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倒也还说得通, 可魏子芩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个青年无论言行举止还是其他,都根本不像是普通人。
魏家其他人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么多,村里人大多单纯, 见有人忽然过来拜访,程月英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只连忙将人迎了进来,接过对方手里的鸡蛋篮子,让魏家大姐去厨房里拿了新的碗筷,热情招呼两人坐下。
“真是, 来就来了,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早听说你们是里正老家那边来的了,不用拘束, 来来来赶紧坐下,就当自己家一样就行。”
魏子芩看了母亲一眼,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把先前的疑惑说出口。
“婶子不用客气,我们初来乍到,里正叔也说了,让我们平日多和村里人走动走动,不要总在家里面呆着。”穿着白色衣裳的青年坐下之后道。
看着对方眼睛上蒙着的白布,程月英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正该是这样,所谓远亲不如近邻,确实应该多走动走动。我和你魏叔除了月初月末要到酒楼里面帮忙之外,平日都是在家里的,往后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过来说一声就行。”
白衣青年连忙笑着道谢:“多谢婶子,那今后就要多麻烦二位了。”
眼见对面聊的热火朝天,魏子芩却始终没有说话,只冷眼在旁边看着,甚至越看越觉得不对。
首先便是口音,里正老家正是在大蜀国的南方,口音虽然和北方这边大体相同,但还是有十分微妙的差异,哪怕里正已经非常注意了,也常常会忍不住在尾音的地方拖长一个调子。而眼前的这两个人却显然不是这样。
还有更重要的,也是魏子芩最在意的部分,这两个人实在生得太过精致了。
这种精致并不是说两个人生得多么精致好看,而是细节上的精致,眼眸,皮肤,骨骼轮廓,仿佛每一处都像是被精心打磨过了一般。而这种状况多数只会在一类人身上出现——已经踏入到修行之道的修士。
修行讲究内外通透,修士从里到外长久被真气打磨,无论皮肤还是骨骼都迥异于凡人,低阶修士也许还看不出,但如魏子芩这种前世最高曾经突破到元婴修为的,却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不同。
这两个人是修士,而且修为至少也在元婴以上。
就在魏子芩暗自警惕的时候,忽然听到那边穿着短打的青年开口道:“婶子你别不信,别看我兄弟如今什么都看不见了,医术在我们那边可是有名的,好多人不远万里的都要过来请他看病呢。”
“这……”
“这样,”青年一笑,“婶子如果还是不信的话,就让阿芜试一试好了。”
魏子芩眼睛一眯,发现那两人对着的正是白珩的方向。
那边白珩还没有来得及吃完晚饭,忽然就被人凑到了跟前,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忍不住疑惑地望了望四周:“什么?”
“别担心,”白衣青年温和笑着,用仿佛骗小孩的轻柔语气道,“我只是帮你看一看,不会伤到你的。”
“白珩过来。”魏子芩心底一跳,下意识便朝对面招呼道。
听了魏子芩的话,白珩松了口气一般,干脆躲过对面陌生人伸过来的手腕,一点犹豫都没有便跑了过去。
抓了个空的白衣青年神色未动,倒是他旁边的陈司远忍不住轻轻皱了下眉。
眼见同伴马上就要遮掩不住,白衣青年连忙将人拉住了,笑着冲对面的魏家人道:“医术的事情不如之后再试吧,正好,天色也已经晚了,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好好,确实是已经有些晚了,那我们就不留你们了。”
虽然奇怪对方为什么忽然要走,但程月英还是叫大儿子好生将两人送了出去。
直到晚上回了房里,白珩才总算发现身边人的情绪有些不对,顿时有些担心地凑了过去:“阿芩,怎么了?”
“没事,”魏子芩弯下腰,帮青年整了整身上的中衣,连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我先前给你的那个符篆呢,如今有带在身上吗?”
