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笑着说,“问开车的那个叔叔。”
桂平佯装伤心,“看脸啊。”
婷婷的脸红成苹果,小姑娘口直心快,“不止是脸啊,还有身材,发型,气质。”
桂平,“……”
封北被小姑娘逗乐,他哈哈大笑,“我还在打光棍。”
婷婷惊讶的张大嘴巴,“不会吧?”
高燃从神游的状态里回到现实,“我可以作证。”
婷婷觉得很不可思议,“不是说好男人都是别人的吗?怎么还有剩下的?”
小飞哼哼,“怎么?有想法?”
婷婷呵呵两声,故意说,“有怎么了,不能有啊?”
小飞勾她脖子,“省省吧,有也没用,大叔是不会看上黄毛丫头的。”
“我跟你说八百回了,我这个黄头发是天生的你还老是拿出来笑话我,不想活了是吧?啊?!”
“疼疼疼,警察叔叔,有人欺负弱小,你们不管的吗?”
桂平说,“乐呵吧,封队,你找一个,也能那么乐呵。”
封北的牙齿咬住烟蒂,“看缘分。”
高燃随意去看后视镜,发现男人正在看自己,他下意识的抿嘴笑了一下。
封北的心跳加速,他慌乱的收回视线,耳根子发热,面部微红。
凤秀苑虽然在花莲小区斜对面,离得近,小区的房龄却非常老,放眼望去,一排排上了年纪的大树占据在视野里,光线不太明亮。
高燃想起陈丽蓉一家住的小区,跟凤秀苑有点儿相似,散发着被岁月严重腐蚀,行将就木的味道。
婷婷跟小飞带路,到门口敲半天门,惊动了邻居才知道朱同的父母不在家,半小时前出去了。
封北跟桂平去邻居家坐坐,顺便问个情况。
高燃没跟着,他出门急,没穿够衣服,要回小叔家把那件彩虹的毛裤加上。
到了地儿,高燃敲敲门,这会儿才想起来高兴应该在医院,阿姨也不会在家,他转身要走,门突然开了。
高兴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抄在口袋里,满脸不耐,“杵门口干什么,就你这个年纪还想当门童?”
“……”高燃跨进门里,“你没去医院?”
高兴甩上门继续打电动,“去看他们惺惺作态?”
高燃的身形猛地顿住,他偷偷去看盘着腿坐在电视机前打游戏的男孩,不知道说什么好。
果然是知道的。
大厅里的沉闷氛围被一声“Game Over”打破,高兴把手柄往地摊上一丢,他端走茶几上的汽水咕噜咕噜喝几口,一个眼神都没给边上的人。
高燃回房间加上毛裤出来,他瞥瞥背对着自己,弓着腰背的高兴,觉得怎么看怎么可怜,就不假思索的从嘴里蹦出一句,“我要去凤秀苑那边,你要不要一起?”
话落,高燃在心里鄙视自己,这话听着会有种假惺惺的感觉,不走心,随口一说。
高兴眼皮没抬一下,“不去。”
高燃把帽子扣在扣上,手往兜里揣,“那行,你在家玩游戏吧,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高兴无动于衷。
大门砰地关上了,客厅里只有游戏的背景音乐声。
高兴手撑在两边,后仰着头看天花板金灿灿的水晶灯,他凉凉的笑了声,下一刻就去房间把那只小老虎从被子里捞出来大力揉捏。
高燃去凤秀苑,朱同父母还没回来,他找到小北哥,问了才知道婷婷身体不舒服,小飞送她回家了。
“身体不舒服?我走之前还好好的。”
封北特含蓄,“她是女孩子。”
高燃的脑子转了转,“哦……哦哦哦。”
封北不禁失笑,大手罩住少年的后脑勺,胡乱在他的头上揉揉,“你哦个屁。”
高燃跟男人商量,“那个什么,小北哥,我可不可以用你的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
封北把手机给他。
高燃听着那头传来的声音,嘴角咧开,“喂,妈,是我。”
刘秀询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妈哎,怎么我一给你打电话,你第一句就来这个?整的好像我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一样。”高燃撇撇嘴,“我就是想你了。”
刘秀静默了小会儿就打趣,“我说儿子,怎么上市里待了几天,变得这么腻歪了?”
