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怒火蹭地就窜了上来,非是为了替颜君行口中那“畜牲”抱不平,而是震惊又心痛于他说这话时候的理所当然。
——您若是觉得它无趣,扔了它也可。
在他的价值观里,是不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一旦对自己没有用,或者不能讨好自己,就应该被“扔了它”?
而他,是不是也抱着这种想法在自己身边的?所以才那么快地去学如何做饭,又直接放弃了学医术,只认药名,仅仅为了自己能尽早地使唤他。
见他顺从地跪在面前,摆出了一副任由自己发泄怒火的姿势,又气了几分,直接伸指捏起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然后嘴角勾起了一丝冷森森的笑,慢条斯理地说:
“既然你自己说没用的就得扔出去,那……我当初是不是应该先把你扔出去……比较好?那天你带着一身伤来到我这里,不仅连累我给你治伤,且还什么都不会做,全靠我一点一点教……你……”
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颜君行被他掐着下颌,眸色落在眼里,看得清清楚楚。
他自跟了自己后,每日里种种惊讶惶恐时有起伏,自己又从不曾怪罪过他任何,也是自己,故意引导他不再如以前那般冰冷死寂。
在自己面前,他早已会思会想,并且,藏不住。
开口说了第一句,眸中已全是慌乱;第二句,眼里不自觉地带了哀求;第三句,渐渐地变成绝望;最后,所有的感情全部熄了火。
如何忍心再继续说。
颜君行知道自己这短短不到十日的生活似在梦里,而再美的梦,也终有醒的一天。他心中早就清楚,自己是个无趣的人,只会打打杀杀,偏偏,主人还不需要。
直到现在,从主人的嘴里亲耳听到自己早就应当被扔出去,再无一丝侥幸。
闭了眼,将所有的情绪灭了,再睁眼时已平静如斯。不敢去求什么,只是抱了最后一丝希冀,慢慢地道:
“主人……属下,属下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颜子钰看着他那漆黑如墨的眼眸,心中早已似针扎般疼的不行,松了钳制着他的手,缓缓地抱住他,而后收紧了双臂,一边轻抚着他的后颈:
“君行……我并无此意。我待你也好,待别人也好,并非是看对我而言有没有用。我适才是想告诉你,你既不愿因此而被弃,那猫,也是一样的。它是个活生生的生命,我欣赏它的活泼,它的天性,所以让你养着它,却不是图它什么讨好于我。”
“君行,你以后莫再说这般的话了。我……我不会因为这种理由赶你走的。”
“是,主人……属下谢主人……大恩,属下……”
颜君行像是得了临刑前的赦令,本已死灰的神情瞬间亮了起来,心神激荡间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谢恩的话,却语无伦次。
颜子钰将他的无措和激动都看在眼里,先前心里的痛楚一点一点地抚平,泛上了些不知何处来的满足。
自己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会让他片刻间心如死,又瞬间如新生。
只有自己。
这个人,完完全全,是他颜子钰的。
这个人,正用隐隐盈着水光的眼睛看着自己,装着他所拥有的全部忠诚和依恋。
那温度灼得颜子钰胸口发烫,肺腑中有什么东西似要破而涌出。
颜子钰终究没有忍住自己的心意,鬼使神差般地,忽而低头俯身,轻轻吻住,将那人未出的话语堵了个彻底。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颜子钰起身,眼神中竟意外地平静无波。
只是在吻上的一瞬间,他知道心中有根弦,啪地断了。
如往常般吩咐颜君行莫要多想,早些休息,明日去看新宅子,然后径自回屋,盯着窗外一轮满月,任由心绪百转千回。
相处的日子一一浮上心头,纷纷扰扰,不过一瞬间,就已明白了。
颜君行固然眼里心里都是他,而他,从一开始的照拂,到后来情不自禁的关心牵挂,又何尝不是同样把他的君行,放在了心尖上。
怜惜也好,感动也好,万般心绪,早已在他的心里缠绕扎根。
