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众不由担心起来,怕会遇到激烈的抵抗。令人意外的是,魔教教众见到敌人闯入城中,竟都只是站在原地,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些外来人。
武林盟的队伍中,一个峨眉姑子策马冲出,手握玄铁令牌,喝到:“武林盟白马令在此,魔教教众听好:金光教教主赵朔,杀人饮血,修炼邪功,实属异端;右护法夏晴柔,于密云屠杀五千武林盟盟众,罪大恶极,当杀无赦!尔等放弃抵抗,交出兵器,方能活命。”
白马令乃是武林盟的最高敕令,见此令牌如见盟主。凡入盟者,皆须听令行事,否则等同叛盟。此令一出,武林盟众皆亮出武器。
金光教教众们纷纷扔掉手中兵器,跪地俯首。
此时,先前那恶狠狠的刀客策马入城,四处巡视,好容易才找到几个仍带着武器的金光教众,不分青红皂白,随手刺死两人,又抓住一名堂主以酷刑拷问,得知赵朔人在枫木崖,便着孙擎风带路前往。
孙擎风面上平静无波,单手御马,另一手紧紧捂住金麟儿的嘴,手心最柔软的地方,沾满金麟儿温热的眼泪。
枫木崖上,赵朔临风独立。
乌泱泱的武林盟众,将赵朔团团围住。
片刻后,众人让开一条道。武林盟盟主、峨眉掌门玄悲师太走上前来,口宣佛号,凤目中精光一闪,厉声喝问:“赵朔,多行不义,必招业报。你饮人血、练邪功,你教右护法夏晴柔滥杀无辜,这些事你可认?”
赵朔:“本尊如何练功,同你们有甚么干系?右护法夏晴柔在密云做的事,想来已有二十年,本尊日理万机,这等陈年旧事,哪还记得?倒是师太贵人多忘事,当年少室山英雄大会上,你对本尊可是以‘英雄’相称的。”
赵朔说罢,转身面向玄悲,冷冷道:“哼!你们这些人,满口仁义道德,心里龌龊不堪,此番前来,究竟是伸张正义,还是另有所图?”
玄悲师太:“你武力过人,世所罕见,确是英雄人物。然,你修习《金相神功》,须日日杀人饮血,方能滋长内力,实属邪门外道。我等来此屠魔,是要将那邪功毁去。你若迷途知返,交出金印,亦算是功德一件。”
“本尊从不知后悔为何物!”
赵朔拔剑出鞘,向玄悲师太攻去,一剑刺出寒芒万点。
玄悲师太挥动手中铁拂尘,堪堪接住赵朔一剑,侧身闪避,低声道:“赵朔,你赵家五代人,犯下万千杀孽。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若能交出金印,死罪可免。”
赵朔哈哈大笑:“师太,你果然是来索要金印的。只不知,你要这东西,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为天下众生!”玄悲师太一杵拍在赵朔胸口,将他打得口鼻喷血。她连出数招,把赵朔逼至悬崖上,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赵朔,我知你是个英雄,可君要臣死,臣能如何?”
玄悲说着话,目中神色愈发狠厉,幽幽道:“或者,你想杀光武林盟的正道侠客,用他们的鲜血,成就你的神功。你要谋反不成?”
“果然是天子下令杀我。”赵朔闻言一怔,目光复杂,带着震惊和无尽的悲凉。他迅速向后撤去,退至枫木崖的尽头,立在百丈深渊前,用尽体内残留的所有真气,往地面上拍下一掌,大喊:“本尊行事,无愧于心!”
