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的一口吐在他脸上。
乔峰勃然大怒,扬手就是一巴掌,把我狠狠掼到地上,愤然踢了一脚:“妈的个臭□□,给脸不要脸,要不是……”
后来的话就听不清楚了,隐约能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喊着什么,很快彻底晕迷过去。
再次醒来是第二天的傍晚。
红霞满天。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满屋子的药味令我不快地皱起眉。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玲珑手持药碗向我走来,我看着碗里黑漆漆一片就心里发憷,再一闻顿觉还不如被乔峰打死来的痛快。
“必须要喝,”玲珑半强迫半诱哄地逼我喝下一整碗,这才满意地道,“这才对嘛,一天三次,饭可以不吃,药必须得喝。”
我苦的瘫软在床上,不停地哈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玲珑把我裹进被子,完全不顾我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施施然离去。
我气呼呼地一卷被子,却好像被什么硌了一下。
伸手一摸,是满满一把桂花糖,金灿灿的。
“真的不告诉老爷吗,”玲珑将药膏抹在我脸上,“乔峰那伙人真的是越来越嚣张了,仗着大长老撑腰在府里横行霸道。”
“不必,”我含着桂花糖,轻轻道,“祖父沉疴在身,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可是……”玲珑一副不赞同地神色,我抬手打断她,示意她不用再说。
玲珑死死咬着下唇,面色复杂,好像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是。”
第二天我没见到玲珑。
来服侍的是一个陌生的侍女,敷衍又粗鲁地打了一盆冷水,扔在地上叫我自己洗漱,端来一碗冷粥和两碟咸菜就准备出去。
“站住,”我把筷子拍在桌上,“这是给谁吃的?玲珑呢?”
那侍女傲慢地回身讥讽道:“哟,耍小姐脾气不是,这饭哪,您爱吃不吃,当心饿坏了身子,少主。”少主两字拖得又尖又长,跟唱戏似的。
我随便摸了一把小刀,看也不看地掷在地上,发出“夺”地一声轻响,正中她身前三寸,刀身陷了大半进去,刀尾犹在微微颤动。
“我在问你话,”我缓缓起身,直视她的瞳孔,“虽然我这少主当得有名无实,但是处置一个侍女的权利还是有的,怎么,想试一下我乔家的家规?”
那侍女死鸭子嘴硬,虚张声势道:“你,你敢,我,我是乔峰公子手下的。”
我微微一笑,将刀子拔起抵在她颈边:“那你大可以赌一把,赌我动不了乔峰,也是否动不了你。”
“我再问一遍,玲珑呢?”
我疾行在花园小径上。
据那侍女所说,玲珑是在前天晚上因为偷听长老们的谈话被抓了起来,第二天就被扭送到了乔峰的院子里。听到这里我已经心凉了,就乔峰的禽兽程度,玲珑现在恐怕凶多吉少。
要不是祖父还未离世,乔峰肯定会对我出手。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忍,忍别人的风言风语,忍同龄的嘲笑讥讽甚至是拳脚辱骂,祖父和玲珑是唯二对我好的人,而如今他们一个重病在床一个生死不明,我决计不能再懦弱下去。
刚走近就听到花园里传来阵阵喧哗,乔峰的怒吼声传遍整个院子。
“来人!来人!给我把这个恶毒的小娘皮给绑了!”
我心一紧,大步朝院里跑去。
乔峰被人扶着,脸上都是汗水,衣襟上是一片又一片的血迹。玲珑被压着跪在他身前,高高地抬着头,嘴角是鲜红的血。
她恨恨地盯着乔峰,唇角是不屑的笑容,眼角一瞥看到了呆呆站在门口的我,楞了一下旋即凄厉地叫起来:
“少主!少主!快跑!离开这里!他们要把你送给太守刘繇做妾!快跑!”
