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鸭子懵懂无知,朝孙擎风摇摇脑袋,响亮地叫了一声:“嘎!”
圈里的鸡鸭纷纷大叫起来。
孙擎风推开金麟儿,转身进屋把门拍上,心虚地觉得这些畜生在议论自己。
第26章 喜欢
金麟儿完全明白自己所背负的重任, 忽然长大了许多, 不再自由散漫,不再惧怕学武。
白日在问道阁中, 金麟儿跟随周行云学剑, 逐渐显露出赵家人的武学天赋。
他这人心思单纯, 少有杂念,师父教什么, 他就专注练什么, 虽不能举一反三,但从不取巧。因而, 他的基础牢固稳扎, 每招每式都练得格外纯熟, 起先看不出什么与众不同,但练到后头,自是水到渠成。
不过,用孙擎风的话来说, 金麟儿的武学天赋, 主要是挨打的天赋——别人若总是被打, 免不了灰心丧气,他却很有自知之明,从不怨天尤人,纵使被打时难过,转头就能忘了,继续朝着目标迈进, 说不得还算是一种大智若愚。
傍晚回到积云府,金麟儿跟随孙擎风学《金相神功》,遇到的阻滞并不少。
神功分内修和外练,内修《金光诀》,外练《金影掌法》,而赵家历代执印人,又创出刀法、枪法、鞭法等,多到让金麟儿怀疑,自己这般蠢笨,到底是不是赵家血脉。
《金光诀》是上古时期传下来的内修心法,艰深晦涩,玄而又玄,孙擎风反复为金麟儿讲解,他一直似懂非懂。
从前,金麟儿每日辰时同孙擎风一道运功,只是基本的吐纳调息,只为清心明性。等到他真正开始内修,才知道自己连运转内功、调动真气都做不到。
既然不聪慧,他就只能用笨办法,把从前用来玩耍的闲暇,全都拿来参悟心法。
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迷迷糊糊地坚持苦修两个月后,忽觉灵台清明,脑内灵光乍现,继而感觉到体内真气流转。
《金相神功》重在内修,领悟了《金光诀》,就是迈出了最困难的第一步,往后大道越走越宽,修炼与从前相比自是一日千里。
但是,孙擎风的难题来了。
从前,他只操练过兵士,教授简单的江湖套路,从不觉费力。
可《金影掌法》与其他武功全不相同。
别的武功,不过十招八招,至多二三十招,这掌法足有一百零八招。同时,它的每招每式,似乎都没什么联系,招招皆可单独使出,每招又能相互串联,重在一个“变”字,讲究“一掌分三形,一形化千影”。练武者在使出这功夫时,旁人几乎连看都看不明白。
金麟儿只觉头皮发麻,惊恐道:“我这辈子恐怕是学不会了!大哥,不如你下辈子还做我大哥,继续教我?”
孙擎风对着金麟儿的屁股“揍了一巴掌”,怒道:“练武如登山。自古华山一条道,怎可知难而退?每日早晚睡前醒后,背个百遍就是。”
金麟儿已经上路,断没有止步不前的道理。
可他背诵招法的名字,往往是开头还好,慢慢地昏昏欲睡、舌头打结,说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来:“天光乍现,月落千江,九幽……罡风?”
他瞥了孙擎风一眼,看对方似乎为有所觉,便决定糊弄过去:“日升月沉,星睡平野……”
孙擎风:“是九幽阴风、星垂平野!你晚上睡的还不够多?”
金麟儿往地上一倒,打起滚来:“你杀了我吧!”
孙擎风把金麟儿拎起来,让他看向自己:“真的不想学了?”
金麟儿愁眉苦脸:“想学,学不会。”
孙擎风叹了口气:“算了,能背多少背多少,反正你背了也不一定学得会。我现在开始教你,学到一招算一招。”
金麟儿欢呼起来,推开门冲到屋外,回头冲孙擎风大喊:“大哥快来呀!你是害怕教不会我吗?”
