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突然问起,陈副官并不确定雍少将究竟在问谁,只说:“你是指周先生吗?他……”雍晋抚着额头,他抬起眼睫看向陈副官,虽然累了,可眼神依然锐利。陈副官被这眼神看得身体不由挺直,忙将周君在街头险些出事,和后来他拜访雍公馆的事情尽数告知。
雍少将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副官。室内的气氛却一下压抑起来,雍晋将手套戴至手上,他起身穿上外套。声音不算高,甚至不紧不慢,可其间的冷意逼得陈副官一头冷汗:“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才说。”陈副官忙地垂下头:“下官以为,少将您不想再听到关于周先生的消息。”
雍晋离开桌子,陈副官想要跟上,却被雍晋抬手拍了拍肩。陈副官不敢动作,他听见雍晋凑到他耳边说:“我现在倒很怀疑,你究竟是我这里的,还是父亲那的。”陈副官猛地抬头,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却被雍晋的眼神制止住了。他哪里能想到这些消息有这么重要,更何况少将当时正在开重要会议,哪怕他说了,少将也没法立刻离开,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许是看明白他眼神中的不忿,雍晋摇头:“不用跟着我,你今天可以先回去了。”雍晋快步离开办公室,陈副官安静里立在其中,好半天才缓缓垂下头。
雍晋上车后,他让人去将看顾周君的其中一位喊到公馆。等到了地,管家出门来说木离青在里面等他许久,他已经备好饭菜,少将是否要先用餐。雍晋将外套脱下递给管家,解开衬衣扣子,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现在有事不吃,你让人好好伺候木先生用饭。”
他上至书房,看顾周君的一位已经在书房等候他许久。他将周君今日的事桩桩件件地报告,当然和陈副官所说的没有太大出入。除了这一件,雍晋靠在椅子上,垂眼看着那人地上来的盒子:“这是什么?”那人低声道:“周先生离开前丢下来的,下官自作主张捡起来了。”雍晋抬手将盒子打开,虽然早有准备,可看到里面的戒指,雍晋还是闭上了眼,久久不语。
安静了许久,雍晋才摆手让人下去,他将盒子里的戒指取了出来,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这戒指的设计可以调整大小,当时他取下来给周君戴上的时候,因为太过合适,周君的脸色惊奇,还有些兴奋。他清楚的记得怀中人的小动作,周君下意识舔了舔嘴,即担忧这戒指的含义,又喜不自禁。
他看着手上的戒指,想到往事的浅笑还未起,这便散了,消失的无影无终。最终这戒指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上,兜兜转转。雍晋将手套叠好,端正地放回书桌右手的抽屉里,落了锁。雍晋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没多久,他展开一张纸,取来钢笔,笔尖停留在信纸上久久,才落下了第一笔。
周家里,周君坐在栏杆上许久才等来两眼通红的嫂子。嫂子只看了他一眼,便冷淡地朝前走。周君尴尬地不敢上前招呼,可他也没法和嫂子认错。嫂子认识的那群人天天吵着闹着要革命,要推翻这个推翻那个,以前是一群没有行动力,只激情高昂的学生,现在倒不知发展成什么样了。
谁知道嫂子重新和那帮人联系上,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从某种层面来说,这难道不就是一种背叛吗。就好像一开始,大哥明明说了雍晋和周家是对立面,而他还是同那人纠缠不清。他还把大哥气倒了,他是最没资格去指责谁的人。
在门外徘徊许久,周君听到里面传来一两声咳嗽。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推门而入。屋里闷闷的,炉火烧得很旺。周君给大哥推开窗透了点风,这才走到床前,不知所措。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只能把桌上果盘抱过来,给大哥剥橘子吃。
周阎冷眼看自个弟弟,心里还有气,也不搭理周君,只翻了个身背对着周君。那窸窸窣窣剥橘子的声音不断,最后周君甚至还开始捏核桃,咔呲咔擦地脆响。周阎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我要静养,不能受风?!”