话音未落,人头落地。
那个平素喜欢笑,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少女双目圆睁,在地上滚了一圈,身子也轰然落地,砸起一片灰尘。
死不瞑目。
我浑身发冷,全身抖个不停。
玲珑的头正对着我,狰狞的面容上空洞涣散的瞳孔正对着我。
不远处,侍卫的大刀还在往下滴血。
滴滴答答。
我一时不能动弹,不觉得害怕,不觉得难过,却莫名地想哭。
乔峰突然甩开身边搀扶的侍卫,连滚带爬地朝这边跑过来,哭腔尖利:“大长老!爷爷!那个死女人!我要临幸她,她不仅不从,还咬断了我的命根!爷爷!您要绝后了啊!爷爷!”
身后是大长老愠怒的声音:“众人听令!将这以上犯下目无尊卑的贱婢碎尸万段,丢进大海喂鱼!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我从此不能近海。
我知道玲珑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找祖父,她必然是不经意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因为我不肯惊扰祖父只能又一次地身犯险境妄图听到更重要的信息。
她听到了,却也被发现了。
乔家的没落,我其实能感受到。
价值千金的凌霄引换成普通的安神香,玉盘珍羞变成清粥小菜,不仅是因为乔家大权旁落,我的少主之名名不副实,而是因为这个盛极一时的世家,也在走向衰落。盛极必衰,乔家已经到了顶峰,接下来,便只能退了。
自古以来,百年大族起起落落,或消失匿迹或苟延残喘,现在,也终于轮到了乔家,不愿随时间的洪流而逝,就只能选择苟活于世,而维系一个家族的繁荣,只有两条路——出一个惊才绝艳的首领带领辉煌,或者,用族中身份高贵却无甚用处的花瓶联姻,换取在大树底下一点喘息的时间。
他们选择了扬州的太守刘繇。
而我,就是家族复兴的祭品。
美丽而无用,唯一的价值就是这张脸,这具身体。
“我们白养了你十四年,”五长老乔绝眯起三角眼,不坏好意道,“也到了你回报乔家的时候。”
三长老轻啐一声:“少主,乔家不养无用之人,纵使你身份高贵,也不能掩饰你就是一个无半点魔力在身的普通人。”
我跪坐在台下,像是傀儡般一语不发。
坐在主位的大长老慢悠悠放下茶杯,茶碟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少主,如今乔家已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危机面前,人人都要贡献出自己一份力量,少主身在其位,想必责任也是不容推拒的,还请少主,为了乔家的兴盛,暂时忍了罢。”
我依然沉默,席上气氛沉重而压抑。
大长老好整以暇地喝着茶,面容慈祥,好像一位德高望重的和蔼长辈。
“这件事,”我艰难地开口,“祖父知道吗?”
大长老突然笑了,眼角纠结的细纹缠绕在一起,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宛如一张老树皮,可怖至极:“少主何不亲自去问问呢?”
祖父早已病入膏肓,人事不知,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浓?7 我伏在床边,一声又一声地唤他。
“祖父,”我轻声道,“祖父,是我,大乔啊,快睁开眼,是我啊。”
三长老肆无忌惮地站在身后,言语间满是得意:“不用再叫了,家主几日前就已经完全陷入昏迷,大夫也说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大长老不轻不重打了三长老一掌,低声呵斥道:“放肆!在家主面前怎可如此无状?回去罚一月俸禄。”转头又慈祥和蔼地看着我,言辞恳切,“老三不懂事,少主可不要见怪,只是家主这样,您又无魔力傍身,还是赶紧嫁入太守家,也好为自身寻个庇护之所。”
家主不能嫁人,只能招婿,我要是真去给刘繇做妾,家主之位自然要让与旁人,这样一来,在我无子嗣的情况下,大长老是最有继承资格的人。
拿着以我终生换取的富贵,还能坐享无上尊荣,大长老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不为所动,依然一声声地唤着祖父。
“咳。”床上突然有了动静,我顾不得跟大长老打擂台,连忙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的祖父:“祖父!”
祖父面容枯槁,全身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他看着我,眼里是浓重的悲哀和歉意,他伸出手颤巍巍搭在我手背上,冰凉的。
祖父突然抓紧我的手,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谁,都不许,动我孙女大乔。”
“她是百年来乔家最完美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