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可是霹雳堂的总堂所在,雷家的地头,雷五公子当然是本地人心目中的英雄,引以为豪的少年侠士。什么恶人榜之流的传言,哪能跟他的事迹相提并论!
梁御风跟着石桐宇游走于市井之间,发现茶馆也好,酒肆也罢,都很少再听到自己的段子,到处都是雷五的传奇。心情大好之余,不由默默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又唏嘘,强龙不压地头蛇。
八卦这种事,果然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向!
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
江州城里的浔阳楼,因浔阳江而得名。大文豪苏东坡曾挥毫为此楼题匾,反贼头子宋江更在此醉酒题反诗,引出梁山泊好汉大闹江州的传奇。江湖豪杰武林同道格外青睐此地,也就不难理解了。
梁御风和石桐宇两人上得二楼来,只见闹哄哄一片人头攒动。
台上那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说道:“书接上回,话说那五公子虽然刺杀了金国大将檀师成,却被毒箭所伤,正中胸腹,侥幸突出重围,后头又有金兵紧追不舍。他拐进一条巷弄,毒伤迸发,道一声天要亡我,不支倒地。这时却有一户人家,悄悄开后门救了他进去。这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梁御风笑道:“咦,这里也在说这个段子。”
石桐宇却不多话,径自寻了个空座位坐下。茶博士赶忙送上茶水干果。
台上那说书的卖了个关子,道:“诸位看官,可知这救人的是谁?”
底下有人凑趣道:“自古英雄配美人,现下英雄落难,想必是美人来救了!”
说书的笑道:“这位爷说得好!且说巷弄深处这户人家,原是一富足商户。可惜得了时疫一命呜呼,身后遗下娇滴滴俏生生一位新寡文君。若要问她生得如何,当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一身缟素更衬出十分颜色。此女名唤闵三娘,雷五公子重伤不支,便是被这位俏寡妇救回了家。”
石桐宇听他说出闵三娘名字,不由一怔。
他们两个上这浔阳楼来,当然不是为了游览名胜,而是想看看有什么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去参加雷策的婚礼。毕竟他们要找人,最好是可以混进正式宾客能进的内堂。
梁御风好奇道:“这位先生说的故事倒是与众不同。”
茶博士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小声赔笑道:“咱们这位范百舌范先生,可是江州城里的头一号。这段子也是他独一份的,您在别家决计听不到!”
那说书的呷了一口茶,又道:“在座列位,想必都知晓雷五公子丰神俊朗,乃是我们江州城里头一号的美男子。便连与他并称浔阳三英的另两位公子也有所不及。那闵三娘孀居在家,孤枕难眠,见得五公子容貌,顿时春心萌动,情热如火。当下也不顾自己身娇体弱,半抱半拖将五公子救回家中。待得追兵到来,挨家挨户搜查,又不惜倾尽家财,一一打点,将破绽也都掩了过去。”
这时便有无赖怪叫道:“乖乖隆地咚!雷五这张小白脸生得值,生得妙,生得呱呱叫!”
底下顿时一阵哄笑。
石桐宇微蹙眉头。梁御风却翘起大拇指:“说别的我未必服,五公子那张脸却真是没话说。”
听人家乱说自己的八卦,跟听别人的八卦,那感受是大大的不同。梁少爷现下心情好极了,神清气爽,异常舒畅。
邻席有坐得近的浮浪子弟瞧见他相貌,拿话撩拨道:“这位公子你也不差啊。”
石桐宇一听,脸黑了大半。
梁御风却不以为忤,轻摇羽扇,悠然一笑:“那是那是。”
他顶着石桐宇的壳子,本就相貌脱俗,出类拔萃,难得还是个开得起玩笑的。那人一笑之下,不由多看了他好几眼。
那说书人瞧了他们这边一眼,又是一敲醒木:“只是五公子虽被她救回,所中毒箭好拔,剧毒攻心却难救。闵三娘无法可想,只得舍了性命,用樱桃小口为他吸出伤口毒血。却说那五公子昏沉之间,只觉伤口处覆上两瓣芳唇,滑腻温存,活色生香。有心推拒,慌乱中却触上俏寡妇那双纤纤素手,只觉柔若无骨,顿时心神荡漾,口中只喃喃道,这使不得。却已是骨酥神迷,再无气力推开了。”
满堂的大男人听到此处,想象那香艳景象,不由如痴如醉,只差没流下口水。一时竟是满堂为之一静。
石桐宇眉头越皱越深,见身边的梁御风竟也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嗤道:“听他满口胡柴,越说越不成话,你还来劲了?”
