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想想他祖父被逼得仙气尽失,诉说出真相—照顾先生遗孤,无奈让人误会之事,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好了,吃饭去。”贾珍拍拍贾蓉肩膀,与人一起下楼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而立太过灵敏了,每走一步,似乎都听见木梯发出的“嘎吱”声,尤其是当身后四个长随步伐一致的时,隐隐感觉声音更大了一分,像是被逼无奈发出竭尽全力的一声呐喊—嘎吱。
贾珍眉头拧了拧,看了眼脚下的木梯。虽说驿站南来北往的,人络绎不绝,但的确透着股岁月的味道,尤其是这木梯。木面都被磨的坑坑洼洼,周边的扶手上的刻痕,角落处的蜘蛛网便有不少,突显着无法承受风雨的破败感。
咽下“老板该修一下楼梯”的话语,贾珍踩着大堂的地面,感觉心里才踏实一分。
寻了一张空着的桌子坐下,贾珍示意长随自行寻地坐下,便边跟贾蓉闲谈,让人介绍介绍大堂正用食的几个小官,他翻书正好对照学习学习。留宿驿站嘛,当然还有其他目的了,比如了解了解官员,利用风能,窃听窃听最新官场消息啦。
贾蓉虽然是纨绔,一无所长,但也跟着管理庶务,迎来送往的,倒也知晓不少,靠着贾珍,低声跟人交流着:“咱们左手那堆吃饭狼吞虎咽的捕快,是顺天府的。他们肯定是忙了一天公务,到现在才能抽空吃顿饭。爹,您知道包青天吧?那新上任的顺天府尹就跟包青天一样,厉害的,不畏强权!他也姓包!民间都叫他小包青天,您……是……”
贾蓉暗淡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悄声:“他在私寮里也被小包青天抓到过。”
贾珍眉头挑了挑。他倒是愈发有兴趣了,这贾珍和秦可卿到底咱勾搭起来发展成真爱呢?
正说话间小二送上了餐。一盘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一碟卤牛肉,一碟花生米,一碟萝卜干,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水煮白菜,一道鲤鱼汤,两碗饭。
贾蓉沉默的看着他爹还打赏,看着他爹将唯一的一碟牛肉端到他自己跟前,默默垂首看看自己还穿的素服。他就算守丧,也不是这个吃素法啊。
“馒头掰开夹着鸡蛋,好吃。”贾珍一看到食物,味蕾就自动分泌垂涎三滴的唾液,脑海里也不自觉开始回想从前这食物是如何味道,一下子就传递到自己手上。喝了一口鲤鱼汤润过喉咙,贾珍将馒头分开,夹着牛肉、鸡蛋塞里面,三两下解决掉一个,才转眸看看抱着馒头啃得万分可怜的贾蓉,提醒道。
“这……这馒头……”
“这馒头是没像家里那么精细,但味道还不错。”贾珍沉声:“你现在不好好珍惜粮食,以后就没准吃不上了,知道吗?”
“这世上还有很多人,连这样的馒头都吃不起,”贾珍感觉自己特老妈子的说完,手按着桌面:“不吃,明天没有精神赶路。”
“谢谢爹教诲,您别气,我马上就吃。”贾蓉眼见贾珍隐隐有发怒迹象,忙不迭听从人建议掰开塞鸡蛋,埋头啃馒头。
贾珍簇起的眉头松了松,自己也继续风卷残云。虽然知晓现在食物多得是,再饿都饿不到贾珍头上,可多年习惯成自然,但凡有点吃的,还是恨不得吃完揣着走。
正用膳时,只听得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蹄声,贾蓉正感觉味觉无腊,慢悠悠小口小口咬着馒头,一听有人前来,当即看起了热闹。很快大门推开进来一队人,为首的身穿黑衣,看着冷酷极了,不过倒也俊美无双。
人似乎发现了贾蓉的打量,眸光扫过来一眼,眸子透着股幽深冷意。
贾蓉当即被吓的一颤,“咳咳”咳了起来。
贾珍深呼吸一口气,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自己的“馒头堡”移开,挑眸看了眼来人。只一眼,贾珍便有了印象—来者不好惹!
这人气势凌冽,跟从冰窟窿中掏出来的一般。
驿丞早已小心翼翼应了上去:“这……这位大人,请赎下官无礼,您是哪位?”
“我家大人乃原川蜀总督宋学慈,现升迁入京,此吏部相关文牒。”
“恭喜宋大人,下官眼拙,您请,请。”
眼看驿丞恭迎着人上楼,贾蓉松口气,结结巴巴着:“爹,他他他……”
“知道他好凶,你就会用这个词不成?等安定后,给你请些先生好好学习学习。”贾珍目送宋学慈一行人上楼,眸光定定的盯着那年久失修的木梯。不比先前那轻微的响动,如今这一队人马膘肥体壮的走过,直接吱呀吱呀的响动起来,完全一副承受不住的呐喊。
眉头微微蹙了蹙,贾珍抬抬手,唤来小二:“你们这楼梯在嘎吱响呢!”虽然他觉得自己也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这种潜在的危险源头还是趁早掐灭为好。
“回贾将军的话,这也是老毛病的。等会我禀告驿丞,等明儿请木匠来检修一二。”小二笑着回了一句。
“恩。”贾珍闻言倒没多说什么,示意人离开后继续做着“馒头堡”,吃一个,再吃一个,吃完一个还有一个的日子实在太滋润了。
等小二离开,贾蓉眼见他爹还在优哉游哉的吃馒头,忍不住拍了一下脑袋,给自己长个记性——眼前这个是没有从前记忆的鬼爹!
