运动, 又没受过训练,身体没我好, 看看, 只是撞了一下,就青了那么大一块。”
贾帅把手抄进棉衣口袋里,“不是有案子吗?不急?”
高燃一拍脑门,“操, 差点给忘了。”
贾帅的唇角轻扯,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有时候我会想, 你这么马虎,怎么能考上警校,考进A市公安局。”
高燃黑了脸, “我也是有优点的好吗?”
贾帅又笑。
高燃捏捏他的脸,“就该这样,笑一笑,十年少。”
贾帅说,“高警官,不去现场?”
高燃左右看看,推着贾帅的自行车过来,拍拍后座,“你坐后面,我带你。”
贾帅不扭捏,曲着长腿坐上去。
高燃把棉衣帽子往上一拉,快速将最上面两个扣子扣严实,“出发了啊,我骑得快,你拽着我的衣服。”
贾帅没拽,他展开双臂,将两只手放进高燃的棉衣口袋里,冰冷的手指渐渐有了暖意,僵硬的指尖也一点一点恢复过来。
老城区西南边的那条巷子里站了很多人,前面的小批发市场也过来一波,全往里凑,天寒地冻的,非要上赶着看热闹。
死人也看,不怕触霉头。
现场外围拉了警戒线,高燃出示证件,他刚弯腰进去,又出来,“帅帅,你回去吧。”
贾帅站在自行车边,“不用管我。”
高燃没说什么,这里离帅帅家不远,骑车十来分钟就能到家。
封北蹲在雪地里抽烟,地上掉落了几截烟灰,一只黑色运动鞋踩过来,将烟灰踩进雪地里,他抬了下眉眼,跟那只鞋的主人说,“鼻子怎么跟红萝卜头一样?”
高燃的嘴里冒白气,“我骑车过来的,风大。”
他看看不远处的杨志跟赵四海,“张一鸣死在县城,这次我们要跟杨队长合作了。”
“挺好,都是熟人。”封北可怜巴巴的说,“早上没吃东西,胃疼。”
“不早说。”高燃在上下口袋里翻翻,只翻出一小把瓜子,里面除了空壳,还有坏的,“垫垫。”
封北的面部肌肉抽搐,他吐掉烟头,委屈的叹口气,“大清早的跑去跟别人吃早饭,就给你男人吃这个。”
高燃懒得搭理。
杨志在跟赵四海互喷唾沫星子,高燃过来问情况。
“杨队长,赵哥,现场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昨晚下雪,早上一片白,几个小孩子到这儿来玩耍,又是打雪战又是堆雪人的,我们接到报案赶来时,现场已经没了勘察价值。”
“哪个小孩先看到的尸体?”
“一个叫童童的女孩,受惊过度,家里人现在正在陪着她,口供还没录。”
高燃吸吸鼻子,“我问了封队,他说死亡时间是在昨晚十一点半到今天凌晨一点,查一查附近的居民,看这个时间段都有谁不在家,麻醉剂不是普通人能弄到的,再结合这个信息点调查一下,应该会有线索。”
“我让人去查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
杨志说,“凶手能弄到麻醉剂,是医护人员的可能性挺大。”
赵四海说,“不好说,跟医药有关的职业,或者家里人,朋友从事那方便的工作,都有可能接触到那东西。”
高燃的视线以尸体摆放的位置标记为中心向四面扫动,“地上有这么多脚印,就没有一枚有价值的?”
赵四海说,“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祈祷,但是……”
杨志往下接,“但是十次有九次都会失望。”
“那还是有十分之一的几率,可以了。”高燃搓搓冻僵的脸,唏嘘道,“我昨天上午才在审讯室跟张一鸣见过,没想到他今早会死在这里。”
“妻子几天前惨死,家里一团乱,不好好安抚两位老丈人,把生活整一整,却要大老远的从A市跑过来,不知道见谁,很有可能是嫌犯王奇。”
赵四海说,“王奇还没抓到,他一落网,案子就算不破,也会有很大的进展,杨队长,还要麻烦你的人配合。”
杨志笑着说,“赵警官客气了。”
赵四海不假思索,“杨队长,你们局有个64 当前是第: 66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大美女来着,叫吕什么……”
杨志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我去那边。”
赵四海有所察觉,他知道杨志突然变了脸色跟自己有关,疑惑的看向高燃。
高燃小声说,“吕警官是他爱人,牺牲了。”
赵四海满脸尴尬。
杨志问封北要了打火机点烟,“头儿,你跟高燃,你们还好吗?他家里是什么态度?”
封北剥掉最后一个瓜子,不答反问,“你家里逼婚?”
杨志苦笑,“头儿,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封北拍拍手上的瓜子碎皮,侧头看昔日的队员,“你的意思呢?”
杨志吸口烟,视线落在缭绕的缕缕烟雾上面,“上个月我爸查出来有食道癌,已经扩散了,做不了手术,能活多久就活多久,看天意,他希望我尽快结婚。”
封北想起他名义上的妈妈,患的结肠癌,晚期,现在得癌症的人越来越多了。
“有需要帮助的就跟我说,别见外。”
杨志盯着燃烧的烟,声音涩涩的说,“叶子走了,我后半辈子跟谁过都没差别。”
封北皱眉,“你这个想法不对,对你,对别人都不负责。”
杨志捂住脸重重抹了几下,“我知道,我就是后悔,头儿,我真的后悔,可惜没机会了,没有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