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韶就是从前厅走过来的,那里陆陆续续已经来了不少宾客。公主府的丫鬟和仆从正忙着端茶送水,前厅也因为那些宾客的到来渐渐地热闹了起来,而且会去前厅的,都是些未出仕的小公子,正适合结交。至于各家的夫人和小姐们,则是被引去了另一处接待安置。
钟韶若是有心与人结交,这时候的前厅就是个不错的去处,哪怕那些世家子不一定能看得上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亲国戚」,但就凭着她身上那郡公的爵位,也必然没有人敢轻忽冒犯。
只回头看了一眼,钟韶心中便已明白这些,可此刻面对着苏墨,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那些人我都不认识,我……我在这里就认识你。」
苏墨闻言一时哑然,似是不曾想到钟韶如此「内向」。她如今也已及笄,便是成人了,家中许多事父母不再瞒着她,关于钟韶此人,和她此来为何她自也知道,若是钟韶真内向到不喜与人接触,那倒是麻烦了。
想了想,苏墨道:「我们也不算相识吧,不过一面之缘……」
钟韶突然就有些急,一双好看的眉毛蹙起,反驳道:「我都叫过你姐姐了,怎就不算认识?!」
看着钟韶那着急无措的小模样,苏墨眉眼一弯,笑了:「好吧,我们认识。不过你既认了我这个姐姐,就在这里陪我一起待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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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里宾客云集,后面的殿宇中却依然一派宁静。
苏瀚到的时候,正见着颖阳长公主站在窗户边上吹风,目光遥遥的望向远处翠绿繁茂的花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苏瀚唤了一声,打破了一室宁静。
颖阳长公主闻声回过头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没什么热络,反倒有些冷淡疏离:「有宾客上门了?」
苏瀚默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扬起了惯常的温和笑容道:「是,刚有小厮来报,说是有宾客陆续来了,我便让钟韶自去了前面。」
颖阳长公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复又将目光移向了窗外了。
苏瀚却似有些踌躇,他并不想就这样离开,于是犹豫了一下便问道:「阿月……」
颖阳长公主闻声回首,目光冷冷的瞥了过来,直噎得苏瀚把话咽了回去,又换了个称呼道:「公主,你看那钟韶怎样?」
冷冰冰的目光又收了回去,长公主神色淡淡:「你想说什么?」
难得说错话还没被赶走,苏瀚心里稍稍舒了口气,随即道:「公主,墨儿如今也十六了,咱们即便不舍,也总该与她相看相看了。」
颖阳长公主神色微动,没有回话,苏瀚便又道:「今日我观钟韶,虽风姿仪态犹有不足,但腹内却自有乾坤。且她年少,犹有教导的余地,再且若公主当真不舍,还可再留墨儿几年。」
这一回语毕,颖阳长公主倒是有了反应,她扭头看了苏瀚一眼,眼中多含讥诮:「说这许多作甚,你苏家的想法我如何不知?不过是想舍我女儿,为你家大郎铺路吧。」
苏瀚一震,脸色顿时一白,似是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却又沉了声信誓旦旦道:「苏家的权势不是靠女儿得来的,我苏瀚也犯不着为了什么人,出卖自己的女儿!」
颖阳长公主轻嗤了一声,复又将目光移开了。至于那一番信誓旦旦的言语,便仿佛清风拂过心间,什么也没留下。
第23章 可怜巴巴
苏墨很照顾钟韶,即便是在招呼客人这样忙碌的时候,也不忘时时看顾。趁着有空,便偷偷指点她来往的宾客,还有各家之间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其实这些在颖阳长公主给她看的那本书上都写了,但钟韶仍旧听得用心。她很喜欢苏墨沉静着眉眼对她娓娓道来的娴静模样,而除此之外,苏墨与她解说的那些,却是比颖阳长公主那本书上写得更加详尽。不仅是各家之间的关系,还有个人的喜好和忌讳之类的,苏墨也都记得清楚明白。
