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现形……”
“剖出……”
他紧紧抱着双臂,瞪大眼睛望着地面,随即猛地站起身来,吐出一口血来。
屋子里的对话戛然而至,屋门“吱呀”地打开了。
他这才发现,屋子里根本不是人影,而是烈火!绞缠着狰狞的黑烟,争先恐后从屋门内喷出,比先前的大火更可怕百倍千倍!
而这时院子外面的大火,也像千军万马般,势如破竹地冲进院里来了。
他就那么站着,无处可逃,也不想再逃了。他自己就是一口已经枯竭的井,无言地睁着眼睛凝望这天空。
在无数的结成人形的火焰包围住他时,天空忽然传来一声惊雷,随之“哗啦啦”的倾盆大雨,倾泻在他脸上。
方淮蓦地睁眼。
视线所及是深浅流动变化的雾气,还有男子线条坚毅的下巴和嘴唇。
他一下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人家膝盖上。
他睁着眼睛,还暂时没从那个梦里缓过神来,等眼中有这陌生人的面孔时,才觉出尴尬来:“啊——修炼着修炼着,居然睡着了。”还拿人家大腿当枕头?!
男子无声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抚摸上他的脸。
方淮下意识后仰一躲。
男子手停在半空,随后食指在木舟上轻划道:“你流泪了。”
方淮一摸自己的脸,这才觉出满手冰冷,满脸都是这冰凉的泪水。
原来梦最后下的那场大雨,是他自己的眼泪?
男子又在木舟横木上写道:“你接着休息。”随后转过身去,继续击杀攀附在木舟两侧的妖兽。
方淮看着他的背影,用衣袖将眼泪拭干净了。接着打坐。却怎么也没法摒除杂念进入冥想了。
方才的梦,应该是小说原文里余潇的亲身经历——被娄长老和“方淮”背叛的经历。准确来说,应该是那种经历的意象。那大火,正是将余潇逼往绝路的人和事,而他则在梦境中扮演着余潇本人。
而他为什么要做那样的梦?还是思虑过度导致的噩梦,还是什么外力所致?
明明一切已经不一样了啊。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望向那无尽的浓雾,皮肤似乎还感受得到那被烈焰灼烧的痛楚。
有修为高强之人结伴同行,不出十日,方淮和那男子就踩上了瀛洲有人烟之地,经过几个偏僻的渔村之后,来到瀛洲的第一大城——燕乌集阙。
此城正和瀛洲通向海那边的云鹿的港口相连。方淮和那男子并行来到城中,在一家茶馆坐了,方淮便道:“我急着渡海回去,兄台你呢?”
男子伸指在桌上写道:“我也是。”
方淮道:“那……”他没说出口,男子已写道:“同行。”
方淮挑挑眉道:“好吧。那么,好歹做了一路同伴,敢问兄台的名讳?”
男子手指稍稍抬起,却停了一停,才写道:“连殊。”
方淮也不在意那是不是他临时编的名字,便笑道:“连兄。”
这时小二上来上茶,方淮便趁他斟茶时问道:“请问‘海蜃’现在在这边还是去了云鹿?下一次开船是什么时候?”
小二道:“客官您要过海啊?哎哟,那可不巧了,下一班船要到两个月之后呢。”
方淮微微皱眉道:“‘海蜃’不是每二十三天一来回吗?怎么还要等两个月?”
小二道:“看客官您就是住的地方偏远,不晓得八年前一件大事。”
九年前?方淮眉毛一挑道:“什么大事?”
小二道:“八年前,云鹿城许家的大少爷到瀛洲来办事,谁知坐船回去的时候,忽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许家为此从云鹿到瀛洲,闹了个天翻地覆。‘海蜃’停了整整一年的航,专用来找那许大少爷。最后还是没找着。”
“后来‘海蜃’每年都有两三个月不载人,只用来给许家在海上搜寻许大少爷的踪迹。客官您来得不巧,刚好碰上许家又将船给借走了。”
许大少爷失踪了?方淮稍一思索,问小二道:“许大少爷失踪的是八年前哪月哪日的事?”
