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她去德国的黑森林,真正得扛着□□揣着长剑匕首去打猎。在戛纳看时装秀,转去巴黎香榭丽舍血拼,在日内瓦湖畔钓鱼,在布鲁日乘船游览,在伊斯坦堡吃烤骆驼,在爱琴海参加狂欢季……
她像脱出笼子的鸟般肆意高歌,如同发现了新大陆得注视她所见到的一切。可是她越来越看不透他。在他身上似乎永远笼罩着迷雾,任她怎么揭都揭不尽他身上的面纱。可每当她发现到什么的时候,总像是小孩子一般开心。
他的灵魂似乎天生就缺少了某种温度,一直就看不出有任何的热情。他听柔缓到极致的音乐,看激烈亢奋的球赛,会在开满花的旷野上长停,也能骑着马狂奔着进行野蛮的打猎……这是何等矛盾的一个人啊。
可世界上最感人的戏剧,哪怕演到最动情的时候,他也只是那样冷静理智得看着。扣人心弦的球赛,连她都忍不住尖叫,他的目光还是一样沉静而缓和。很多时候她回过头,总能看到他静静得注视着某个角落,就算是那样的冷淡,也能让她觉出几分常人难以理解的温柔。
她想他那颗被坚硬的胸膛层层包裹的心脏,一定是柔和而又脆弱的。试图去理解他,剖析他,努力试着去靠近他的心脏。她无法控制得为这个青年所吸引。
然而她没有时间。
这场旅途结束的时候,他们回到了佛罗伦萨。
抬头看了眼来接自己的人,她踌躇许久,还是只能与他告别。恋恋不舍,可面上已经失了少女式的开朗与活泼,恍惚仍是那端庄稳重的贵族小姐。
他们都知道……有些任性与放纵,已经到不得不终结的时候了。
他在原地注视她离开。而她明明已经转身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问:“您马上就要走吗?”
“……不,我需要去办一件事。”说起这个,他的瞳眸中似乎带上些笑意,语速缓慢意有所指得,难得说了段长句的话,“因为预料之外的行程变故,我想我已经错过它很久了。”
她一怔,马上想明白自己就是那个预料之外,匆匆道了声歉红着脸跑走了。
*
希瑞尔去西曼大师的居处取走了那副画。
佛罗伦萨一直是出艺术大师的地方。作为欧罗巴文艺复兴运动的发祥地,举世文明的文化旅游胜地,这个城市,比它百花之名更甚的,是它的文化。
一年前他偶遇西曼大师,一番谈话彼此都很有好感,大师主动提出为自己作一幅画,他又怎么会拒绝。可出乎他的意料,画中的不是人物,而是一片沼泽。
沼泽,浓黄色的沼泽地,是一种非常深沉的浑浊的色彩,连天空都是夹杂着灰与黑色调的浓郁与沉闷,整张画给人以某种沉重的渲染力。就在他都忍不住惊疑大师这样作画的缘由时,他的视线,注意到沼泽的一角,那里开着一朵小小浅浅、脆弱得几乎不见的小白花。仿佛只是大师无意中的随手一笔,又像是一片沼泽中空白的瑕疵,那样容易被人遗漏,但却是这浑浊的肮脏的世界里,唯一纯净而又精细的东西。
这样的小白花啊,能触到人心里最柔软最易动情的角落,像一抹和风拂过水面一样拂过心房,然后泛出些不易褪去的褶皱,任由人在时间的流逝中几千次几万次的回顾。
——那位令人尊敬的老人,似乎在第一面的时候,已经看透了他的灵魂。
希瑞尔静静看着画,有种眼瞳为温热的液体所包裹的知觉。
这些时日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回转,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终于知道,为何当年的希瑞尔第一眼看到那位女子,便恋了一辈子——即使只是自己单恋得无望苦求。因为,连他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
或许他用心得太刻意,连自己都在长久的暗示中产生了某种错觉,或许是他根本就是在放任得由着自己沉浸,所以才生出这种……好像难以割舍的情绪来。这场无声的捕猎中,他唯一错了的一件事,便是忽略了,克劳瑞丝本身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像光一样,犀利得能透穿人的心胸,留下无形的无法被治愈的伤口,如此轻易就能感染到一个人,却让人难以遗忘。