“带着呢。”白珩连忙点头,从袖子里翻出来一个叠成三角形的符篆递给他。
魏子芩点点头,拿起符篆看了一眼。这是他先前绘制的用来寻人定位的符篆,本身还有少部分的防御功能,差不多魏家每个人他都有准备,不过可惜,这个符篆只是最低阶的下品符篆,再加上魏子芩本身并不擅长制符,弄出来的东西对付普通人还好,拿来对付两个已经有相当修为的修士,就显得有些不太够用了。
“这个符篆你先不用带着了。”魏子芩考虑片刻,将符篆扔到桌上,又从柜子里拿了枚中间镂空的玉珠,用细绳穿上了之后帮青年系在了衣襟里面。
“这是什么?”珠子虽然不大,但放在衣服里面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白珩动了动,疑惑地看了对面人一眼。
“防止你把自己弄丢的东西。”魏子芩笑着道,伸手将青年鬓角上的乱发顺到耳后。
确实是用来寻人的东西,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做完,只希望到了最后这东西真的能够起效吧。
邯阳城内,已经过了晌午,街角上的酒楼里依旧人潮涌动。
酒楼名叫云夕楼,地方不大,二楼的雅间却弄得十分精致,娇凤呆在里面,看着对面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却只觉得坐立不安。
“时间过得真快,你说,从我离开邯阳城,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吧。”穿着华服的男子神色似是怀念,手腕转动,将一杯刚倒好的热茶递到了娇凤面前。
“没,只,只有九年零三个月。”娇凤道,然后下一刻里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
娇凤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会一时冲动和这人来到这里。
不久之前,她本来是和往常一样同魏子临一起到醉仙居去帮忙的,结果刚刚忙完,魏子临就过来通知她,说让她准备一下,自己已经和里正那边说好了,过两天空闲了,就干脆把分家的事情分割清楚。
是通知,不是商量。
娇凤想不明白,她知道,分家的事确实是早就已经决定好的,可这些天谁也没提,她就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后来她便和魏子临大吵了一架,两人成亲这么久,还从来都没有吵得这么厉害过。
从醉仙居里出来,娇凤便一路跑到了街上,之后便遇到了眼前的这个人。
这人名叫萧臣,是娇凤幼年时候的相识,两人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好过一段时间,可惜没过多久萧臣便和家人一起离开邯阳城了,之后便是近十年的音讯全无。
坐得越久,娇凤越觉得坐立不安,她如今确实是和魏子临吵架了,但寻常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哪怕吵得再厉害,她也丝毫没有产生过想要背叛对方的念头,自然更不想和一个早就没什么联系的人再有什么牵扯。
“那个,店里还有些事情要忙,我还是先回去了。”
“好,”萧臣并没有试图阻拦,像是早已经看出对方的心思一般,温和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只在送对方离开的时候稍稍揽了下她的肩膀,“不用想太多,我并没有想要做些什么,只是单纯希望,你往后要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记得不要忘了过来找我。”
娇凤胡乱点头,根本没有听清对方到底都说了什么,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云夕楼。
醉仙居内。
魏子芩将蒸屉放到锅上,一面不忘回头吩咐身后的伙计看好炉火。
“知道了掌柜的,不能让炉火过旺,而且最多半刻就要将蒸锅取下来,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伙计笑着道,“您就放心吧,都已经做过那么多次了,一定不会给您弄错的。”
