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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叶时熙再次将小小叫到了秦文的房间。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道边的树丛在夕阳中好像一扇扇华贵的金箔屏风,窗棂也被镀上一层暗金,那种已经被夜色攀爬污染了的金色显得十分唐突,甚至令人觉得不安。远处山峦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呈现出黑黑的剪影,沉重地屹立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空气里有了一些夜晚的清寒,人们急匆匆地向自己家中赶。
秦文的床边有一层轻白色的纱帐。帐子随风而动,有点像狂暴的大海上波涛起伏的海平面。
叶时熙在小小眼中见到惊恐,于是用食指的背面轻轻刮了刮小小的脸颊,好像是希望能用一点点温暖隔断她即将要接触到的恶意,将她留在她当前所处的世界当中。
“好了。”沐春将秦文从床上扶了起来,让他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面,而后又抬起头问叶时熙,“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么?”
“嗯。”
小小屏住呼吸,但却并未追问。
沐春又问:“能捉到么?”
“当然。”
沐春松了口气:“那就好。”
叶时熙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秦文。秦文用疲惫的眼睛斜睨了一眼叶时熙,旋即又陷入了空洞的深渊中,他的瞳孔是非常深的很纯粹的漆黑色。
叶时熙说:“在说赵神医的事情之前,我想先讲一点别的东西。”
“……?”沐春看了一眼秦文,秦文摸了下他的头。
叶时熙的调子很轻:“我们在来盱眺县的路上,经过了一家叫‘两三杯’的酒馆。酒馆主人是对中年夫妻,眉宇间却总有忧郁之色。临行之前我们得知,店主人的长子三岁时便被妖魔掳走了,距今已经二十年整,而他们夫妻俩也二十年没见过亲儿了。”
沐春问:“后来寻着了么?”
“算是吧。”叶时熙说,“已经在找回儿子的路上了。”叶时熙前一天已经叫人去请酒馆的主人了,他算了算,觉得夫妻二人应该可以在天黑后到达盱眺县。出于这个原因,他才将“审问”的日期延了一天,他觉得有沐春父母在会好些。
“哦……”沐春忍不住问,“这事……和赵神医的死有关系么?”
“有,也没有。”叶时熙说,“‘两三杯’的事暂且放一边,我们回来看赵神医的死。我已经很确定整件事的过程了,不过还需要另一人做些补充。”
“你讲。”
“从脚印的痕迹来看,赵神医喜欢走直线,而若将脚印连成线,逆向延伸到屋子前,就发会现他是从柴房出发的,而非之前以为的神医的房间。我请沐春允许我进柴房查看,而后在柴房中找到一根白发。当时沐春就在我身边,似乎对此也感到十分的困惑。”
沐春沉默许久,而后才开口道:“我不知道神医为何去过那里,正常来讲,他只需要待在房间。”
“那么就是秦文为他开的门了。”叶时熙继续说,“我一直没明白,为何那晚没人见过神医失踪……就算是魔干的,也会留下证据,魔又没生翅膀,魔也不会隐形……但我昨天终于是想通了。”
沐春:“……”
“这个诡计其实非常简单,但却迷惑了我好一阵子。”叶时熙说,“就是,神医失踪那时,脚印并不是神医的。只要秦文、沐春中的一个,事先将神医关在柴房里,然后模仿他的步子离开,再踩着脚印回来就行了,那晚小小心急之下并未仔细确认过真实性。只要夜半时分倒退着回院子,同时抹掉全部脚印,再偷偷放出赵神医,通过威胁等等逼他逃往官道,便能留下真的脚印。那时街上行人稀少,他再动手,自然不会被人看见。”
听到这里,小小露出了惶恐的目光。她睁大眼睛看向领她惶恐的源头,一时之间,各种纷杂的景象全部扎进了她水潭般清亮的眼珠里。
“那到底是秦文还是沐春?”叶时熙自问自答道:“小小已经证实,寻找神医回果又回到家中后,秦文曾离开过。而县里也曾有人在下午看见过秦文,并回忆起来秦文当时的步伐十分怪,似乎是有腿伤,总之不大灵便,这些你们都可随意查证。”
“……”
“而后……我们找到了一把瓦刀。”叶时熙说着便拿过瓦刀,轻轻地抛到沐春的身前。
