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穆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声音很轻:“你慢慢考虑,我说过,我不会逼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多等你一阵,一年不够,那就年年月月的等下去,反正这一辈子你我都是要长命百岁的,哪怕是人生最后一年能得到你点头,我也就满足了。我在北京的电话号码已经写在纸背面了,有什么记得给我打电话,别死扛。”
阮穆这一次走的很干脆,连头都没回一下,要是他回头,就会看到朱清和的脸上的坚持早已经溃不成军。
这一夜原本困累的朱清和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的脑海里总是响起阮穆的那句:“为什么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他心底死撑着的那座山顷刻间满盘崩裂,少了遮挡,变得空落落的,好似需要什么来填补这片空白。也许,他可以试试,分手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尝过了,最多不过是再度变成一个人,可是他还拥有一份属于他自己的工作,还有那么多的同事,更有姑姑在他旁边陪着他,所以还有什么害怕的?
宋钊第二天一大早来接两位老板,看到两人全都精神不好,要不是两人是从不同的方向出来,他还以为这两人半夜一起去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去了,等两人坐进车里关上车门,他笑着问道:“两位怎么都没休息好?一会儿去喝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吃两根油条,就有精神了。”说着发动车子,刚要驶出去,却见一人用力拍打着车窗……
宋钊一脸不解地看了眼后座的两人,降下玻璃,问道:“你有什么事?”
这人正是赶着去学校的朱清亮,他正发愁遇不到进城的车,看到带着大包小包的阮穆和朱清和走过来坐进等在村口的高档小轿车里,想着两人可能要进城,赶紧拍了怕屁股追上去,笑得讨好:“哥,你们这是要进城吗?捎我一程吧,我赶着去学校,要是晚了,班主任又要给我穿小鞋了,也不知道这个老女人是怎么回事,眼看着就要毕业了,她还不放过我找我的麻烦。”说着就要去拉车门,只是里面上了锁,他开不了。
阮穆冷冷地骂了句:“阴魂不散。”
朱清亮脸色微变,看在有求于人的份上才没发作,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朱清和,希望他能帮自己一把,见朱清和没反应,继续说:“我本来还和妈说要一起去看你,但是你忙正事,怕进不了你厂子的大门,做好了油糕都没敢给你送过去。我还带着,在炕头温着,闲杂正好吃,我给你拿出来,你在车上吃?哥,我真是急得……哎,你……”
宋钊要解锁的手在听到阮穆那句话之后停顿下来,看来是仇人,要不然也不能让两位睡不醒的老板这么变脸色,随后听朱总说:“开车!”他利落地将车子驶了出去。
朱清亮看着留在自己视线里的只剩个车屁股,当即骂骂咧咧道:“得意个屁,不孝顺的东西,迟早天打五雷轰了你。要不是我赶时间,我还能和你这么个玩意儿说好话?就该让那些混混往死的收拾你,闹得你关门大吉。”越骂越气,看了眼手上的表,时间也耽误不得了,只能一边走一边碰运气了。
朱清和从倒车镜里看到朱清亮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笑着说:“就这么个玩意儿,被我爹妈那么捧着,我每次看到他就恨得咬牙切齿。下次再见他,放狗咬。”
阮穆伸手替他整理好睡了一夜翘起来的头发,笑着说:“等回来,我给你带条好狗回来。姑给你的那条狗,我看它的心已经野了,不认你这个正经主子了。”
朱清和想起自己的那条狗也是哭笑不得,以前没时间管,本来是在王老师家里养着的,但是王老师平日也很忙,时常到城里去开会,所以它就去了富满叔家,一直到现在。长时间顾不上,彼此的感情就疏远了,见到他不张嘴咬就已经很不错了。
宋钊虽然是第一天上班,但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点不一样,和一般关系亲近的兄弟不同,好像有点过,特别是阮老板那动作……也很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宋钊将时间掐的刚刚好,吃过早饭,到火车站正好是阮穆坐得那趟车检票,带的东西多了些,匆匆忙忙的,不过他这人待遇总和他们这些寻常人不同,不紧不慢地进去之后就有人帮他拿行李,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朱清和直接去联系负责培训的工作人员,东子的户口本上写着他的家庭住址,这座城市说大不大的,要找到一个比较出名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让宋钊在外面等自己,他一个人进去。城市的光鲜建筑之后多是又深又破又旧的小巷子,他走到最后一家,门开着,院子里传来响动,进去后,可不是忙着往木桶里装煤的东子。
“忙着呢?”
