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意思地是逢人就说大地方虽然赚钱多,但是规矩也多,一做错什么,领头的就开始罚钱, 眼看着厚厚一沓子便得越来越薄,谁能咽得下这口气?这不摆明了就是欺负人?吃不好睡不好天天累得跟牲口, 上头的不高兴了还要骂两句,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朱清和就摸着下巴站在那里, 听得津津有味, 前世他所经受的就是这样的处境,走到哪里都被人看不起, 有不少人受不了离开了, 只有他还咬着牙一直撑, 就为了那几百块钱。对村里人来说那是很大一笔钱,能办很多事情。
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目光躲闪的朱玉良,心底发出一阵冷哼, 故意问那个侃侃而谈地人:“叔,不是说外面遍地都是金子?你们弯下身子捡还能熬成这样?”
那人顿时来了脾气,吐了一口骂道:“放他妈的狗屁,这话谁跟你说的?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那些人就是来忽悠咱们这些啥也不懂的大老粗, 给你三百,东扣西扣什么也没了,说起来人家就是给你三百块的工资,是你自己犯错,怪的了谁?以后他就是给我一万我也不去干,天上没掉馅饼的好事。还遍地黄金,谁跟你说的,他要是能给我扒拉出一块金子来,我跟他姓。”
朱玉良的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悄悄转身埋头回去了。却是气得胸膛震动,这个朱清和真是越来越会拿架子了,怎么说都是刀枪不入,现在倒是更厉害了,在众人面前打自己的脸。
路过刘富满家门口,富满婶从里面出来,见到他笑着说:“村长啊,我家大龙下礼拜六定媳妇,你可得过来热闹热闹。”
村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习惯,但凡办个喜事丧失都会把村长给捞过去,所以任是朱玉良不想拔一根鸡毛,到最后还是得忍痛吐出来,他赶紧点头笑着说:“那是一定得来的,对了,大妹子,你平日里和清和走得近,得空你帮我们劝劝他,别让他和家里人犟着了,他爹都低三下四的陪了不知道多少好话了,这小子就是雷打不动,连理都不理。”
富满婶笑着说了句:“村长,这是您们的家事,我也管不上不是?清和脾气倔,他也不见得听我的。当初我们就是瞧他可怜,怕他活得落魄了,所以才想为他多争取点。都是当大人的,看不下去啊。”
朱玉良面皮挂不住,这人三言两语就又把他们老朱家的脸给打了一顿,他还怎么待下去?含糊说了两句就走人了。
富满婶看着他的背影吐了口水:“还真有脸说。”
朱清和课间操时间碰到王老师笑着打了声招呼就要往厕所跑,被王老师叫住:“这周我和你一块进城,上礼拜阮穆说了想和你说说话,让我一定要把你带在身边。”
朱清和有些为难,他的时间很紧张,稍微吃点东西就开始忙了,实在空不出多长时间来,但是对着王老师他也不忍心拒绝,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分开之后,朱清和有些奇怪,阮穆不忙吗?而且听他说话又有什么用?他又不是讲故事的娃娃,还能哄他睡觉。
中秋过后,早上很冷,早出门的人都穿得多,罗勇更是包的跟粽子一样,嘴上还不忘抱怨这是他妈的杰作,说是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冷。
罗勇以前很能说,在王老师面前倒是乖了很多,大概是老师永远能将他们这些学生压在五指山下的缘故,所以每次见了都是莫名的绷紧了身子,规规矩矩的跟上课一样。朱清和觉得好笑不已,就连王咏梅也笑着摇摇头。
王咏梅每周都会和阮穆通电话,而且因为某些话题不能被提起,所以母子两人能说的话没多少,她说了两句话就把话筒递给朱清和:“你们聊着,我去教育局还有事办,你把钱拿着。”
朱清和不要,被王老师一瞪最后还是收下来了,看着人匆匆走远,他才对着话筒声音平静地说了句:“阮穆。”
阮穆不自觉地咧嘴笑起来,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声音总算听到了,开口就是抱怨:“我家的电话号码我不是给你了?怎么也不见你给我打一次?”