钟韶从来都没有脸盲这个毛病,不过在今天却似乎是犯病了。因为来贺长公主寿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终使苏墨只捡着一些要紧人物一一解说,几次三番下来,钟韶盯着那些有着类似妆容,或者类似打扮的夫人公子,也觉得有些认不过来。
看着苏墨仿佛指点江山一般侃侃而谈的样子,钟韶突然间觉得有些佩服。
「苏姐姐。」钟韶突然喊了一声。
此时登门的都还是些身份不算十分贵重的人物,苏墨其实只需偶尔亲自上前招呼,因此钟韶来后她才能抽身躲闲,与钟韶说这许多。
「怎么了?」听到钟韶呼唤,苏墨便也停下了解说,问了一句。
钟韶面上便挂上了几分苦笑,一双黑亮的眸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苏姐姐,你说得太多,我……我记不住那些人的模样了。」
十二岁的钟韶早不是当初那面黄肌瘦的凄惨模样了,如今的她正在渐渐长开,也越来越像俞贵妃了。不过少年装扮的钟韶却是没有俞贵妃那样倾国倾城的魅惑,眉宇间多了有几分俞贵妃没有的英气,让人不觉得她其实是女子,反倒像个英气勃勃的少年郎。
而此刻,这个英气勃勃的少年却正用着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苏墨一时间竟仿佛是看见了一只正向自己卖可怜的大狗……当然,这样的想法很是出格,世家出身的苏小姐很快便将这个离谱的念头压下了。
美眸微转间,已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尽数收敛,唯留下些许轻浅的笑意,同时开口安慰道:「不必忧心,今日宾客确实不少,强要记全也是强人所难。也是我思虑不周,一会儿若是再有什么要紧人物我会指与你看,其他人等今后再慢慢认识便是了。」
钟韶眨了眨眼睛,看着苏墨突然道:「阿韶,苏姐姐唤我阿韶吧,阿娘和……其他人也都这样唤我。」
此时钟韶年方十二,自然也还没有字,直呼其名显得有些失礼,「钟公子」或者「郡公」这样的称呼则显得过于生疏。但就这样唤名字的话……苏墨却又觉得,似乎过于亲昵了呢。
正在苏墨犹豫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少年带着嬉笑的声音:「今日府中这般热闹,姐姐也不唤我前来帮忙,竟是亲自站在这里迎来送往。若是热着累着了,可就让做弟弟的心怀愧疚了啊。」
这话显然是冲着苏墨来的,彼时苏墨身前还站着几个丫鬟,那少年也是半点不客气的拨开了人群走到了苏墨面前。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比钟韶高了大半个头,生得也是不错,唇红齿白眉眼含笑,让人见了忍不住变会心生好感。只是苏墨看见他时却是忍不住微蹙了眉,虽是转瞬即逝,却仍是被钟韶看在了眼中。
果然,苏墨再开口时,语气也颇为平淡,整个人似乎都冷淡了起来:「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趁着阿娘未知,你还是回去吧。」
少年闻言脸上的笑容未变,眼中却倏地冷了下来,不知苏墨可曾察觉,钟韶却似乎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满满的恶意。便见他嘴角含笑,语气也仿佛轻佻了起来:「姐姐这般,是否太过不近人情了?毕竟长公主也是我的母亲啊,她过寿,作为儿子岂能假作不知?」
苏墨向来柔和的目光终于还是冷了下来,但她向来不是会口出恶言的人,因此便只是看着少年,许久也不曾开口。倒是钟韶,听到这话心中顿时恍然。
钟韶来到长公主府后,无论是颖阳长公主给她看的那本书,还是之前苏墨对她的解说,显然都不会记着自家的事,尤其是一些不怎么光彩的事。不过在来这里之前,无论是敛秋还是徐文锦,都与她说过各家之事。而作为俞贵妃盟友的颖阳长公主,显然是尤其需要了解的。
颖阳长公主天之骄女,当年也是性烈如火,只是如今年岁渐长才渐渐地稳重下来了,不复当年模样。而在十几年前,颖阳长公主尚且未至双十,正是最骄傲放纵的年纪。她十六岁下嫁给了荆国公世子苏瀚,那时苏瀚文采斐然风度翩翩,两人也很是琴瑟和谐了一段时间。
然而好景不长,两人成婚一年之后,颖阳长公主有孕。这本是喜事,可谁知就在她身怀六甲之事,却有人同样带着身孕找上了门。那人是荆国公夫人的侄女,卫侯府的嫡女,也是苏瀚的表妹,而孩子自然也就是苏瀚的,苏瀚也不曾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