魏子芩点点头,因为已经做了太多次,再加上长时间的摸索,他已经多少掌握了几个制作药膳时的窍门,到了如今,基本上只要他做好了最关键的那几个步骤,剩下的都直接交给别人来弄就行。
毕竟到如今他拿到醉仙居里来卖的药膳加起来已经有十几种了,哪怕每日限量,都要他自己来做的话,也实在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刚从后厨里出来,魏子芩就看见魏秀兰急急忙忙朝自己的方向跑来。
“出什么事了?”看到大姐惊慌失措的神色,魏子芩心底一滞,忽然就想到一种可能。
……白珩。
“白珩不见了,”魏秀兰擦着眼泪,一把拉住魏子芩的胳膊,“我刚刚还看着呢,转眼就不见了,如今到处都找不到。”
第三十四章
魏家大姐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最初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她害怕自己一个人看不住白珩,甚至还另外带了店里的一个伙计。
中午的街道上人潮拥挤,几人一路从街头逛到街尾,伙计一个人到店里去买东西,她便看着白珩站在捏糖人的小摊上看一个老人捏糖人。后来伙计买完了东西,出店门的时候招呼他们过去, 而就在魏秀兰回过头的那一瞬间,原本还好好拿着一个糖人的青年就彻底不见了踪影。
“我们最初还以为他是自己进了哪个地方,后来我和阿云把整条街上的店铺都找了一遍, 可还是怎么也找不到。”魏秀兰擦着眼泪。
站在旁边的伙计阿云也跟着点头:“掌柜的,事情就和秀兰姐说得一样,而且我总觉得有些不对,白公子他虽然反应比常人慢些, 却并不是那种会到处乱跑让人担心的性子,就连那个卖糖人的老人也说了, 他是眼看着白公子忽然消失的……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掌柜的,要不,要不我们还是报官吧。”
“不用报官。”魏子芩咬破指尖, 迅速在黄纸上画了一个符篆,几下叠成一只纸鹤。
纸鹤并不大,只有掌心大小,而就在纸鹤叠好的瞬间, 一丝微弱的红光忽然晃过,带着整个纸鹤都好像突然被注入了生气一般,扇动了几下翅膀便直接飞到了半空。
“啊!”伙计被忽然飞起来的纸鹤吓了一跳,张着嘴巴,几乎一个字也说不出。
直到魏子芩跑远,才终于缓过神来,回头对魏家大姐道:“掌柜的原来是仙人吗,那他不是应该在仙山上呆着吗,为什么还要跑到这里来开酒楼啊?”
魏家大姐被他不合时宜的问话弄得哭笑不得,只能担心地看着门外。
姝河村内,一座突兀出现在村子边缘树林里的小院。
魏子芩一路跟着纸鹤赶到院外,一点都不意外的看到先前来家里拜访的那个穿着深色短打的青年,此刻正站在院门外面,装模作样的收拾一捆干柴。
“你是魏家的那个小儿子吧,怎么,找我们来有什么事情吗?”
“你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魏子芩看着眼前的小院,直接问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陈司远放下手里的东西,“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我看你是误会什么了吧。”
没有离开过是吗。
魏子芩神色冷淡,一把将飞在半空里的纸鹤捏碎。
一条红线忽然从被捏碎的纸鹤身上飞出,直指对面的小院,砰的一声响,仿佛瓷器碎裂的声音,原本笼罩在小院外面的一层透明的法阵忽然间破碎,露出里面原本的模样。
再没有什么农家小院,只有一艘悬停在低空里的,仿佛游船一样的法器飞舟。
“哎!”陈司远被忽然发生的变故弄得一愣,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魏子芩提气纵身,直接跳到了自己身后的飞舟上面。
飞舟精致,内里的空间却并不算大,顺着红线,魏子芩很快便找到了白珩如今所在的房间。
“谁让你们给他吃清心丹的!”看着房间内昏睡在床上脸色惨白的青年,魏子芩没等松下口气,提起的心就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刚追过来就被吼了一顿的陈司远简直莫名其妙:“君上如今是走火入魔了,不吃清心丹吃什么?”