沐春伸手一抄便接过了瓦刀,低头垂目看着瓦刀。他早就看见叶时熙带了它来,但却没有多做留意,如今对方将它递给自己,沐春便也茫然地盯着看。他也看见了刀锋的泥土,用手摸了一摸,似乎认出了那泥的来源,呆呆的不说话。
叶时熙说:“这种颜色的土,就是官道前的。泥黏在瓦刀上,说明当时未干……用来干了什么已经很清楚了。何况,如果现在出去细细查看泥土,也可看见一点被抹过的痕迹。”
“……”沐春抬头看了一眼秦文,似乎希望秦文能说什么,然而秦文只是看着前方,双唇轻轻抿着不发一言。
沐春认为自己并不该问——他不该问“秦文,你真的像他讲的那样吗?”因为,在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内心背弃了对方。他应当毫不犹豫地否定江萌昊的推测,或者,相信秦文有正义的做那些事情的理由。不管面对多少铁证,他都应该在头脑中把一切漆黑如墨转换为洁白似玉,把一切冰寒彻骨转换为流金铄石,把一? 当前是第: 6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写ツ烤淖晃托脑媚浚岩磺锌穹缍窭俗晃j毯忧濉?br /> 天色完全黑了。压抑的气氛将几个人包裹着,小小的全身都有一些发抖了。
“至于留书……”叶时熙道,“我猜秦文曾经嘱咐神医出门之前最好留封书信,甚至故意说服对方离开,然后偷偷藏起书信,为了就是杀人当天用来掩饰他的诡计。”
“江萌昊。”沐春柔和的声音中却有些怒意,显然是动了气,“先不要下定论为好。”
“……沐春。”即使真相残忍,他也必须让真相大白于众人,“我一开始讲的,‘两三杯’酒馆店主人被魔物掳走的长子,出生时前臂上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他们向每一个过往的旅人提起胎记的事情,求人帮他们留意所有可能是他们孩子的人。”
“……”
“你,与老板娘……有八分相似……你……确定自己……父母双亡了么?”
“……”沐春的呼吸蓦然急促了起来。
“秦文,”叶时熙又转向秦文,柔声说,“很辛苦吧?”
秦文:“……”
“你很怨恨赵神医吧?他说医不了你,你想杀他想得发狂,恨不得剐了吧?”
“……”
“我看得出你对待沐春的感情。你想出这样的诡计,为的就是瞒过他吧?世间大概很少有魔物这样呢。”
“……”
“最近二十年来,你还干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情?魔的生性残暴,内心渴望生啖人肉、生饮人血,你在沐春背后,杀过多少人了?”
“……”秦文一开始始终沉默着,然而,许久之后,他的嘴角突然绽出凉意,并且发出了一串“咯咯”的笑声。那声音仿佛可以把污秽传到远方去,就好像什么肮脏的东西落进清澄的水中时荡漾开的波纹。
小小听着那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紧紧握住了叶时熙的衣角。
秦文笑过之后,又说:“江家出来的人,比我想的强些。”
“……”对方这么嚣张,叶时熙倒惊了。
秦文又说:“反正就要死了……不装就不装罢。”
第17章 趋舍异路(十一)
秦文还是“咯咯”笑着:“沐春那对父母,倒也真是有趣……原来到了今天还在找沐春吗?”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羞耻的表情。
站在床边上的沐春的脸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秦文眼底闪烁着妖魔被魔气侵蚀时特有的红光,语气也变得极不可捉摸:“那时候呢,我还是尤家的外姓修士,正巧经过‘两三杯’,便进去歇歇脚。恰逢‘两三杯’遭恶人闹事,店主人夫妻便求我出手帮忙。尤家向来也只会管斩妖除魔,我本来不想理,然而对方软磨硬泡烦人得很,我酒也喝不好,便收拾了几个杂碎,保住了他们的棺材本儿。当时沐春刚刚三岁,甚是可爱,总是想要我抱抱他,也是有缘,我看着觉得很喜欢,想带回去收作徒弟。店主夫妻内心定是大喜过望,却硬装是迫于大恩才应允的。呵,如果家中出了修士,父母颜面也会有光,客人数目怕是要翻上好几倍,这有什么好为难的?虚伪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