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紧握,手心都是汗,按说这鞭子抽在“采冰人”的身上,这姿态才足,但他也怕惹怒了那蛮子,蛮性上来要血拼,那就惨了,是以只得扬个花鞭威慑一二。
厉大公子一步步走回车上,只觉身后芒刺在背,腿都是软的,差点没迈上车,还是仲二一声不吭地将人半拎了上车。
“快走!”一上车,他便低声急喝,趁着那些蛮子还没发觉他们身份已被识破,能跑多远跑多远,这些突厥蛮子混入京中有何图谋却是执金吾和皇帝、官员们该操心的事,值不得他厉大公子金贵的小命犯险。
郑青郑赤甚是机警,早就从公子与往日不同的神色看出点端倪来,默默翻身上马,护在车侧。
车轮辘辘,越走越快,从那些蛮子中间穿行而过,“采冰人”们看看领头人,见无什么动作,便缓缓散开到了路边,那蛮人的首领眯眼凝视着不远处疾疾而奔的车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及至想起那个白脸公子哥身边的壮汉,他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喊道:“仲家人!”
仲家世代镇守阳关,与突厥一族的血仇可谓不死不休,仲家将军们的样貌深深刻在突厥人心中,尤其是他们这些在边关厮杀过的武士,哪一个身上没有背负仲家欠下的血债?仲家人又怎么会认不出与他们厮杀了多少年的突厥人?
这个少年仲家人,他依稀在战场上见过,犹记得那非人的武力,幸好南蛮子自砍栋梁,仲家将已不足为惧,这少年仲家人也不知如何流落到了这里。
如此说来,该死的白脸南蛮子是在作戏!应是已认出他们并非汉人来了。
阿史那折得一声暴喝,手一挥,部下们手中几根冰钎瞬时投掷而出,呼啸着向前方两车的驭夫和牛马扎去,几声惨叫嘶鸣,两个驭夫被扎成了血葫芦,毙命当场。
牛马受惊,后面的牛车顿时侧翻,石屏和林泉两人滚了出来,连滚带爬地顺势滑下了河边的道坡。
厉弦惊得头皮发麻,手脚发软,幸而被仲二一把抱住。
郑青冲着身后一声大喝:“下河跑!”而后催马拔刀,转身迎向那几个凶人,郑赤转眼一望,见仲二已半抱着厉公子从车内跃出,也忙拍马迎敌。
“采冰人”首领叽哩咕噜一句吼,那几人迅速变幻方位,显是结成了军阵,严阵以待。
石屏和林泉只见双方短短一瞬已接交相战,瞬时血肉横飞,而公子爷早被仲二挟在身边,两个从未练过武的瘦弱小厮抖着手脚,战战兢兢爬着滑溜溜的河坡,还想着去救公子爷,厉弦气得一声怒吼:“你们两只鸡仔顶什么用?还不快跑去报信!”
犹豫了一息,又爬不上去,石屏和林泉终于还是沿着河岸狂奔而去。
阿史那折得望着那两个跑几步摔一跤的蠢笨下人,握在手中的冰钎到底没投出去,仲家的恶虎在此,他手头除了这冰钎却再没有趁手的兵器。好在只要除了这仲家子弟,也并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只要手脚干净些,宰了这几个南人,事情办妥就再无大碍。
死上这么几个,又有谁知道是突厥贵人们干的?
以骑兵对步兵,原本应是大占优势,但郑青郑赤他们偏重保护与擒拿、刺杀,其实并未练过马上作战,勉强只能算是骑马的步战能手,他们手中朴刀更与马刀差之千里,而马匹起步与敌又相距太近,无法发挥骑冲之势。等到两匹马冲进六个蛮族人的战阵之中,几柄长长的冰钎从各个刁钻的角落刺来,两匹未经战阵的马儿惊恐万分,嘶叫人立,瞬时被扎透,鲜血狂喷,轰然倒地。
郑青郑赤只得顺势滚下马来,郑赤躲避不及,腿上顿时被扎中一枪,闷声痛哼。
厉弦紧握着满是冰冷汗水的手,急道:“仲衡,你快去帮他们,我没事。”他不想看到郑青他们两个为了他,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
仲二一把将他推入车后,顺手拔出驭夫身上两柄血淋淋的冰钎,一脸煞气地低声道:“你放心。躲着,别出来。”
他用力一甩手,一支冰钎连着尖利的啸声,疾飞而出,正刺中追砍郑赤的那个蛮子,冰钎余势未弱,竟而牢牢将他钉在地上,顿时了账,木制的钎尾余颤未休。
仲衡飞奔几步,手中冰钎如龙舞,似狂风,大开大阖,从郑青的身侧杀将过去,一声暴喝:“仲衡在此,蛮夷尔敢!”