如果不是和对方的修为差异太大,魏子芩简直想要将腕上的法器直接丢在对方的脸上。
是,如果只是普通程度的走火入魔真气紊乱,那么服用清心丹确实没错,可是如今白珩却并不单单只是真气紊乱那么简单。
首先是时间过长,根本没有人知道离他最初的走火入魔究竟过了多长时间,而应对真气紊乱的丹药很多,并不是所有情况都适合服用清心丹的。
然而这些都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更严重的是,因为魏子芩最近的药膳调养,可以说如今白珩体内的真气虽然依旧混乱,却基本已经达到了一种十分微妙的平衡。
可想而知,眼前的这个人在完全不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自作主张,轻易打破了这种平衡,非但没有让白珩的状况好转,反而只将他推入到了更糟糕的境地。
陈司远毕竟已经是化神期的修士,很快便听懂了魏子芩话里的意思,顿时忍不住有些惊慌起来:“那现在该怎么办?”
因为害怕消息走漏,所以这一回从寒月宫里出来找人的就只有陈司远和苏芜两个人。
陈司远本身是器修,对如何治病救人根本是一窍不通,就连走火入魔要吃清心丹这种事情也是因为常识如此才会知道的,根本不清楚原来服用清心丹,居然也需要合适的时机才行。
“你留在这里,我去……”魏子芩刚想说我去炼制灵药,然后下一刻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如今只是炼气修为,而他需要炼制的那种融合灵药,最少也要筑基以上的修为才能够炼制。
必须马上筑基。
魏子芩深吸口气,将白珩放回到床上:“你在这里看着他,我现在修为不够,没办法炼制灵药,需要先将修为突破到筑基,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你只记住,在我回来之前,都不许再给他服用任何丹药或者灵药了。”
炼气期共分九层,因为最近一直都没有多专注于修行的缘故,魏子芩如今的修为只到练气五层左右,直接筑基,相当于五级连跳,如果没有极大的机缘,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好在魏子芩毕竟是转世重生,筑基这种事情前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至少在心境上面并没有什么妨碍,只要能一口气将修为提上去……
飞舟内。
从外面赶回来的苏芜推开房门,刚一进到屋里就停下了脚步,眉头紧皱,蒙着白布的双眼忍不住望了望四周:“怎么回事,有人来过这里?”
“你可算回来了。”陈司远正急得团团乱转,看见同伴回来了,连忙想也不想便迎了过去。
“……你说刚刚那个少年来过,还说君上如今根本不能服用清心丹?”苏芜本身是符修,对医修方面的事情并不比陈司远知道得多,听说真气紊乱不能服用清心丹,同样十分惊讶。
“是,”陈司远点头,将魏子芩先前说的理由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之后心有余悸道,“不过多亏他能赶过来,清心丹是需要连续服用三次的,如果不是他赶过来提醒,我怕是……”
“那个少年呢,他如今在什么地方?”没等陈司远说完,苏芜忽然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陈司远一愣:“他说自己如今修为不够,没办法炼制灵药,需要先去将修为突破到筑基……不好。”
陈司远总算反应过来了,那个少年之前应该只有炼气五层的修为吧,一日之内强行突破到筑基,简直开什么玩笑。
“不行,你等在这儿,我马上去把他找回来。”
不管魏子芩先前和他们君上的关系如何古怪,但看两人日常的相处,这少年对君上的意义都非同寻常。如果放任他强行突破修为而出了什么事情,陈司远可真的是不用活了。
“走什么走。”苏芜简直恨不得敲开小伙伴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如今正在飞舟里面,有什么东西能比飞舟跑得还快。
陈司远也马上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对对,我马上就去前面控制飞舟,应该还赶得及。”
葫芦山上。
魏子芩盘坐在灵田中央,感受着灵气不断在自己的经脉中冲刷。
仿佛他身周所有的灵气都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循环,不断有灵气投入到他的丹田之中,再由他身上渗出投入到田地里各种还未长成的灵植身上,最后再顺着根茎枝叶重新回到虚空里面,周而复始。
一圈,两圈,三圈……连魏子芩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在他的脑海里敲响。
嗡的一声,他睁开双眼,就看见自己正在一个从来都不曾去过的宫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