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昊摇了摇头,“生灭之数有三千,区区十指,又怎能算尽悲欢离合。”
飞白看着他淡漠的表情,恍然觉得萧昊眉目间凝聚的冷冽与孤寂,像极了当日在纯阳山门前的那些覆雪。
掌门师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皓白风清俱是道家风骨,谈吐举止又是儒门君风,广怀无争却是一颗佛心,这样的境界,比之那些证道破碎虚空的高人,究竟是胜是劣呢?
冷暖自知罢。
飞白心事重重离开了花海,自己都不知是如何走到三星望月去的。
烈震北也是苦思许久想不通石之轩话中虚实,见到飞白,两个人愁眉相对,同时叹气。
飞白知道烈震北是可信之人,遂将同萧昊的一席谈话同他说了,想听听烈震北的意见,看看究竟该如何助自家师兄摆脱清虚一脉的宿命,却没想到烈震北听了之后,讷讷盯着他半天,关注点全到了奇怪的地方:
“道长真是这么说的?问心之道?生死轮回?涅槃殉道?”他神色几变,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却急促地轻叩着小桌,连连道:“问心之道……生死轮回……原来如此!”
飞白一头雾水,茫然看着他,“啊?”
烈震北却如恍然大悟般,拊掌长笑:“难怪!难怪!原是这么个‘游历俗世之圆缺离合、尘关风月’!”
飞白全摸不着头脑,困惑道:“恕贫道愚钝……”
烈震北却拍着他的肩头安慰:“道长不必忧虑,以烈某拙见,我们该担心的正魔两道之人才对。”
世间竟有如此奇妙之事,怎能不叫人惊叹!
所以石之轩跟着纯阳子,确实不是把他当做炉鼎;游历俗世一说,恐是为助纯阳子尝尽世间百味。
因为纯阳子就是谷主!
他当年破碎虚空,内削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外御毕玄,劝服高句丽,一世风华,是为“江山百姓”;
这已经过去七百余年,虽不知他是在何处历练,但应可确定,他那“轮回悟道”之功法,多半是“生死”、“名利”、“离合”之类的关窍;
这一世,毫无悬念,必是“情”了。
只是不知这等惊世骇俗的功法,练成之后究竟能达到怎样的境界?
烈震北叩着桌案,忽而起身欲走,飞白立刻追上:“先生?”
烈震北转身笑道:“我须帮前辈一把,给了尽禅主‘泄露’点儿‘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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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之轩回到魔门的当晚,就收到了萧昊的密聊,萧昊同他讲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计划,石之轩虽对计划的结果并不满意,但在萧昊再三保证下,他还是接受了它。
这计划还算合心意,石之轩一点也不介意在萧昊的计划范围内,做得再夸张些。
不出十日,魔门就传出了邪王对纯阳真人痴心一片、执念到疯魔的消息。
白道为此事齐齐松了口气,觉得魔门此时自顾不暇,暂时是顾不上打压他们了。
石之轩见过魔门各宗弟子后大失所望,他的补天阁直接毁了不说,花间派落到年怜丹手里,本派武功都快废了,外门功法反倒练得比本派的还好。
石之轩几乎生出捏死年怜丹、再重寻一个传人的念头,可年怜丹求生欲极强,被他揍得七荤八素,还能勉力支撑,硬吊着一口气。
石之轩多少还是认同了他的内功修为,姑且放了他一马。
单玉如自己请来的暴君老祖,唯有暗暗叫苦,敢怒不敢言。
同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很受石之轩青睐、能和颜悦色同他论道的庞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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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出自明·陈继儒《小窗幽记》。“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出自《清静经》。“朱元璋杀一个人,叫以正国法”“天地外师造化”“不滞于物,无碍于情”参考自覆雨翻云庞斑和言静庵的部分对话,有大量改动。