霎时间,悬崖尽头的岩石整块碎裂。
穿过铺天盖地的尘粉,赵朔笑着望向金麟儿,一如当年在英雄宴上,穿过人山人海,一眼就望见了薛灵云。怎料得,他们只能黄泉再会。
不过一个刹那,赵朔便已随着碎石一同落入深渊。
玄悲师太大为震惊,奔至悬崖边,已经看不见赵朔的身影。
尘缘苦短,人间路长。
枫木崖上碎石迸溅,一片混乱。
金麟儿目睹赵朔跳崖,伤心过度,陷入昏迷。
孙擎风策马退至崖壁边稳当的地方,把金麟儿抱下马,先脱下自己的外袍垫在地上,再把金麟儿放在自己的衣袍上。
再然后,他就不知所措了。
孙擎风本想两巴掌把金麟儿拍醒,然而,看见这孩子生得玉雪可爱,脸还没有自己的巴掌大,他实在怕一掌下去,把金麟儿打死。
“执印人与金印护法一损俱损,他若死了,我也活不成,我并没有可怜他。”孙擎风如是想着,两手抱住脑袋,哀嚎一声。他心中焦急,目光四处游移,忽然瞥见石缝间有一根狗尾巴草,随手拔出一根,伸到金麟儿鼻下来回搔弄。
金麟儿打了个喷嚏,砸吧了两下嘴巴,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
孙擎风两眼一瞪,跪伏在地,将嘴唇贴在金麟儿耳边,压着嗓子喊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诸如“你家茅房着火了”“饭被人吃光了”“小狗儿病了”“鬼方畜牲围城了”“你爹要把你剜心放血当人牲了”等等。
金麟儿眼皮颤了两下,没有更多反应。
孙擎风怒道:“你再不起来,老子可就走了!”
金麟儿抽动了一下,没有醒来,但却瞬间伸出双手搂住孙擎风的脖子,把他拖到自己面前,紧紧地抱住。
孙擎风跟金麟儿脸贴着脸,万分不自在,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冰,跟人挨得近了,必定会化冻,化成一滩水,最终什么都不剩。他终于鼓起勇气,把金麟儿推开,抓了把雪胡乱往他脸上抹。
“好冷哇!”
金麟儿瞬间被冻醒,睁眼便看见孙擎风气急败坏的脸,吓得立刻将视线移开,只见纷扬的尘埃已然落定,武林盟众正组织人马,爬到山崖下搜寻赵朔的尸体。
他心中顿生凄然,双眼又湿润起来。
孙擎风见状,像是很想劝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越想越气,用力别过脸去,干脆不看金麟儿。但他的视线虽已移开,耳朵却不能闭上,忽听得金麟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孙擎风猛然回过头来,生怕这小东西打个喷嚏就散架了。他伸出手,想帮金麟儿擦掉脸上的雪水,却怕自己力气太大,把他的脸给擦破了,一只手悬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干脆往自己脑袋上重重一拍,抓了抓头发,以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
此时此刻,孙擎风终于反应过来,赵朔丢给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个大麻烦!
孙擎风朝悬崖处瞥了一样,看见已有零星的武林盟众从下面爬上来,知道不能再拖延,故作凶恶状,催促道:“快起来!”
金麟儿:“他们连我爹的尸体都不放过。”
孙擎风:“男儿报仇十年不晚。眼下须得赶紧离开,若被识破身份,你就等死吧。”
金麟儿:“我是不是,只能再活十年了?”
未料金麟儿年纪虽小,却这般聪慧,从赵朔和孙擎风的只言片语中,听懂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毫无希望的命运。
孙擎风一时语塞,搜肠刮肚,憋出来一句:“我乃金印护法,命系于印。你乃执印人,主宰此印。你若身死,我不能独活。你死了还能拉我当垫背的,亏的是老子,懂?”
金麟儿:“原来我真的只能再活十年。那我把印传给别人,你就不用死了,我不想让你死。”
孙擎风一怔,冷哼一声,道:“没那么简单。”
此日围攻金光教的武林盟众,大都是共掌武林盟的“六大派、一大帮”里的中坚力量,少年英雄,各个都存了屠魔扬名的心。赵朔跳崖生死未卜,他们多已自告奋勇地爬下山崖,寻找魔头去了。
青明山城寨中,守备空虚。
孙擎风一手牵马,将金麟儿夹在腋下,没有即刻逃离,而是趁乱潜入城寨。他环顾四周,确保两人没有被人跟踪,便把金麟儿放在一处偏僻的宅巷中,恶声道:“不许乱跑!”
金麟儿抱住孙擎风的手:“你不会丢下我的,是不是?”
孙擎风径自向外走去:“若我真要丢你,你又能如何?”
不知是不是错觉,金麟儿看出孙擎风脚步虚浮,气息微弱,虽然背影仍旧挺拔,却好像比一个时辰前,自己初见他时虚弱了两三成。
很快,孙擎风回到窄巷中,肩头还扛着一包重物。
“你没走!”金麟儿松了口气,跑上前去抱住孙擎风的手,闻到一股刺鼻血腥味,“你去做什么了?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