东子回头见是他,放下手里的工具,抬起胳膊擦去额上的汗,难得的笑:“老板来了,进屋里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朱清和坐在院子最西边的一间小屋子里,看着东子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装在丝绒盒子里的茶杯,有些意外,这个男人和第一眼见到给人的感觉有着很大的不同,细心,聪明,有远见,但是怎么会走上那条路?
东子将水杯放到朱清和手边,坐下来说:“我老子被评选成先进工作者,单位发的,一直宝贝着,没舍得用,那年抓了个亡命之徒,立了大功。说吧,你来找我是想我做什么?”
朱清和低头看着那个杯子,在正面头一句是祝贺李大壮同志评为先进工作者,下面落款是某某派出所,真是看不出来,有个这样正派的爹,东子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虽好奇,但总归是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多问,而是说道:“我来找你确实有事要你办,但现在我有点犹豫。”
东子咧嘴嘴笑:“我知道你要我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觉得我走上正道不容易?别找那些蛋疼的理由,我说过,你让我做什么都成,但前提是,你别把让我那几个兄弟卷进去。既然打算好好做人,我想让他们干干净净的。直说吧。”
朱清和也跟着笑:“我有个弟弟,你那天见过,我不想让他那么太平,应该怎么做,你办法多的是。”
东子的眼睛微微眯起,哼笑一声:“我还是头一回见,有钱的亲大哥这么害自己弟弟的。让人变坏的法子多的是,什么程度?偷鸡摸狗?赌?还是毒?或者背人命官司?”
朱清和坐直身子,摇头道:“别把我想的跟有病的神经病似的,赌不赌是他自己的事情,其他的就不必了,他也没那个胆子去沾。想办法让他欠你钱最好,我让他一辈子都还不完。”
在高速发展的社会中,金钱有时候等同于人的生命,人的贪欲一旦被打开,铤而走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就是要将朱清亮的贪欲给彻底勾出来,让朱清亮在丰厚的物质中迷失。至于之后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狠毒吗?比起朱清亮当初想要用他的命换大笔钱的居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世他要站在高处看着这些在池底的人是如何垂死挣扎,朱清亮的堕落,最为痛心的也只有那两个人。他虽然恨,但是最后他会好好地伺候他们两人终老,让他们亲眼看着他们最为疼爱的孩子是多么的无能,怀有那么大的期待,最后从高处摔碎成空,然后终成一场空,这种滋味应该能让他们记一辈子吧?钱财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他要看到的是,这些衣食无忧过尽好日子的人,因为被钱逼迫不得不露出的所有表情,一丝一毫都不会错过。
东子沉默一阵,而后说道:“等你想要的一切在你面前出现,也许你就明白,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痛快。你会后悔,后悔的恨不得……算了,现在反正你也听不进去,我不会再劝你。但你记住,朱清和,我虽然在你的手底下讨生活,但是我想要的是清净日子,我家老头子给我准备了这座院子,还等着我往回娶媳妇,不要让你的私心,影响到我的生活。”
东子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朱清和却莫名的觉得舒坦,笑道:“你放心,不会牵连到你。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上钩,后面的一切我自会安排。东子,等你经历过……自己的命被家人当成换钱的筹码的时候,你就能明白这种恨,这辈子都不能化解。看得出来,你我所遭遇的事情不一样,所以不要拿你的忏悔来衡量我的结果。我会联系人去给你的兄弟们做培训,你暂时先帮我把这件事情办妥,什么时候成事,什么时候进厂子,东子,我不会亏待你,其实我挺欣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