☆、笑问谁是人间客·十七
域内几宗的传人大半丢人现眼, 不成大器,反倒是域外天魔宗遗下的一两个小辈, 还有些火候,尚能一看。
庞斑已达“止于至极”的境界, 几入天人之域, 天下已没有可以入眼之外物,成败生死皆可看破,离破碎虚空只差那传说中的“最后一步”。
故他实在无法理解,比他境界更高的石之轩为何会如此执着于情。
石之轩只淡淡回了他一句:“人生倥偬,一旦错过杳杳寒山, 再想描摹白雪, 就会恍觉隔山万重。”
石之轩是庞斑尊敬的前辈, 他同石之轩论道获益匪浅, 自觉找到了真正可靠的良师引路者。
可石师所言意味深长,庞斑百思不得通。
他决定去亲自见见那个人。
*
飞白已经痊愈,而萧昊又是刚刚继任的一派掌门,留在万花始终不大妥当。
但因正邪两道在万花闹的这一遭,白道对萧昊的行踪很是在意, 为长久杜绝他和石之轩见面,他们一心将萧昊长留在万花。
除非净念禅宗或慈航静斋那边松口,否则就算萧昊想离开,烈震北也不好放他走。
求人不如求己,萧昊想到自己同石之轩密聊所说之事,也不急躁, 耐心在众人面前演好自己为情所困的角色。
飞白担起了武当和万花之间跑腿的工作,一面协助小半处理武当事务,一面不定期同萧昊联络,告知他一些观中大事。
解符被萧昊伤了元气,三五年内无法恢复,出云庵因此对武当大为感激,忘情师太还主动去了纯阳宫凭吊清虚。萧昊留了个心眼,结合飞白先前所言,暗想说不定他这壳子的师父,也是栽在了一个情字上。
解符和忘情师太之间的事,萧昊略有印象。大致是解符被朱元璋追杀,重伤垂死之际被忘情的父亲救了,但他被救后非但没有报恩,反在三日后杀光了忘情全家,若非追踪他至此的庵主出现,令他没有机会确认忘情师太已死,恐怕忘情师太即便是心脏位置与常人有异也难逃一死。
之后忘情师太就入了出云庵,但被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仇恨之火终日在心中燃烧不休,才会一直对解符穷追不舍。
萧昊隐约猜到纯阳会招惹上天命教,几乎落得灭门的下场,多半就是清虚横插进来管了闲事,只是不知他这便宜师父究竟和师太是个什么交情。
“道长心不在焉,这盘棋还是不要继续了罢。”
烈震北无奈看着又一次出神了萧昊,默默在心中叹气。
山中不知岁月,萧昊留在万花的这段时间,终日潜心修行,朝时就至三星望月顶悟道观云,至黄昏,便去仙迹岩听飞瀑流泉,渐渐的也有些红尘静好、出世忘尘之感。
可烈震北却知道,他看似平静且无心,事实上心思早不在谷中。
造成这个局面也有他的责任,故而他常以琴棋书画为由,来找萧昊解闷。
他也很想帮萧昊,越是看似无心之人,往往动情之后越是深情。
可有些事情,看破不能说破。
萧昊除了偶尔走神,借口悟道外,烈震北也有发现,他会一人独自在深夜饮酒。
但即便是那样独自一人的情况下,他表情也是孤冷且自持的,像只独自整理翎羽的鹤,高傲又警惕。
这人间大梦,大约是无法为外人道的罢。
烈震北不知道那是萧昊在同石之轩密聊,只觉得是他心中有苦,无法说出来,也不叫任何人看见。
情关要是那么好过,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意难平了。
他留下萧昊,是为堵住正邪两道之人的口,同时也是不愿大明江山真被蒙人重新攫取。使计分开他和石之轩,也是形势所迫。如今成功牵制了魔门打压中原的脚步,使中原武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可见确有成效。
只是这么一来,尤其是在得知萧昊这一世是“情关”之后,烈震北就觉得有些对不起萧昊了。
这平白所受的相思之苦,全是拜他所赐。
道长渡情劫,自己将他们分开,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阻碍他?
烈震北想不通,但他由衷希望萧昊能尽快离开万花。
他不能主动开口送走萧昊,只祈祷了尽那和尚是个聪明人,不要让他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