这短暂的时光里,他们走过那么多地方,也许这一段经历足够记到老死了的,所以旁的一切,都不再有说出口的必要。
那天黄昏的时候,他又站在那个广场,冷肃空旷的地域,鸽羽飞翔,冰冷的大理石雕塑无声守候。连游客都渐渐少下去,他就站在那里,静静仰望着天际。
连他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还要在这里停留。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雕塑的脸上时,他回过头准备离开。然后,看到一个人影。
广场的那一角,有他熟悉的那个女子。天蓝色的裙子,蓬开的裙摆缀满了精致的蕾丝花样,白色的绸缎披肩包裹着手臂,上面长长的流苏垂落下来,和着发被风吹乱。她蹲在那里,朝着他的方向,双手捂着脸无声无息哭得像个小孩子。
整颗心仿佛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他回过神的时候,双脚已经无法控制得向她迈过去。
未等他走到眼前,她已经看见,连忙站起身,侧过头拼命用手擦拭着眼泪。可越是慌乱越是擦不干净。最后她又蹲了回去,把脸埋进臂弯里不让人看。
他的脚步在她身前停下,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见她没有起身的打算,唤了一声:“克劳瑞丝。”
她摇摇头,闷闷得说:“您走罢!我一会儿就回家!”
他看着她,又低低唤了声:“克劳瑞丝。”
“……我现在很难看,您别看我。”
沉默片刻,他也跟着蹲下去,修长有力的手指捧着她的头,轻轻抬起来,然后取出上衣口袋的帕子,为她擦脸。
哭得太狠,眼圈都红了,碧绿的眼瞳被泪水冲洗过,却更加明亮。
一边仍然在抽泣,一边低低得道歉:“对不起……我又逃出来,不知道去哪,或许我只是……想要再见见您,再见您一面……”
她扭开头,避开他的手,用手捂着眼睛,可指缝间仍然不断往下掉着泪。
“我怕您已经离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您……我又走回到这里,没想到,没想到……您还在。”
她就这样,在他面前泪如雨下。
第3章 晨安,克劳瑞丝
在广场边上的餐厅填饱肚子,身体暖和起来,她脸上的红却始终褪不下去。
夜晚的佛罗伦萨依然灯火通明。穿梭过满是流浪艺术家的街头时,他走过去与人对话,借了人家的小提琴,用帕子擦拭了一遍,然后为她拉了一曲绿袖子。
他们走过沉夜寂寥的河畔,然后在旋转观光的景台等待日出。
他脱下上衣披在她身上,给她御寒。凌晨时的风冷瑟到了骨子里,他伫立在那里静静仰望天际的模样,却比风更加冷淡寂寞。
她拉了拉他的袖子,惴惴不安得问了句话,眼神有些躲闪,害怕被拒绝:“您能……抱抱我吗?”
他微微一怔,还是张开手,把她抱进怀中。她敞开身上披着的衣服,把他也裹起来,然后紧紧环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天将亮的时候,她终于又开口了:“我想我爱您……是的,我爱您。”
原以为这些话她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可这样脱口而出时,才发现,原来敞开自己的心一点都不艰难。她的声音很温柔很脆弱,依然那般小心翼翼得,问他:“那……您呢?有那么一点点得……喜欢我吗?”
他沉默良久,伸手缓慢得摸了摸她的脸,眼神专注而柔缓,却没有回答。
而她已知道他的回答。开心得想笑,泪水又蓄满眼眶。
原来爱情是这样奇妙的东西。不需要多么轰轰烈烈荡气回肠,不需要任何言语任何承诺,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能这般轻易得将真心交付。
一场错误的邂逅。一段美好的旅程。可时间这样短暂,来不及遗忘,也来不及细数。得到了再失去,总是比从来就没有得到更伤人——那是他与她都无法伸手触碰的结局。
她含着泪笑着,喃喃得说道:“那么大的世界,可我遇见了您,这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