最后终究在颜君行的一腔热忱中,化作了不知何起的情思。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又写了4000字。。。。
话说本来在我的设想里,没想让颜子钰这么快开窍的,结果写到颜君行的那一双眼睛时,感觉他不吻上去简直不是人,于是就,这样了。
不过倒是无所谓早点晚点,反正是日常文。
第22章 新宅
夜色将暮,疏星淡月渐渐从云中现了身影。
已熄了灯火的万花医馆静谧安然,似是溶在了这三月的桃花儿香气里。
医馆里的两人却都未曾成眠。
颜君行如往常般以警觉的睡姿躺在后堂的软榻上,然而心神落了又起,平息不定。脑中尚还泛着些波澜,和些许疑惑。
比如主人的那个吻。
他不是没见过这般行为的。在先前的府里夜晚值守的时候,他虽按着规矩,不得直视主人的床笫之事,不过在视线转换各处来警戒之瞬,总有余光瞥到些许景象之时。在主人家欢好时,自然有过以唇舌流连于姬妾或者娈宠的身体上的动作。
他一直以为那是主人来发泄欲望的一种本能的行为。
然而他的主人适才一触即分,直直地印上了他的唇,且并无任何狎昵之态。眼神也一如既往的透彻清雅,与欢好之时的神态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所以,主人刚才这个动作,却是何意呢……
颜君行不明白的事情很多,碍于身份使然,多年来习惯了不闻不问不探究。但是这不代表这其中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主人适才的神情虽似无他意,却也是少有的郑重。他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有所回应,主人却没有跟他多说一个字,如此,他便猜不出意图了。
不过,想来主人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需直接命令便是了,又怎么会不与我说呢,自己实在是想的太多了。
颜君行这般想着,终于算是放下了这桩心事,想到主人所说明天还有任务,便直接沉沉睡去。
然而几丈之外的另一件屋子里,颜子钰却哪有颜君行那样简洁而单纯的心思。直到午夜时分,肾上腺素依旧飙升不下。
颜子钰暗暗想着,他上辈子虽然没有过交往对象,不代表没喜欢过人啊。
他十三岁那年正是初中,接手了外公的巨额遗产后,自此海阔天空,再不寄人篱下,整个人的心境都为之一高,在学校里也平白添了三分朝气。
正可谓当时年少春衫薄,先前是因为一心只读圣贤书未曾理会这些,而今郁气一扫而空,又是春心萌动的年纪,自然有了暗恋之人。
然而和那姑娘试图接近,几番交谈来去之后,才发现,心中的女神霎时从云端跌落。
不过豆蔻之年的同学,外表再如何高绝清隽,内里亦脱不出幼稚庸俗,那些所谓的高傲气质,在他眼里自然也成了公主病。颜子钰哑然失笑,从此便熄了这等心思。
然而中学的那段□□虽然荒唐,到底在最开始是动了心思的。他方才情难自抑便吻了上去,现下想来,竟与那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只不过与年幼仅是朦胧的淡思不同,面对君行的那双黑眸,却是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前世他本以为因了自己身世之迥,天选的心仪之人或许很难碰到了。他本来定的标准型是知书达礼独立自主,晓红尘知世情,心境又不与流俗。然一直到了二十岁,身边的女生都依然是小孩儿性情,未见成熟。
没想到在这异世,竟是一头陷进了一个不晓红尘,如一片白纸的家伙身上,还是个男子,更别提什么知书达礼了。
二十岁,正是大学生的年纪,颜君行虽绝不可能像她们一样,可以和他谈论电影音乐,金融政治,然而二十岁的大学生都在干什么?
颜君行也是二十岁,却早已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生活迫得他不得不挣扎了十几年,就为了活下去,为了这条不知道哪天就要送掉的,轻贱如棘草的命。
好在,这条命终于落到了他的手里,是那人亲手交过来的性命。
从此,可以免他伤痕累累,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