高燃,“……”
刘秀人在厂里,机器都在运作,背景有些嘈杂,她拔高了声音,“你小叔小婶都还好吧?”
高燃把小婶受伤的事说了。
刘秀吓一跳,说还好人没事,连着说了好几遍,她蹙眉,“那后天就不让你小叔过来了,我跟你爸带你奶奶坐车过去。”
高燃说,“不能包个车吗?”
刘秀说,“包个车多贵啊,不划算,没事的,有我跟你爸在,能照顾好你奶奶。”
高燃不放心,“可是……”
刘秀打断儿子,“别可是了,你把你自己的事搞好就行了,你小婶住院,小叔肯定时刻陪着,小兴那边你陪着点儿。”
高燃站在台阶上蹭蹭地面,“喔。”
刘秀说,“小燃,你奶奶在唱歌呢,要不要听听?”
高燃说要,他很快就听到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唱着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一句没在调上,却很认真。
高老太唱完一遍又唱。
刘秀说电话费贵,等后天见着面再听,不等儿子反驳就把电话挂掉了。
高燃把手机还给男人。
封北听了个大概,“你家老太太还真喜欢那首歌。”
“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喜欢听喜欢唱,而且那是他跟我奶奶定情的歌。”高燃从台阶上蹦下来,“我问我妈才知道的。”
封北挑眉,“难怪。”
高燃好奇的问道,“小北哥,桂警官怎么还不出来?”
封北说,“邻居是他老婆弟弟女朋友的老乡,还在屋里唠嗑。”
高燃,“……”
他俩正说着,桂平同志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后头跟着邻居一大家子,客客气气的。
桂平是在闲聊中办正事,该问的都问了,没耽误工作,他把小记事本塞兜里,朝封北打个招呼就下楼找个僻静的地儿跟石桥汇报。
不多时,桂平回来,说他现在要去花莲小区一趟,他没多说,封北也没多问,花莲小区的两个案子不但没破,连个线索都没有。
孙刚涉嫌入室偷盗,又是有前科再犯,现在人被关押起来了,另外几个都没什么异常现象。
封北问,“302呢?”
桂平黑黝黝的脸上堆满褶子,“这不有封队在嘛。”
封北的额角一抽,“石桥怎么说的?”
桂平说,“队长天黑前能赶回来,等他回来了,封队跟他说就行。”
高燃把视线从桂平的背影上收回,他看看男人,就看到突起的喉结跟胡子拉碴的下巴,“小北哥,你心情不好啊?”
封北说,“嗯,不好。”
高燃立即仰起头,“怎么了啊?”
封北看见少年眼里的关心,他的眉头舒展了些,叹口气说,“下午本来想带你去大观寺走走。”
高燃说没事儿,“以后会有机会的,再说了,这两天出了好多事,我也没那心情逛。”
他的神情雀跃,“我爸我妈后天带奶奶过来,到时候就在这边过节。”
“每年元宵,市里都有灯会。”封北瞧着激动万分的少年,“你哥我元宵要在局里度过,你就没一点儿心疼?”
高燃拍拍男人的肩膀,“人民警察这么辛苦啊,等我回去给你带元宵。”
楼道里传来上楼的声音,夹杂着说话声。
高燃跟封北看到一对中年夫妇上楼,朝302走去,他们就知道那是朱同的父母。
朱父察觉出了什么,他催促老伴,叫她快点开门。
朱母在口袋里翻找钥匙,说话轻声细语的,“都到家了,你催什么?”
朱父见个子高高的男人往这边来,他的面色一沉,伸手把老伴推开就骂,“钥匙都拿不到,你是眼睛瞎了吗?”
