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穆眯着眼笑,指着不远处的小水潭说:“清和哥,你看水上有什么?我舍不得的东西就在里面。”
朱清和更觉得莫名其妙:“月亮?你走到天南海北,它不都是长那样?”
阮穆脸上的笑意更深,双手背在身后小大人似的:“快些回去吧,我好瞌睡。”
银色月辉铺满路,两人的影子拉长,一前一后回去了。
第10章
天刚蒙蒙亮,朱清和醒过来,睁开眼适应光线后起身,却被身上压着的人给挡了回去。
前夜还睡姿规矩,昨夜倒放开了,大腿压在他肚子上,手揽着他的胳膊,活像个夹人的螃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人给弄开。
朱清和洗漱过换了衣服,喝了一大罐子水,装好干粮,轻轻推了阮穆一下:“起来就回家去吧,我没生火,你回去吃早饭。”
阮穆含糊的应了声,翻个身又睡了,咔哒一声门小声被关上的声音传来,他猛地睁开眼,看清屋子里的一切才知是做了噩梦,抬起胳膊遮住眼,嘴角流出一抹冷笑。今天一定得说服爸爸回北京,不然往后还有什么好玩?
他爬起来叠好被子,端着朱清和用过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刷牙,太阳晒得直晃眼,漱过口送回屋里,打量一眼,出门落了锁。
回到家只有爸爸坐在凳子上抽烟,一脸苦大仇深,不是妈妈的声音,他连眼皮都懒得抬:“给你留了稀饭在灶上温着,儿子,我可以不带你走,但你得帮我和你妈说好话,咱们三人的家在北京,东一个西一个,这叫什么事儿?”
阮穆从灶上端了碗正好喝,咬了口饼,不咸不淡地说:“你都离婚了,不东一个西一个,和你住一块也没道理不是?”
阮宁被噎了下,骂了句:“兔崽子,真是欠收拾,一句话,行不行?”
阮穆点头:“行啊,趁我妈没回来,你走吧。”
阮宁站起来拍了下他的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塞给他:“缺什么就买,让你妈别吃那么寒碜,瞧她瘦的。你给我乖点,别让她操心,每天那么累。那我走了。”
他来的时候提了个黑包,装得全是吃用的东西,回去空着两手,如墨的眼看了眼屋子,大步出去了。
阮穆扔下手里的吃的,拍了拍手,跟着出去,父子俩一路无话,部队上的车停在路边,他要上车,阮穆咬了咬牙,叫了声:“爸,记得来接我。”
阮宁回头看着儿子笑了笑,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村口,依旧空无一人,叹了口气:“行,回去吧,你也长大了,要懂事,别忘了咱俩说的话。”
车子驶出去,激起一阵尘土,阮穆一直盯着车影再也看不到,才眨了眨微酸的眼往回走。
走到家门口,手碰到院门又收回来,转身往砖窑厂走,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去看看。
砖窑厂不让外人进,他记得有条小路能到半山腰,刚好能看清里面。他刚拐入小路,迎面看到几个孩子手里转着柳条说说笑笑的过来,打头的人看到他,当即变得阴阳怪气:“我当是谁,假洋鬼子怎么也来这地方,小心脏了你的衣服。还不和你当大官的爸爸一块滚,我们朱家村不留你。”
阮穆轻蔑地看着他,小小年纪就现出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朱清亮最不喜欢他一副高高在的样子,伸手推他,嘴里骂骂咧咧:“你再瞪我?当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我忍你很久了,那次给你机会,你不帮我,你和朱清和一路,我让你和他一路……”
阮穆被他连推着退了两步,衣服上沾了灰,他嫌恶地拍了拍,朱清亮得寸进尺,阮穆一掌打落伸过来的手,声音响得让后面看热闹的玩伴都愣了下:“帮你什么?说你是偷亲大哥东西的贼?”
朱清亮在村里是土霸王,没人敢欺负他,恼羞成怒,扑上来就要和阮穆厮打,阮穆利落地跳开让他扑了个空,嘴里更是不客气地嘲讽:“我还没说你的坏话,你就赶着承认,你家人没告诉你要打死不认吗?”