朱清和心里有点急,他怕误了老板娘的事,说真的,人家那里不缺人,可是这么长时间都照着他们两个孩子,换做别人还嫌他们碍手碍脚,他想了想说道:“我要干活,你知道的。”
阮穆兴冲冲地再碰上他不冷不热地声音时,心情变得低落,他有很多的话想说,可被朱清和这么一打击又有点不想说了,只是想到很难和他通电话,还是倒豆子似的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给倒出来。
朱清和听他没有吃亏,心里也跟着高兴,但是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他只得咬牙打断还不停说话的阮穆说道:“我得去干活了,阮穆,下次有时间再说好吗?”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沉默,良久才听到那道声音说:“清和……哥,以后常给我打电话,我一大早就在电话面前坐着等了。”
如果朱清和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可能真听不出阮穆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是活过一世的人,所以阮穆声音里的失望,让他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期盼家人能看到他时候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说道:“阮穆,多交点朋友,就不会觉得一个人难熬了。”
阮穆笑了笑,他很想告诉他——我从来就不需要朋友,我只希望那个能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他心里突然窜出一股莫名的想法,急急地说:“哥,你要不来北京念书吧,我们就可以继续一起上学了。”
朱清和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他虽没直接拒绝,可还是透出几分不答应的意思:“我习惯这里了,村里的老师教的挺好的。阮穆,我真的要去忙了,就这样吧。”
阮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啊,他本来就知道朱清和的生活和自己完全不一样。从头到尾不过是他一人在傻了吧唧地盼,希望他能站在自己身边,自己会好好地照顾他,他怎么能忘记了,朱清和是个不愿意欠人人情的人。
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朱清和还是没有对他完全的敞开心怀,一阵挫败感将他心里全部的喜悦果子都打落了。他强作镇定,扯出一抹连自己都知道很假的笑容:“那你去忙吧,下次再说。”
阮穆听到那边传来利落的挂断声,转身回到房间,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身材矮小的自己,不由怒火中烧,他拿起旁边的小凳子照着镜子砸过去,咣当一声,镜子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在厨房忙着准备早饭的阮母。
她赶忙进来一看,看到满地的狼藉,赶紧将宝贝孙子拉开,摆手说:“你快出去,等奶奶收拾了再进来,你有没有被伤到?好端端的怎么碎了?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
阮母怎么都不会想到是自己的乖孙子动的手,阮穆冷冷地看了一眼,声音平静地说:“奶奶,不要再往我卧室里放镜子了,不想看见了。我出去找洪城玩。”
他家和洪城家住的很近,只是他喜欢亲近,所以不喜欢那些好兄弟上门来找他玩。今天他心情不好,走到大院里的空地,见到那些小毛头再欺负一个女娃娃,特别是洪城硬逼着人家说喜欢他。也不看看他那怂样,肥头大耳的,说会喜欢他?
阮穆踢着石子慢慢走过去,在同龄人之间他的个子是最高的,他站在那里,洪城笑着说:“你这孵蛋的鸡终于舍得出来了?愁眉苦脸的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难不成那个陆家老太婆又给你爸说对象了啊?”
阮穆一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说:“没有,媳妇儿不给我好脸子,不高兴。”
洪城也顾不上逗那个小丫头了,跑过来勾着阮穆的肩膀说:“你还有媳妇?啥会儿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好看不?长头发扎辫子吗?我跟你说一定要瘦一点,然后扎跟大辫子,走路的时候甩来甩去,多好看,就跟她一样。”
阮穆抬头看了一眼,连人样子都没看清就又低下去了,平静地骂:“甩个屁,他头发短,个子高,比她好看多了。”
洪城捂着嘴惊讶道:“你恋姐啊?多大了啊?你别太离谱了,我听我妈说,三岁还能抱金砖,五岁以上你等着抱土疙瘩吧。”
阮穆推了他一把:“吃的那么肥,我看你都快属猪了,跟你没法说话,一边待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