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底下走过,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
燕归人的伤还没好,动作幅度太大的话会扯动伤口。他已经说出了缘由,“我受友人之托剿灭了一处在当地很有名的山匪窝点,被寻仇。如果不是你,我怕是要死了。寡不敌众,他们人太多。”
羽人道:“你的大名我有听过,侠士。”
“哈!”燕归人看了眼他腰后的刀,“只是我挥了武器,而你没有出刀的区别。深藏不露的人都喜欢夸别人。”
羽人没有说话。燕归人不由抬起头看前方悠悠踱着步的身影,纯粹的白色,与这满岸的桨声浪语成了鲜明的区别。
歌女在那边幽幽地诉说情怀,但羽人始终都目不斜视。再看那柔顺的贴到腰际的黑发,在夜里像极天上的流光,而那飘扬的两根发带,更是添了江湖人的洒脱。
“呃……”想伸出手却伤口一痛的燕归人自认倒霉。羽人不禁转过身,过去扶着他,皱眉道:“看来我的处理还是过于简单仓促了,你得去趟医馆。”
“不必。”燕归人笑道:“我只是饿了。”
“嗯。”羽人没想这么多,也不指望这个人可以自己磨蹭到目的地,说不定仇家又会照头来一刀。他道:“走吧。”
3、燕子的照顾方法:不要偷窥他的求偶过程。
雨燕寿命颇长,对繁殖地和配偶都很忠诚。谷雨季节前后,燕子恋爱、成家、繁衍后代的过程也拉得较长,包括求偶期、巢前期以及“确定感情”期。
来到茶馆羽人就后悔了。
茶馆就建在岸边,四处可见艳丽的姑娘们。她们往眉角点上一点,顿时楚楚动人,走起路来更是摇曳起一河的千古情思。憨直的燕归人低着头端着碗,有些姑娘已绕着他转了不下三圈。
许是羽人愁眉苦脸的,又有刀者的清冷气息,硬将这些桃花给隔绝了。他啜着酒,那是他随身携带的梨花酿,他习惯喝这些陈古风味的东西。
他提醒道:“你,不给她们一些念想么?”
燕归人眼角余光看到他拎坛的动作,潇洒过了头。若他掀起白色的衣摆,就这样踏上脚来,燕归人也不会觉得不好看。夺过那坛酒,对着羽人喝过的地方饮了一口,燕归人微微一笑。
羽人尴尬道:“我可以将酒分到杯子里的。”
燕归人摇了摇,听到坛里细微的酒液震荡声,“给不出念想,因为那只会是悲伤的故事。太多哀乐,不用再添一笔了。”
羽人忽然有些恍惚。
或许他也会向往这种美妙的情感,但好的事物会在诗里,会在曲里,会在酒里,却不会在事实里。旁边又有女子迈着婀娜多姿的小碎步而来,粉黛钗光看得满场皆醉。
她们在羽人跟前立定,羽人礼貌地颔首,淡淡地道了声“多谢”。
4、燕子的个性哲学:不要听他在筑巢时的胡言乱语。
燕子最愿意接近人类,它可能是从那些距人类太近或太远的动物的遭遇中得到了启示,做到了既与人亲近,又不受人的控制,时刻保持自己的精神独立,又取得人类的第一信任。
只要你识得了他,就不想离开。
燕归人察觉到这种认知,已过半旬。乌衣巷里的雏燕已长成,成鸟形态的它们已不用带领,自己能展翅飞翔,并捕猎食物。羽人不时说他像燕子,于是他总是会抬头张望。
燕子燕子,便是不可能总待在一处的。但若想就此筑巢,谁能说个“不”字?
羽人的梨花酿见底了。
若只有他喝,几坛数量,一月后还有剩。但燕归人总来和他抢,回回都不等他准备小杯的时间,那嘴还专对着自己喝过的痕迹凑。他从一开始的不自然,到了麻木接受的状态。
这次,说是要去找老友续几坛,但他是想着就此别过了。
他在秦淮河边并没有落脚处,只一座用草垛随意搭的木屋,里面随便摆了案,地方偏僻,并没有人能够发现。但燕归人也不嫌弃,还好像也有他一份似的,有时甚至担当起雨后的修补工作。
有一回,燕归人对羽人道:“燕子筑巢,不到成家就不会离开对么?”