身后的动作停了,好一会,周君却摸索到了被子上,替他掖了掖。周阎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他翻了个身,差点压到床边的橘子。周君把橘子皮剥成好看花瓣状,盛着圆滚滚的橘子瓣,一颗颗紧紧挨在一起,放在床边上。
许是没能料到他突然翻身,周君有些惶惶地垂下眼皮,不一会又偷眼去看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又怕又喜欢惹事。周阎拥着被子坐起身,看着那几个跟哄女孩一样,剥得好看的橘子:“我不吃,拿走。”周君小声地应了,将橘子收了回去。
周阎继续道:“我再也不想管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回你公寓去,不要再来气我。”周君抱着果盘,垂头丧气。那可怜样要是换做之前,周阎说不定也就算了。可这次周君动到他的妻,怎可轻易就算了。
周阎心如铁石,并准备将这混账东西撵得远远的。却不曾想他弟弟语出惊人,竟同他说:“大哥,你觉得我来帮你,怎么样。”周阎双眼微睁,犹疑地望着周君:“你说什么?”周君抬起头:“我说我帮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我来帮你。”
哪知大哥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你开什么玩笑,你可算了吧。”周君认真道:“大哥,我应该能帮得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前文时间线,周君和雍晋最后一次见面,第二日杨小姐登门拜访同周君告别。修改成杨小姐登门拜访后,又约周君一个礼拜后见面,告知要去香港的消息,同日周君发现大哥和木离青见面。不好意思,因为后文需要,只好修改前文的时间线。
第61章
那年的冬天好像特别的长,大雪漫漫。分明还没有多少天,就要过年了。然而整个城市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状态,不管是报纸上,还是广播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大家都知道要开仗了。所幸还不是要打来这边,只是离得近了,那一声炮响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临。
但多数人都在期盼着,也许这仗在那里就能结束了,不会蔓延到这里。这些期盼里当然不包括军属的心,他们只胆战心惊地祈祷自己男人或孩子平安,不断烧香拜佛,临离开的时间越近,就越不舍。
周阎还没痊愈前,周家的铺面基本上都是周君带着大哥的助理小傅去视察。小傅本人少言寡语,但给出的建议都很切中要点。刚开始接手的时候,周君还不算熟络,但是他上手的速度远超乎所有人的预料。晚上小傅去见周家大少爷的时候,也提了一嘴这事。
当时周阎靠在床头,把玩着手炉,听到下属隐晦地夸赞着周君,他点头轻笑。那是在周君面前从未展现过的一种情绪,他在为这个弟弟骄傲。周阎不无赞同地说:“他自幼就聪慧,读书时就没输给过别人。”
小傅有点意外,他本以为这兄弟俩关系虽然不差,但绝对算不上好。而周大少这次之所以让周二少接触生意,只是无奈之举。等周大少身体好起来后,就会全盘收回。却不曾想,周阎是这种态度,甚至是乐意见于周君去接触周家的生意。
周阎笑了没多久,面上就有痛色闪过。他疼得额头冒汗,忙让小傅去取来鸦片膏。直到抽了一大口,他才将那钻心疼给压了下去。周家谁都不知道周大少的痛症已经有非常长一段时间了,只有小傅晓得。
与其说他是为了同洋鬼子做生意才抽的大烟,不如说是为了压制那股磨人的疼痛。至于周阎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每次发作都痛成这样,小傅也不清楚。但周大少有定期去医院,也有吃药,他也不好说什么。
周阎抽了大烟后,精神也一下子就疲了。他慢声道:“二爷有什么不懂的,你就多教一些。等我身体好些了,他得和我们一起。”小傅低声问:“您是说二爷来分担一部分吗?”周阎闭上眼,摇头:“不,他要接手我手上所有的生意。”
小傅猛地一惊,他抬眼看着周阎,有点不太赞同。他是周阎母亲从街上捡来的孩子,夫人心底好,将他抚养长大,又供他读书,乃至学业有成,所以他是心甘情愿地来辅佐周阎的。可周阎现在的话,却是表明了他想将所有家业都交给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