朱母没有跟他吵,找到钥匙就去开防盗门,然后是里面的大门。
大门刚开,朱父就推老伴进去,迫不及待的想要关门,一只手扣住门的边缘,阻止了他的动作。
封北出示证件。
高燃跟封北进屋,前者坐在客厅,后者被朱父请进书房,说是请,那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好像上门的不是警察,是来要债的高利贷。
朱母端来茶水,高燃站起来用双手接,“谢谢。”
他注意到中年女人的眼睛红红,应该是刚才在厨房洗杯子倒水的时候想起了什么事,哭了。
夫妻俩的性格反差极大,看来朱同像他妈妈,很软弱的一个人。
书房的门紧闭。
封北快速扫视一圈,从监控上看,3号那天晚上九点多,朱同跑出小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就是说,他一直没回家。
父母不上派出所报案,跟没事人似的照常生活,他们却主动上门,还被冷眼对待,这种情况真是头一次。
朱父开口,“封队长,我们老两口没有报案,也没犯事,你上我家来做什么?”
封北说,“只是上门问个情况。”
朱母敲门送茶水进来,听到这句就说,“问什么情况?是不是小同他……”
朱父大声喝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朱母下一子就没了声音。
朱父严厉道,“还愣着干什么,出去!”
朱母带上了书房的门。
高燃看到中年女人在擦眼睛,他欲言又止,“阿姨。”
朱母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紧跟着是哗啦水声。
高燃走到书房门口,耳朵贴上去偷听,发现什么也听不到,他失望的抓抓头,转身去看这套房子,目光停在墙上的照片上面,都是些老照片,带着时光赐予的浅黄色。
封北提起朱同,说那孩子的两个朋友很担心他,甚至去了派出所。
“婷婷跟小飞尽干不过脑的事。”朱父喝口茶,“封队长还没有孩子吧?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知道,孩子是来讨债的,越大越管不了,我们做父母的说一句,他顶十句,一个不高兴就用离家出走来威胁我们。”
封北说,“这么说,他是跟你们吵架后偷偷离家出走了?”
朱父说可不是,他屈指扣桌面,“臭小子无法无天了,竟敢趁我跟他妈妈不注意干出那么大的事,这里面有他妈妈的责任,从小到大太护着!”
封北眯了眯眼,“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隐瞒实情?”
朱父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冷哼声,“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好事,还能闹的街坊四邻都知道?”
封北挑挑眉毛,“孩子这么多天不回来,你们做家长的能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早成年了,不是小孩子,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朱父厉声道,“况且他是个男孩子,以后是要养家糊口的,不经事怎么能扛起那么大的担子?”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
封北说要去朱同的房间里看看,朱父出奇的没有反对,大概是觉得这件事会就此翻篇。
高燃见封北出来,他眼神询问。
封北投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就跟着朱父进了朱同的房间。
一进去,封北就闻到了灰尘的味道,他抬手摸摸桌子,碰到一手的灰,背后想起朱父的声音,“家里头忙,就没时间勤打扫。”
封北在书房从朱父嘴里听到那番话,差点就以为这只是一起父子矛盾演变的事件,在青少年这个人群里,算是比较普通的现象,留封信就摆脱父母的掌控,笨拙且坚定的走进幻想中的社会。
尤其是父母管束的越严,这种现象就越容易发生,孩子是人,有独立的思想跟灵魂,渴望也需要被尊重,而不是一个机器,一件物品,任由家长摆弄。
来了这个房间,封北又回到最初的想法上面,没那么简单。
儿子离家出走,房间都不收拾了?
