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结伴缓游而来, 都未在身上准备什么雨具, 见他孤身一人, 准备却这般周到,很是赞叹羡慕了两句。
萧昊撑开伞面,想了想, 边走边站到了黄药师与张君宝的中间,不动声色将伞面罩在了他们二人头顶。
黄蓉忍不住笑道:“看不出萧将军竟喜欢这么明艳的伞面,莫不是哪家小姑娘送给你的罢?”
萧昊脸上一红,急忙解释道:“不是。只恰好想起包中有伞。”
黄蓉见他反应,觉得十分有趣,调侃道:“可我看这伞面绘着红艳桃花,不像是将军会选的图样啊!”
黄药师闻言脸上也染了几分笑意,摆了摆手道:“我们这些老不休早就不畏寒暑,反倒是襄儿她们小女娃娃家受不得风寒,不必给我挡了。”
萧昊怔了两秒,左手换右手,犹豫了一番,将伞交到了张君宝的手里。
“前辈说的是,我们一行中年纪最小的数觉远大师这位小徒和郭二小姐,这伞理应给他们遮风挡雨。”
众人看出他脸上窘迫之色,更觉他虽然看上去铁血冷酷,实则是个诚厚之人,纷纷打趣起来。
张君宝谢过了萧昊,举着伞追上了杨过身边的郭襄,两人并肩而行,旁边又是杨过与小龙女恩恩爱爱,看上去倒很是和谐。
萧昊虽把伞让了出来,黄蓉却不肯放过他,她总觉得这年轻将军身上好像有很多秘密,但都凝成了一团,包裹在厚厚的铁甲中不叫人看见。唯有调侃他的时候,能从这张过于刚冷的脸上找到点这个年龄该有的色彩。她于是追问道:
“将军还没回答呢,这么精致的伞,是哪位佳人送给你的?”
萧昊求饶似的看了她一眼,如实道:“这是许久以前我的出师礼。”
众人一听便来了兴致。萧昊方才施展的武艺,轻松就将潇湘子和尹克西斩于刀下,看他能轻易做到内力外放,内功修为应当也很是不俗。他们今日刚定下了新的天下五绝,却没考虑到这位沙场大将,不知道五绝与他相比能否一战。
“将军一身武艺我等佩服得紧!上次在武胜关,见苍云军个个都是用的这一套苍雪刀,威风凛凛,以一敌百,是师从何处啊?”
萧昊顿了顿道:“这门功夫源自李唐卫国公李靖。”
众人吃了一惊,一灯大师双手合十道:“李卫公竟还留下了如此旷世刀法!看来将军是与他颇有渊源的后人了。”
黄蓉却笑道:“我们这里有黄药师的徒子徒孙,将军是李药师的后辈徒孙,这缘分当真不浅呐!”
黄药师无奈摇了摇头,嗔怪她道:“蓉儿还是莫要拿萧将军打趣了,你瞧那伞面上绘的桃李春风,哪是男女信物的图样。”
萧昊点了点头,默然半晌道:“它叫‘念师恩’。”
黄药师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黄蓉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打圆场道:“看来将军是个重情知恩之人。”这说话的功夫就到了山脚,她赶紧指着前面的崖洞道:“我们先进去避避雨吧。”
萧昊刚要回应,恍然见那崖洞前两座坟冢,碑前还摆着些颇为新鲜的菜肴食物,脸色就有些愣然。
这是……
周伯通已经一溜烟儿地蹦跳了过去,在洪七和欧阳锋墓前摇着手拜了两揖,口中道:“老叫花呀老毒物,这上午刚见完面儿,我们就又回来了,你们是不是太想我了!”
雨点密密麻麻地砸下来了,众人加快了脚步都进了崖洞,唯独萧昊还立在外面。
郭襄奇怪问道:“萧大哥,你怎么不进来避雨?”