“筑巢是为安家准备的,因为求偶已成功……”羽人没有说完,他意识到对方的意思,忽然沉默。他扯开话题道:“你伤好了。”
燕归人回答得坦然:“完成了友人的请托,我相信他也希望我过得好。”
“嗯。”那是他该走了。
5、燕子的放养准则:不要理他,让他由北飞向南。
当天气转冷时,大部分种类都纷纷向南撤退。一般养好燕子后就可以不用管它,不然它会在你的屋子里飞来飞去,还四处留下痕迹。毕竟,燕子是迁徙型鸟类。
但,羽人很快又收回了那种想法。是他先在这里的,为何他要先踏出这一步?燕归人不是雀,他也不是鸠,便不存在雀占鸠巢的说法。
到了老友的酒坊,老友见他风尘仆仆,应是走得急了,于是放缓语气道:“你来得晚,你的酒被取走了。”
羽人不敢置信,“不可能,我每年准时取酒。”
“奈何别人比你快啊。”老友道:“我不久前让那人帮了一件事,我便问他,需要什么报酬,他什么都不要,就指了那梨花酿。”
步出酒坊,羽人仍是这般浑浑噩噩。
抱着酒坛的所谓的侠士在远处站着,一对眸子深邃又好似写了别的什么,但羽人什么都不想看,而是转身走了。男人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木塞未开,酒香却已飘入鼻尖。
羽人气恼道:“燕子尚会知恩图报,被喂食后一年一度往返,不带给人间困扰。”
燕归人想了想,没头没脑道:“你的下一世,也会认为你是只白文鸟。”
“我没跟你说这个。”
那就是说燕归人连燕子都不如了。燕归人翘起嘴角,反而因为他这样的态度感到欢喜,毕竟这是一个寡言又不会发火的男人。他迈开大步子过去,挡住了羽人望向前方的视线。
原来两人又不知不觉停在乌衣巷,巷风穿过,呼呼作响。
屋檐上,燕子重新衔来枯草枝似乎有巩固一下新家的打算。它们这时探出头来,会发现底下站着的两个男人正缓缓靠近,白衣的那位被抱住了,正因一记浅吻而愣怔。
6、燕子的文艺细胞:不要嘲笑他春天到来时的各种情绪。
燕子有自己的活动区域,精神状态很好时放在手里就乱扑腾,这是一个预兆。气候变迁,燕子带着春风飞来了,通常携伴,成双成对。这个时候,如果给它东西它不吃,就暂时无视它 。
燕归人虽有时大大咧咧或太过直率,但该温柔的时候还是很温柔。他会耐心地等待逃跑的家伙,因为对方实在脸皮薄,只是被亲了一口就似被雷劈过头顶,一头青丝好像都要炸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是你追我赶的连系,但最后仍会在同一家茶馆碰面。茶馆老板已懒得理他们,反正没一会儿又出去了。
羽人轻功极快,燕归人追不上不要紧,他有头脑,因此,他会选个好地方截下羽人。他的主动有他的坚持,所以他并没有一大堆借口,而是轻轻地笑着。
羽人只好叹道:“你究竟要怎样?我……我接受不了。”
燕归人挑眉,“不试试怎会知道,也没看你对哪位姑娘动过心思。”
羽人反驳道:“你自己说过,不会给念想。”
“所以我要找个能够承受这份念想,能够与我站在一起的人。我不需要护着他,因为他和我一样强大,我和他只须并肩面对一切。”
他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羽人,羽人使劲闪躲也躲不开。这该是最令人惊奇的一番话,直到燕归人将他带入怀里,他仍怔忡,就如那日被吻了一样。
燕归人的认真和谨慎,超出了他的想像,所以他无法去否定这份期待。
燕归人吻着他的发,低声道:“你救了我,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羽人闭上眼,半晌后才答,“我救过很多人,你是唯一一个留下来的。”
“嗯?”