“这个,我想想……”小二仰头回忆了一阵,报了个日子,“应该是这天前后没错,就在‘海蜃’出港后一两天。”
方淮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就奇怪了,小二报的这个日子,正好是在八年前他和许家兄妹来到岛上那天的前后不超过一天。那时许大少爷明明和胞妹一起跟他分道扬镳,走了岛上另一条路,又怎么会在已驶出瀛洲的‘海蜃’上失踪?
看来这一趟回魔界,远没有他想象的顺利。而且许家身为修仙世家之一,这种种异动和疑点,他都得留一份心,以后有必要禀报给外公和母亲。
小二回完话就退下了。方淮喝了口茶,对面前人道:“连兄,既然一时间离不了瀛洲,我或许得有点事情要办……”
依旧是话没说完,对方已经写字道:“一起。”
方淮脸上笑了笑,但看着这人,心里却漫起一丝疑惑。
第62章 恨相逢(四)
方淮还在想, 八|九年前在岛上被魔修偷袭,等于许家兄妹已间接和自己撕破脸,瀛洲岛上除了几户散修之外,并无其他的仙家,他该怎么调查许家,或者直接上许家在燕乌集阙的宅邸去探探情况?
他和连殊找了间客栈寄宿,向客栈中消息灵通的客人打听,得知这几年许家在瀛洲活动极为频繁,而现今许大小姐就在燕乌集阙住着。
许大小姐的美貌在这一带早已出了名, 况她不像一般的仙家女子态度倨傲,不屑与凡人为伍。她不仅与人界梁国太子有婚约, 而且也肯和瀛洲的贵宦来往, 因此凡人中早传开她的美名,每有她出现的地方,总是许多贵族和平民争相前去一睹芳容, 为她容貌倾倒的人也不计其数。
那客人只当方淮也是慕她名前来的人,便跟他大肆夸赞许大小姐的美貌。方淮耐心听完后道:“那么最近到哪里去能见到这位大小姐呢?”
客人道:“那可要看她大小姐的心情了。寻常日子要见她, 只能靠太守引荐。”他打量打量方淮,“就要看你见不见得着太守了。”
客人走后, 连殊在桌面写道:“想查许家, 闯进去就是。”
方淮摇头无奈道:“那可不叫查了。这样做,有些东西是查不出来的, 还会打草惊蛇。”
连殊看着他, 将字抹去又写道:“那你要怎么做”
方淮笑道:“还是请那位太守引见吧。”
连殊不置可否。方淮道:“我去见太守——”
连殊觉出他话中意思, 手指一动,方淮立刻道:“连兄,这些都是我的琐事,你不必总跟着我的。”
连殊闻言,头歪了歪,就这么盯着他。
被一个大男人用这种姿势,这种目光盯着,方淮觉得比八年前面对魔修时压力还大,坚持了两秒,他抬手投降道:“好吧,好吧。你跟着就是。”对方的目光才有所软化。
方淮又看了两眼这男子,忽然想起余潇。余潇对他所作的安排很少有异议,与其说是顺从他,不如说是根本不在乎,不过偶尔不愿做某事时,就会闷不吭声。
方淮一察觉到那沉默,立刻明白他不情愿了,就不那么安排了。
也不知余潇在太真宫,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希望他对尹梦荷的判断不要错误。
方淮想到这些,压在心底的焦虑又浮了起来,于是也不说话了。
这样安静了有一会儿,连殊的手又动了,他在桌面写道:“你和许家有仇,我替你去杀了他们。”
方淮看着那行字一愣道:“不用。况且我说了,不能打草惊蛇……”而且许大小姐勾结魔修害他,他必定要一报还一报,但灭其满门,他从没这么想过。
要是换个人,方淮或许会怀疑他在说大话,或是觉得他在开玩笑。但眼前这男子,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一声“好”,他真会这么去做。
方淮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有清楚认知的。除了骨肉血亲,外人愿意帮你做一件事,且这件事对他自身毫无益处,他除了帮你之外也完全没有这个意图,那就是他愿意卖你个“人情”。
人情总是要还的,这笔账,卖人情和买人情的人都会记着。
但连殊的态度可不是卖人情的态度,如果一定要下个定义,应该是“取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