朱清亮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经常跟他玩的全都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他哪能忍受?阮穆现在就是他的仇人,手脚并用往阮穆身上招呼,那力道要是挨一下怕要被打出黑青。
阮穆不想理他,只躲没动手,如此却也让朱清亮气喘吁吁,对着站在后面看热闹的喊:“你们谁不过来帮我打,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那几个孩子这才上来,阮穆生得粉雕玉琢,一推就倒,这样的人最好欺负,刚走近,阮穆嘴角翘了翘,这些人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连猜都不用猜。
阮穆一拳头砸在朱清亮的鼻子上,一股血流出来,再大胆的人见了血都忍不住慌,他弯腰捡起路边的石块作势要砸,咬牙高声道:“只要你们过来,我就朝他脑门砸。朱清亮,你有胆子偷,没胆子认,跟猪似的被绑在树上,你忘了?”说着他好笑地看着那些‘帮手’:“你们跟着他,这几年偷了什么?交待了,我就放你们走。”
那几人不干了,指着阮穆骂:“你放屁。”
阮穆拽着朱清亮的领口将人提起来,推进他们中间:“你们认他当老大,他是贼,你们不也是?朱清亮,你要再敢招惹清和哥,我这一转头绝不会犹豫。”
他们也听外面的人说朱清亮偷东西,玩在一起不相信,可这个城里人也没必要撒谎,他们的矛头全对准朱清亮:“清亮,你真的偷东西了?大人们说了,咱们村里不许兴这套。”
阮穆看着被‘自己人’围起来的朱清亮,耸了耸肩,说了句无聊,转身往山腰走,他站在高处从一众人里找寻,那些人身上都是灰尘,都被压弯了腰,有几个上了年纪,走得很慢,满头大汗,看着怪心酸。
他抬眼看向窑口,只见从里面走出来个矮又瘦的孩子,一脸稚气,他身上压着的砖不比别人少,他走得慢却很稳,等放下背上的背砖板才呼出一口气,徒手握着砖一块一块码好,在远处看都冒热气,更何况……
他的瞳孔微缩,银牙紧咬唇瓣,垂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这一次他绝不会让在乎的人一个一个从他身边离开,前世的遗憾,再不会有。
他还记得那年爸爸接他回去,他躲起来让谁都找不到,却偏偏遇上朱清和。他觉得那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大人都是为了你好,快回去吧,这里有狼会吃人,别让心疼你的人担心。”
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却被家人送到南方打工,每年寒暑假阮穆来看妈妈都没见过朱清和,还是后来从别人口中知道,朱家压根不管他的死活,只惦记从南方寄回来的钱,再后来,妈妈去世,他再没有来过这里。
可他却习惯记起那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再也放不下,他从北向南找了那么多年,都不见那人踪影,五年,十年,十五年,朱清和都没有回过家,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等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时候只剩一座坟,上面长满了荒草。
“他得了绝症,也没来往的亲人,那两年靠修补鞋和车胎为生,没熬过冬天就没了。”
“只知道叫朱清和,哪里人,家里还有谁在,没人知道。有人闲聊中问过,他没回,不愿意说,人们也就不问了。”
“他的坟没人拜,清明节那天,我们给收拾一下,怪可怜的,还年轻啊。”
阮穆在树荫下盘腿坐下来,他想对这个人是爱吗?还是在漫长的时间中凝成了执念,再也没法忘掉。不管如何,他只知道重新见到朱清和,他的心很踏实,很高兴。
一直到太阳西斜,朱清和忙完领了工钱,这才挺直腰杆伸了个懒腰,收拾东西回家。
他站起来,连身上的土都顾不得拍,快速跑出去。
朱清和,今天我和你一起回家!
第11章
朱清和刚走到门口,听到身后罗叔叫他,他停下转身走过去,笑着问道:“罗叔,有事吗?”
罗有望看了眼路过工人投来打量的视线,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明天学校那边就要动工了,你明天直接去学校干活就是,你富满叔在那里盯着,有什么事找他。”
周围的人一听是修整学校的事,看着轻松杂事却多,还不如一趟一趟的背砖痛快,谁都不愿意去,怕被罗有望逮住,很快厂子里人就走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