梁御风嗑着瓜子,摇头道:“非也非也。哥哥你小瞧他了!”他眯起眼,“这位老先生可不是在胡诌。你仔细听,好些细节全都丝丝入扣呢。”
说书人见底下一堆脑袋都听得入神,不由捻了把山羊胡子,得意道:“话说这闵三娘拼死救活了五公子,自己却毒血入口。那余毒也好生厉害,只见白生生一张俏脸,眨眼间就泛上黑气,肿胀发紫。不得已,只得狠下心来,用匕首在脸上划了数刀,放血疗毒。可怜那一张花容月貌,便就此毁了去。”
底下顿时有人大叫一声:“哎哟喂!”想是甚为惋惜。
石桐宇若有所思:“她脸上的伤疤,确是匕首一类的划伤。”
梁御风点头:“说她本是位美人,有那双眼睛,我反正是信了。”
石桐宇沉吟:“说她是寡妇,应也不是信口开河。”
梁御风应道:“是啊。闵姐姐显然较雷五年长,他们还未成婚,她却梳着妇人的发髻。”
两人对视一眼。
梁御风吐出一堆瓜子皮儿,奇道:“只不过,这许多隐私,这说书的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石桐宇淡淡一哂:“都说江州是霹雳堂的地盘。若没人背后主使,谁又敢当众编排雷家的私事?”
那说书人在江州地盘上混饭吃,还敢将本地世家的这许多隐秘之事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不但本事不小,胆子也够肥!
台上那说书的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又道:“诸位客官,且说五公子悠悠醒转,见恩人容貌尽毁,心下十分愧疚。前番说过,这闵三娘爱他年少英俊,早动了春心。见此情状,顿时计上心头。她嘤嘤垂泪,只道夫婿早丧,在中都无有生计,只求五公子带她返回故国,谋条生路。五公子感她救命之恩,自是一口允诺。闵三娘又道,孤男寡女一起上路,多有不便,不如扮作姐弟。”
底下便有人讶然道:“啊也?”
说书的一笑,接道:“这位爷想是不解,闵三娘明明肖想咱们五公子,却托词作什么姐弟?且听说书的为诸位分解,有道是以退为进,假道伐虢,方显兵家筹谋。这风月场中男欢女爱,欲擒故纵,半推半就,也是一般的好手段。”
下头又有人不以为然:“这寡妇一介残花败柳,脸都坏了,还做什么白日梦?雷五公子盖世英雄,也是她能配得上的?”
说书的摇头晃脑,叹道:“这位爷说的是。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五公子少年成名,任侠仗义,哪见识过寡妇娘子这些风流手段?她越是端庄自持,越是惹得五公子由怜生爱。两人结伴同行,躲避金兵追杀,危难时难免不避男女大防。他二人又非真姐弟,耳鬓厮磨之际,五公子又是个地地道道的童男子,血气方刚,怎生忍得住吃得消?”
众人听到此处,先前那好事的无赖嚷道:“罢了罢了。可怜雷五好端端一株嫩草,竟被老牛啃去!”
顿时哄堂大笑。
石桐宇刚灌了口茶,差点从鼻孔喷出来。一时间呛咳不止。
梁御风显是与他想到一块去了,想象雷五听到这话的情形,又是骇然又是好笑。举起茶杯,遥遥向那人虚敬一杯,严肃道:“我敬他是条汉子。”
竟敢三番两次拿火爆脾气的雷五开涮,实乃真猛士也。
邻席那位想必也听见了,哈哈大笑,又向他多看了一眼。
说书的擦了把汗,道:“诸位客官,岂不闻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须知楚霸王乌江兵败,只因虞姬已死,便横刀自刎不肯过江东。吕奉先更是凤仪亭中离间计,一世英雄三姓家奴,为貂蝉身败名裂。咱们雷五公子亦是个有情有义的大英雄,身陷这温柔乡中,也难免俗。他情到浓时,握住伊人玉手,许下千金一诺,只说是回得家乡,定然明媒正娶。诸位,这便是江州城里这一场大婚的由来,咱们这一回书便说到这里。正是:可怜英雄侠少年,难过红粉美人关!多谢诸位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