萧昊猛然回神,卸下身上盾刀走到洪七墓前恭敬拜了三拜。
那墓前摆着洪七生前最爱吃的几道菜肴,萧昊一眼就能认得出,在扬州的时候他跟着七公吃遍了天下美食,洪七的口味喜好他再熟悉不过了。
雨水顺着铁甲结成细缕流下,萧昊拾起盾刀站在雨中,看崖洞里众人嬉笑和睦,又温声唤他速速入洞躲雨,忽觉他们本就在不同的世界。
一边是风雨兼程,一边是平和温暖。
这天地苍茫,格格不入者,无处容身。
萧昊转过身,落荒而逃。
“今番良晤,三生有幸,然边关还有数千将士等着我,不便多留,就此别过!”
他不敢回头,念师恩也不取回来了,“他朝若有重逢日,再当把酒言欢!”
这地方再呆下去,他会克制不住冲上去坦白一切。
理智告诉他,现在这样很好,师父已经不再执着他回不回桃花岛的事情了,他有妻女有外孙,剩下的时日不该再被自己插足,所谓生离,一辈子一次已经足够了。
自己终归是要走的。
萧昊一路狂奔,众人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半天也没弄明白他究竟在临安府受了什么样的排挤,竟心绪不宁至此。
唯有黄药师,从郭襄和张君宝那里接过了那把念师恩,和那柄孤零零的剑一起轻摸了两下。
再像也不是的。
他这么想着。
“若小昊儿长大了,也能同他这般建功立业护卫河山,倒也很令人欢慰。”
他声音散在雨中,听不真切。
萧昊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他在无人处读了个神行,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天而降,落在了武胜关内的大帐前。
负责守卫的几个苍云将士惊得嘴巴能塞下两个鸡蛋,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天上掉下来的湿淋淋的萧昊。
武胜关没有下雨,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石之轩正在帐中翻看萧昊留下的武穆遗书,一抬头见他这副样子,缓缓叹了口气迎上前来。
“见过了?”
萧昊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石之轩将他拉进大帐,轻描淡写瞥了一眼门口发呆的两只苍云,那两人立刻转过头去,做出专心守卫的样子,遥遥看天,仿佛无事发生。
石之轩放下帐门,本想说点什么,但终归还是没有说出来,走上前慢慢抱住了他,将他整张脸埋进肩头,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
萧昊垂着双臂,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关,不发出一声声响。
石之轩低声问道:“为什么不说呢?”
萧昊觉得这么多年来没有比此刻更为狼狈的时候了,他埋头在黑暗中,像只呜咽不休的幼兽。“……还要走的。”
石之轩立刻就想明白了曲折,阿昊的师父只是普通武者,到底和他们这些破碎虚空的不一样,阿昊一次一次破碎虚空,确实不该留下太多羁绊。
在他厚着脸皮追上来之前,阿昊一直是这么一个人的吗?
人行天地,独来独往,独生独死,真苦啊。
哎……
他抱紧了一些,温声安抚道:“你是对的。”
萧昊没有动,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只是肩头不可控制地耸动了几下。
好半晌,他闷在石之轩肩头,抖着声音道:“再也没有了。”
“什么?”石之轩闻言微微侧头。
“再也没有人把我当成顽劣孩童,肆无忌惮的宠爱……”
“……”
“我这种恃宠狂妄的人,本就不该把自己当成小鬼。”
石之轩默然道:“长大未必不是好事。一个人顶天立地,才配做别人的依靠。你看帐外那些苍云们,你是他们的支柱。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萧昊没有回话,静静缩在这个带着热度的怀抱中,一点一点蚕食着弥足珍贵的慰藉。
*
翌日,苍云军在校场中静候从临安府归来的萧昊。
萧昊双眼还有些红肿,昨日那般狼狈的落汤鸡模样不晓得被几个人瞧了去,这群没大没小的家伙仗着跟他熟稔了,在军中暗搓搓的胡侃起他和石之轩一二三来,萧昊冷笑着擎着盾刀,走上校场。
后排有几人低声交流道:“我说什么来着,咱军师才是苍云军中最大的大魔王,你瞧将军的样子,怕是被军师罚得不轻。”
“军师好好的罚将军做什么?”
“我听昨天守帐的两个兄弟说,将军从天上掉下来,把军师气坏了,当时就拉进帐里听训话了。”
“噫!”众人想到石之轩的手段,立刻抖了三抖,“将军可真不容易啊……其实我们早知道他和军师不是常人,从天上掉下来就掉下来呗!”
另一人疑惑道:“将军和军师不是常人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