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醒在落雨声中睁开了眼, 转头一看, 才凌晨三点半。
细密的雨线敲打在玻璃上,伶仃作响。
古玩店老板又在床上赖了片刻,终于翻身下地。
魔原本是不需要睡觉的。
只要有活人的灵魂为食, 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生存下去。
秋醒也一样。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可是他老底深厚,经得起这几十年的消耗。
之所以像人类一样吃饭睡觉,也只是一种生活态度罢了。
在没有爱人相伴的日子里, 他总要找点什么事情做,填充一下自己的生活。
如此, 才不至于让余生无人相伴的寂寞将他吞噬, 才不至于让爱人死在自己的怀里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中回放。
凌晨四点,天空还是没有放晴。
百花街被黑暗笼罩,唯有街角的包子铺和秋醒的古玩店中亮起了橙黄色的暖灯。
秋醒从冰箱中拿出一罐啤酒, 右眼莫名一跳。
心里有种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坐在窗边, 一个人喝起了酒。
身为曾经的痴魔,秋醒洞察人心的能力乃是一绝。昨天陆非辞来时,他就隐约意识到什么了。
说到底,人类能容忍一只魔混迹到现在也不容易。
此前他一直小心谨慎地将自己困在古玩店里, 偶尔有事才出去一下,不是因为害怕暴露身份后遭到追杀,而是因为不想和人类发生冲突。
他答应过曲烟柔,此生不再伤人。可惜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了这一步。
秋醒放下啤酒,忽然目光一窄。
百花街尽头,缓缓走近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卡其色风衣,一手撑伞,一手拿剑,独自走在昏暗的雨街上,仿佛从夜的最深处走来。
“咚咚咚……”
男人在古玩店前收了伞,抬手敲了敲门。
秋醒走了过去:“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还没有开始营业。”
沈不归在门外微笑:“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说着,抬头看了眼古玩店的店名:“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藏……老板打算在这里藏多久呢?”
秋醒打量了沈不归一眼:“外面下雨,进来说话吧。”
“想喝什么?”古玩店老板随口问道,像是在招待寻常客人。
沈不归扫了眼桌旁的空酒瓶:“我陪老板喝几杯酒吧。”
秋醒笑了:“也好。”
他走去酒柜前,背对着沈不归,一边开酒一边问:“这才凌晨四点——人类不需要睡觉吗?”
沈不归笑了笑:“有些心事,没能入眠。”
“巧了,我也是。”秋醒?1 当前是第: 43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贫肆斯础?br /> “招待我这么好的酒?”沈不归啧了一声,然后抬头问道:“魔也要睡觉吗?”
“不用,只是我个人爱好罢了。”秋醒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这酒我珍藏多年,不趁现在喝完,以后估计就没机会了。”
“那我也不客气了。”沈不归伸手端起另一杯酒。
“请便。”
窗外一片漆黑,树枝在风雨中左右摇晃,沙沙作响。
秋醒见沈不归只顾着喝酒,也不说正事,不由问道:“首座天师这个时间来找我,不是为了蹭我酒吧?”
沈不归挑了挑眉:“我们见过?”
“我猜的。”秋醒耸了耸肩,“如果不是首座,大概也不敢这么来见我。”
“口气倒不小。”沈不归笑了笑,右臂支腮,左手拿酒,抬眼打量着沈不归,“五十年了,就算是贪魔这么久不进食,也会变得虚弱吧?”
“看跟谁比了。”秋醒倒也没有完全否认,“我大约知道沈天师是来干什么的,不过很抱歉,我虽然不想和你动手,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沈不归问:“为什么?”语气十分真诚。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秋醒回答得也很真诚。
“比如呢?去找贪魔报仇吗?”
秋醒目光一冷。
沈不归摇了摇头:“五十年前的你尚且打不过贪魔,何况如今。”
秋醒:“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一定要去做。”
沈不归又问:“死在贪魔手里和死在我手里有什么不同?”
秋醒似笑非笑:“我还想问沈天师呢——看我们狗咬狗,对于公会而言不也是好事一桩吗?为什么这么急不可耐地要除掉我?不如等贪魔出关,留我去对付他吧。”
沈不归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坦诚道:“此番公会不是冲你来的,是冲我来的。他们不敢直接和我闹翻,却又不想让我好过。我若不除你,他们大概要为难我徒弟。”
“你徒弟?小从吗?”
沈不归点头。
秋醒:“我还挺喜欢小从的,他是个好孩子。不知道你看没看出来,他现在戴着的那串琥珀法器,是当年烟柔留下的。”
“我知道。”沈不归点头,“烟柔也是个好姑娘,那珠子还是当初我……”话一出口,便觉失言,也就没再继续下去。
秋醒却还是看了他一眼:“沈天师也就三十多岁吧?说什么当初呢?”
沈不归摇了摇头,就此缄口。
他上一世和曲烟柔有过数面之缘,甚至一起出过任务,依稀记得那是个温柔又坚强的美人。
琥珀珠也是他送给曲烟柔的。
初见时她还没有那么强大,却有一颗不怕万难的赤子之心。
沈不归以法器相赠,半是出于欣赏,半是出于怜惜。
曲烟柔初期靠着琥珀珠克服过不少困难,所以生命的最后,她仍将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传递了下去,告诉秋醒将它送给有缘之人。
“我不想小从为难,也不想另一个朋友为难。”秋醒说,“可我等贪魔等了那么久,让我就这么束手就擒,我实在有些不甘心。沈天师已经是人类中的最强者了,行事何须这么瞻前顾后?公会在这种特殊时期,会对你开刀吗?”
“你用不着激我,我处在这个位置,顾虑一直很多。何况他们虽然不会动我,却会动我徒弟。我不能放任他走到公会的对立面,这样只会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秋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如此说来,沈天师一定要和我动手了?”
沈不归放下酒杯:“也不尽然。”
秋醒倒酒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他。
“太顺着公会的意,有时只会让那帮家伙得寸进尺。”沈不归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秋醒,“秋老板如果真的想去找贪魔报仇,不如现在就动身吧。”
秋醒恍然,继而摇头一笑:“原来如此,这样公会的人也说不出什么了……可是贪魔现在人在魔渊最深处。”
“已经出关了。”沈不归不疾不徐地爆出了这个惊天内幕,“公会最新消息,三大魔齐聚无量之渊,不知道在商议什么。”
秋醒眼睛一眯:“此话当真?”
沈不归反问:“我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
“趁天亮之前之前离开这里吧,这样对谁都好。”沈不归喝完酒,起身道:“谢谢你的酒,就此别过吧。如果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敌人了。”
沈不归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古玩店内又恢复了寂静。
雨水漫过长街,天色仍然阴暗。
秋醒在窗边坐了半晌,给阿辰和狐狸各发了条短信。
临走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古玩店老板撑着一把黑伞,就这样离开了生活了五十年的小店。
然后竟在街头遇见了陆非辞。
秋醒怔了怔,继而一笑:“来干吗了?”
陆非辞问:“老板要走?”
秋醒点头:“嗯,要去做想做的事了。店里有什么你看得上的,就拿走吧,当做是临别的礼物。”
陆非辞:“老板还会回来吗?”
秋醒:“大概不会了。”
“就算这样也要去吗?不能换个地方……继续生活吗?”
秋醒笑了:“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这样的选择。然后才能理解,有些路明知不归,我们也一定要走。”
陆非辞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半晌才道:“那……老板保重。”
“保重。”秋醒撑着伞继续朝前走,刚走了没两步,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对了,九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