封北无意间捕捉到床头柜左下角有一行小字,用黑色中性笔写的,不是很明显。
朱父想去遮掩已经来不及。
那行子是:我喜欢他。
用的是“他”,而不是“她”,通常情况下,谁看见了,都会当成是错别字,不会往别的地方多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朱父的反应却非常大,此地无银三百两。
封北在床头柜等其他地方找到十几行那样的小字,每个字都透露着写字之人的小心翼翼。
还有按耐不住的喜欢。
封北的思路在这一刻忽然就清晰了起来,清晰的让他心烦气躁,他摸出烟盒跟打火机,按了好几次打火机才按出火。
好在朱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没有发现封北的异常。
封北把房门关上,他以最快的速度观察这个房间,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心里的猜想完全正确,“朱先生,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来说?”
朱父背过身,“说什么?”
封北抽了两口烟,“朱同的性取向发生改变,你们不能接受……”
“胡说八道!”朱父用力敲桌子,“我们没有报案,你们为什么要过来?花莲小区死了两个人,你们不去查,管我家的这点破事干嘛?我儿子是死是活,用的着你们管?”
说到后面,他的身子大幅度起伏,情绪已经彻底失控。
封北的面部被烟雾笼罩,“朱先生,人生无常,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其余的其实没那么……”
朱父又一次打断,“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封队长,请你离开我家,请你离开!”
封北没动。
朱父跟他僵持片刻,颓废的垮下肩膀,老了起码有十几二十岁,“那小子受了蛊惑,神志不清,他说要跟个男的在一起,还说要结婚,两个男的怎么结婚?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说不出也不怕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他不要脸,我们要脸。”
封北一张脸被烟雾缭绕,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同性恋不是什么天地不容的大罪。”
“封队长的思想太先进,一般人理解不了。”朱父嘲讽,“在我看来,同性恋就是天地不容。”
封北脑门的青筋都蹦出来了。
“行了,我不想跟封队长讨论那三个字。”朱父一脸吃到苍蝇的恶心表情,“早在他离家出走的那天起,我们就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他在外头是什么样子都跟我们无关,以后我们就当是没他这个儿子。”
那天跟往常一样,朱父从单位回来,朱母叫儿子出来吃晚饭。
朱父问朱母,儿子在房里干什么,她说是在打电话。
当时朱父就拿起了客厅的座机话筒监听,儿子在跟个男的说话,有说有笑的,他听到儿子说很想那个男的,不敢置信的呆了好一会儿,抖着手把座机砸了。
之后就是天崩地裂。
儿子承认性取向,朱母一个劲的哭,朱父高血压发作,整个家一片狼藉。
儿子走后,朱父就不要朱母进他的房间,谁都不准进去。
朱母常常以泪洗面,朱父每到晚上就唉声叹气,家不像个家,毁了。
儿子走时身上没带多少钱,也没带什么衣物跟生活用品,老两口以为他当天就会回来,但是他一直没有回来。
老两口知道儿子是跟那个男的跑了,不会再回这个家了,不要他们了。
都说养儿防老,防个屁防,没被他气死就算命大。
儿子要是因为别的事离家出走,朱父早去派出所报案了,哪怕吵架闹出走的原因是他手脚不干净偷东西,或是跟人打架,甚至是跟哪个女孩子做了不该做的事。
唯独同性恋不行,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丢人现眼,给祖上蒙羞。
所以朱父才那么对待婷婷跟小飞,事也坏在他们身上。
要不是他们多管闲事,警察也不会上门。
朱父沉沉的叹气,“封队长,您也别费心了,有那个时间就去查查大案子吧,我儿子的事真犯不着动用你们的资源,说都不能说不出,我们丢不起那人,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封北喷出一口烟雾,“如今这世道乱。”
他得让石桥的人尽快去查一下,朱同八成凶多吉少。
朱同的社会关系也要查一查。
朱父一甩手,“就是死在外头,也是他自找的。”
封北问那个男的是谁,朱父的回答让他吃惊,老两口都不知道,也没见过面,竟然还能这么放心,就不怕儿子在外出事。
说来说去,就是觉得同性恋是臭水沟里的虫子,见不得人,也见不得光,偷偷烂掉就行,别出来恶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