孙擎风觉得,纵使胡酒不来兑现那“两百年之约”,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金麟儿气至爆体而亡,这一个孩子,能抵三百只鸭子。
山中无岁月,此时已近年关,积云府外一片冰天雪地。
金麟儿跑得快,脚下一滑,栽倒在冰面上,向前溜出数尺。
孙擎风见状,连忙跑上前拖住金麟儿。可他没想过,凡人武功再高,天又不知道,走在冰面上,该滑倒的仍会滑倒。
金麟儿抓着孙擎风的手,用力一拉,孙擎风便栽倒在他身上。
两个人倒在一处,相互抱着,连滚了好几圈。
最终停下来的时候,孙擎风的嘴唇,正好覆在金麟儿的嘴唇上。
金麟儿意外惊喜,反手扣住孙擎风的后脑勺,不让他离开。
孙擎风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推开金麟儿:“你做什么?”
金麟儿抹抹嘴,用劲绷着脸,却藏不住眼底的笑意,努力作出一副无辜模样,道:“没想到华山这样冷,连人的嘴唇都能冻住。大哥,你还好吧?”
孙擎风不住抹嘴,咬牙切齿道:“我好得很。”
金麟儿关切问道:“你没摔着吧?”
孙擎风:“没有。”
金麟儿:“你生气了?”
孙擎风:“没有。”
金麟儿眼珠子骨碌一转,笑道:“你没有不喜欢我吧?”
孙擎风被问烦了,脱口而出:“没有!”
金麟儿的屁股又被“揍了一巴掌”,但他觉得很开心,脑中自行将方才两人的对话补充为——
“你喜欢我吧?”
“当然。”
孙擎风假装失忆,面无表情牵着金麟儿,带他寻到一处背风的空地。
两人相处五年,金麟儿业已十七,不知不觉间,已从与孙擎风齐腰高,长到与他的肩膀平齐。
孙擎风看着金麟儿,看他轮廓渐深,额前戴一条玉扣太极巾,更显得双目乌黑,神情明秀,渐觉他有些陌生,是对他生出了分别心。
他不仅觉得,这小魔头跟旁人不同,跟所有金光教执印人不同,甚至觉得,他跟这两百年来自己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孙擎风知道,自己已然无可救药。
未免病入膏肓,他总是推开金麟儿,不让他同自己离得太近,如此方能先吊着命。
可教授武功招式,两人须得对面而立,孙擎风才能时时指出错误。
不一会儿,孙擎风又推开金麟儿,道:“站远些,近了看不清。”
金麟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孙擎风的手掌,看他手指的动作,可回头轮到自己动手,又不知该如何做,十个指头不住抽动,像是有什么毛病,欲哭无泪道:“我离你太远了,看不清。”
孙擎风语气不善:“你又不是瞎子,自己蠢笨学不会,怪谁?”
金麟儿举着两个手掌,茫茫然地看着,喃喃道:“我虽蠢笨,但真的认真学了。只是这掌法里招式太多,变化细微。”说着抽抽鼻子,看起来十分难过。
孙擎风朝金麟儿扔了颗石子儿,正正地打在他手心里:“别装可怜!把手拿过来,我指给你看。”
金麟儿一步跃至孙擎风身边,朝他伸出手。
两人之间,仅有一掌之隔。
这样近的距离,金麟儿只要眨眨眼,孙擎风就会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的眼睫从自己面颊上搔了过去。
这样冷的天,孙擎风的额头上,竟冒出了一层薄汗。他握住金麟儿的手,觉得这双手虽然长大了许多,但似乎与幼时没甚分别,一样是软的,一样是暖的,不该用来握剑,应该被人握在手里。
他因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打了个激灵,郁闷地说:“细皮嫩肉,你该练练《铁砂掌》。”
金麟儿不解,抬眼看向孙擎风,眼中还有未散去的水光。
孙擎风呼吸一滞,视线移至别处:“那个简单,最适合你。”
金麟儿微微勾起拇指、小指和无名指:“刚刚学到这招雪鹤排云,屈三指、竖两指,聚真气于食中二指。”
孙擎风把金麟儿的手掰开,道:“招式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你且记住,这世上所有的外功招式,架势、形式俱是次要,首要的是为我所用。你可知道,这招‘雪鹤排云’的功用如何,为何要你屈起三指,只留两指?”
金麟儿:“功用不就是打人么?至于掌法、指形,应当是前人潜心钻研后悟到的,把它们写在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