第35章 追杀
阿史那折得眼见仲衡冲来, 也有些头皮发麻, 挡在他身前的突厥武士一声怒喝, 冰钎如毒蛇般疾刺向前,往仲二的胸腹插落,与此同时,配合战阵的两名武士从左右两侧斜斜刺来,一上一下, 角度刁钻,攻敌之必防。
仲衡突地侧身躲开前方的突袭, 一声大喝, 手上冰钎以长-枪之势格挡左侧敌人的枪-刺, 以他的猛力顿时将冰钎格飞,弹起老远,左手直拳猛击, 正中那蛮子下颌, 一下将人击晕死过去。右腿瞬时飞起,狠狠踹在身旁另一个偷袭的蛮子身上,那蛮子被踹飞几步远, 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他一出手, 瞬时解决三个敌人, 原本围攻郑青的那两个蛮子,立时分了一人过来,支援头领。
阿史那折得身为贵族, 在族中也是称得上号的勇士,他此次潜入燕国京都身负重任,带的也是族中久经沙场的勇士,但在这仲家小将的手下,竟非一合之敌!
敌人的冰钎冲着面门疾刺而来,阿史那折得硬着头皮一格,“咔”一声闷响,一股大力从冰钎木柄上传来,手臂巨震,虎口竟崩裂出血,差点握不住兵刃。
然而,那仲家小将似乎丝毫不觉吃力,冰钎一刺即回,倏忽如穿梭般一刺接一刺猛然刺下!气力之大,以致疾刺之下带起的劲风刮到脸上,如刀割剑刺一般。
阿史那左躲右闪,已不敢再正面格挡,然而这疾风闪电似的进攻,让他躲无可躲,生死仿佛就在枪尖划过的一线之间。
阿史那满面赤红,汗冷涔涔,绝望已极,他突地嘶声大吼,命令最后的两位武士支援顶住!
以族中的严酷之法,阿史那是折得是他们一行的头领,如果头领遇敌丧生,这些随扈即便能逃得了性命,回到族中仍是逃不过一死,甚至连家中妇孺都会被连累,成为他人的奴隶。唯有拼死护住首领,或能让家小逃过奴役之苦。
两个仅剩的武士甩开郑青的缠斗,一声嘶喊,不要命似地扑了上来。一个兵刃已失,只能死死抱住仲衡的腰用力往后拖,另一个抽出冰钎死命向他颈中扎下。
仲衡反手疾刺,冰钎如蛇信般一伸即回,右侧的蛮子高举冰钎,整个人却突然软了下来,缓缓倒地,激起些微沙土,胸口鲜血迅速泅开,却是已被刺透了心脏。
被个壮汉死抱住腰身,仲衡脚下微微一滞,眉头微皱,右手一夹,将抱他腰的那个家伙,脑袋夹到了腋下,左手探出,夹着那蛮子的顶门一转,“喀”一声闷响,那突厥武士的脑袋被转了半个圈,瞬间死得不能再死。大约这蛮子死有执念,双手竟然仍死死箍在仲衡腰上,拖得他难以前行。
阿史那折得看到这种片刻之间扫一片的凶残猛人,一时亡魂大冒,见仲衡被那武士冒死拖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自己都不明意义的呼喊,转身全力飞奔而去,冲向边上的密林。
仲衡双手微一用力,就将挂在腰上的那家伙两条胳膊掰折,甩将开去,再一抬头,那个蛮族头领已经像只兔子般蹿入密林,跑远了。
兵法有云:归师勿掩,穷寇莫追。
仲衡略一犹豫,还是放弃追击,若他只是单身一人,这等蛮族必定诛尽才返。但如今,他已不是守护国门的将门子弟,身边又有了一个需要保护的弱鸡主子,万一这些蛮族还有什么伏兵,蹿出来伤了他的公子爷,便是死上一万个蛮子又如何能抵得上阿弦的一根头发。
他转身粗粗查看了一下郑青郑赤,问道:“能走吗?”
“无妨。”郑青低着头,撕了衣襟为郑赤包扎大腿上的伤处,他自己身上也被冰钎划了几道长口子,有一道差点开腹,颇流了些血,自己粗粗捆扎了下,此刻眼前一阵阵发黑,倒是不碍性命。
他们两人往日在郑家、厉府,虽是多有历练,但也不过是与青皮混混或是“大侠”们厮斗,手上性命也有几条,却从来没有想过战场阵仗原来与私下武斗有如此大的不同,这还只是几个蛮子的军阵,要是上了真正的战场,千百个敌人齐齐杀来,即便小巧腾挪的功夫再强,怕也逃不脱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