“我会试试看。”
“好。”燕归人将鼻尖抵住他的额头,暗示性地努努嘴。
羽人挣扎了片刻,这才踮起脚,在那稍薄的唇上印刻自己的承诺。
风声过耳,既然拥在了一起,就不会放手。于是,只有人知秦淮河上镜花水月,却无人晓乌衣巷角意乱情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应道友建议,特推出春节限定燕子版配图请看LOFTER
☆、关键词:无条件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虚构,特种兵题材,涉及大量细节,部份相查了资料,考据党慎。
00
刑讯这种事,在有心人眼里就是颗炸弹。
01
燕归人狂奔在路上,因为动作激烈,小腿筋已经打着突,发起了颤。像经历了死劫,不想再有生念,生活再怎么美好都是骗你的,你还穿着警服做什么。
他像被人追着,但他背后什么都没有。头顶的天空忽地刮起一阵凉风,明明还没天黑,四肢却已经冰冷。他迅捷的身形穿过,保安在说什么完全听不到。这一刻他好似也耳鸣了。
好不容易停下,本来还要喘口气的他却屏起了息,推开了审讯室的门。没有一扇窗户封得死死的这个地方,只有一张桌子三张椅子。阴森森的墙面常年潮湿,昏黄的灯光透着悲哀。
“燕归人?你怎么进来了,出去。”
“这次案件的负责人不是你,没你什么事。”
协警在说什么?燕归人迷茫极了。他正眼都没看对方,而是望向墙角的男人。
男人的脸非常苍白,好似缺失了很多水分和蛋白质。悬挂的灯光给他的眼睛覆上了一层薄雾,他却没有看向你,而是淡淡看着前方。
他被吊着,赤着脚尖刚好着地,一对膝盖泛着病态的红润。那是因为处于长久的虚脱期导致的全身疲乏,这种疲乏指令深入他的大脑,投射到视网膜内,无神的,失去了所有的焦距。
这是刑讯时的折磨,即使立刻提上法庭,也不会有任何人看出痕迹,因为这些本来就表现不出来,不算是皮外伤,构不成任何对执行者的威胁。
现在是夏天,却打起了寒颤。燕归人握紧双拳,冷冷道:“他是同伴,你们用这种手段对付他?”
“燕归人,从他愿意去卧底开始,这就是他的命运。那个毒枭,会不会给他洗脑,会不会给他灌毒,都是未知数。”
“滚。”
“燕归人,虽然你有特警的权利,但你不能干涉……”
没有人肯跟你废话,燕归人受过的训练是闭紧嘴巴做你的事。所以他履行了,他拉开腰间的枪套,扣动扳机:“现在这里没有子弹,有的只是我脖子上这颗。作为最后一个,你们可以称它为光荣弹,会给你们带来好运气。”
识相的人会识相地走开,况且这份案件一开始就是燕归人负责的。众所皆知不管在哪个地方,都有密不透风的黑暗。那些程序和法律照不到的地方,会成为魔鬼任性展开利爪的地盘。
02
“羽人,羽人。”
羽人非獍看不到,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听进了耳里。
燕归人刚解下镣铐,他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滑进燕归人怀里。累得好像马上就能死去,倦得好像永远睁不开眼睛。最可怕的不是无休止的精神折磨,而是时间。
想象不到,才五年时间,羽人瘦成这副模样。燕归人拥紧他,坐在地上,一直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后来,他猛然清醒,打横抱起羽人往外跑。
没有人敢拦他,因为这并不是上面下达的命令。所以,羽人非獍受的这些,全是私刑。参与过的协警和审讯人员战战兢兢立在一边,只见燕归人稳当当地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他们没骨气地吞了吞口水,但他们没法辩解什么。因为燕归人先出声了,语气中是讽刺也是失望:“别再编造审讯室监控器坏了这种理由,我觉得你们没这么蠢。”
这并不是燕归人第一次见这种情况。但这是第一次,用到了他的恋人身上。他觉得血液全都流干了,甚至不曾记得当初一起意气风发从院校毕业走出来的是谁。
羽人曾慎重对他说:“没事,你继续你的梦想,我先接了通知,去卧底查案。”他们都有着抱负,都希望能够学以致用。但最后,却给了他们一个大嘴巴瓜子。
羽人去的地方是一个贩毒集团,并且贩卖军火。毒枭是个中美混血,生意也做到了跨国跨境。联合国际刑警,毒枭很快落网,已经押入候审。本来,羽人就该回来了。
但,事情发展到了一个燕归人所不能接受的地步。羽人非獍如何,正是他对他无条件的信任。而刑讯最大的要害,就是有些人仗着优势,在走司法程序前钻一切的漏洞。大多数冤案,都是这样产生的。
所以燕归人对他们的不相信,有规有矩。他想了想,不再找外面的医院,而是回到自己家。很久没回家的他,在听到“少爷”的时候还是有点不习惯,但他想不了这么多了。
“把私人医生都叫来。”他将羽人放在床上,目不转睛看着。
他们好不容易才确定感情,怎么可能又拱手相让?读书时代的羽人是个典型的好学生,每次成绩都是优,笔试和实践科双达标,想羡慕都羡慕不来。
03
燕归人第一次看见他是在一场射击训练场地里。羽人穿着一双黑色靴子,着地的声音在耳边放大,随着他走动,“嗒、嗒、嗒”的声响传入鼓膜。
那时的燕归人,像被什么按住了神经,太阳穴隐隐作痛。他发现羽人参加完剑术基础训练就过来了,连着装都没换。但这副架势,更像古代的刀者,也当真百发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