都有那么大神通了,都夺舍了,居然连从前的记忆都恢复不了,真是小鬼!
边暗自吐槽着,贾蓉拉了拉贾珍衣袖,急道:“那位宋大人是祖母的族弟。”
“那又如何?咱别有点血脉亲戚情分就舔着脸上去。”贾珍道:“再给你强调一遍,做人靠自己。还有手,拿开!你什么都可以打扰我,但是唯独吃饭时候,别打扰我,懂吗?吃饭,必须要专心注意力,吃完这一顿没有下一顿了怎么办?”
“你你你饿死鬼投胎啊!”
脱口而出后,贾蓉反映回来自己说了什么,忙不迭道歉:“对不起,我……不对,不是这意思,我……爹……”
“别抖,好好说。”贾珍割肉般的放下馒头,看眼贾蓉:“遇到事镇定点,别怂别慌别哭!再哭打你了。”
“他和贾家有……有仇!”贾蓉闻言,冷静下来,靠近,声音小的不能在小,解释道:“据说赦叔祖父当年抢了他未婚妻,小定过的。”
“那跟我们有啥关系?”
“据……”贾蓉头皮一麻,对对手指头:“据……据说是那谁小时候带着他叔叔去外祖父家玩,然后一来二去的,一来二去的,在某个宴会上,就那啥了。”
贾珍:“……你咋知道?”
“这八卦很流传的。这些年他一直单身,官运亨通却单身。有好多版本我都不知道跟您说一个,但不管怎么样,事实貌似都是真的,宋大人铁定跟贾家有仇。”贾蓉重点强调了一下,眼见他爹有了些兴趣,飞快将只啃了小小一半的馒头放下,继续悄声八卦着:“痴情单身汉!他父亲是礼部左侍郎,叔祖母的父亲张大人曾经担任过礼部右侍郎,后升为礼部尚书,落败那些事就不提了。反正他们那个时候据说是青梅竹马长大呢!而赦叔祖父呢……”
贾蓉眉飞色舞着:“他,据说那时候荣府老太太和贾史氏婆媳两正打擂台的,一个要清流出生的孙媳妇,一个要勋贵老亲出身的儿媳妇,还有一个曾叔太爷荣国公,赦叔祖父他亲爹,想让自己儿子尚公主。有时候据说赦叔祖父一天要参加两宴会。元宵节那天,皇宫有灯会,带点相亲性质的那种,发生横刀夺爱版本,郎有情妾有意版本,红娘版本等等五角恋故事。”
“五角?”瞧着说得起劲的贾蓉,贾珍给了个鼓励眼神,示意继续八卦下去。
“本来六角的,但介于那谁他当时只有八岁,便把他排除了,故事主人公便是赦叔祖父,叔奶奶张氏,当时的宋状元,庆和公主殿下,现如今的忠顺王爷。”
“…………说说那啥宋大人吧。”贾珍抬手继续吃馒头。先填饱肚子再说,否则哪里精力去解决光着五人身份就能脑补出的一场大戏。
“宋大人年少时是京城有名的四君子之首,当然对应的四纨绔,您和赦叔祖父都有份。”贾蓉仔仔细细说八卦:“他科举入仕,得探花之名,骑马出游的时候就迷倒万千少女了。对了,官场上有耀眼的科举三杰,都是前二十几年那几届科举耀眼的人物。宋大人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一个是如今的顺天府尹包大人,另外一个恩……”
小心翼翼看眼贾珍,贾蓉接着道:“是荣府的探花姑爷林如海。他们三人中就包大人寒门出身,所以官途稍微比其他两人稍微慢了点,但他十五岁就中状元了,是他们三人最年轻最厉害的一个。”
“是吗?”贾珍闻言,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听你这遣词用句,你很崇拜他?”
“恩。”贾蓉重重点点头,眼眸带着抹亮光:“他把我们都抓过,但却很耐心跟我们讲道理呢!从来没有人给我说过那么多大道理,听起来好有意思的。”
闻言,贾珍看看贾蓉一派天真模样,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好拿起人没吃完的馒头塞人手里,拍拍手:“爹教不教你大道理,只一点,粒粒皆辛苦,别浪费粮食。”
贾蓉脸一红,忙接过馒头,冷掉的馒头有点硬邦邦的,捏在手里,都有点不知怎么下口。但迎着贾珍希冀的眸光,贾蓉张开嘴,奋力咬了一口。正当他努力咽下去的时候,又听见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了。没一会儿,有一队人进来,一见领头之人,贾蓉眼里迸发出一线光芒。
“爹,那是包大人!”
贾珍再一次忍痛放下筷子,养孩子真他娘的需要耐心,给面子的抬头瞧一眼。这传说中的小包青天倒是没有前头的宋大人不近生人的气场,浑身透着温润,像是诠释着何为古代书生,温文儒雅,翩翩有礼的,带着天然的亲切感。观此气度,很有知心哥哥的人设,倒是的确能够让贾蓉这种倒霉孩子有些好感度。
点评完,贾珍继续沉迷食物诱惑中。
这边,包勉看眼有些雀跃的贾蓉,又回扫眼都坐满了的餐桌,倒是摆摆手示意驿丞不用忧愁,自己迈步朝父子俩走去。
这大堂餐桌贾家仆从占了一小半,宋大人一行占了一大半,都吃到一半,叫人让位也颇不是道理。一方要养精蓄锐护送主人南下,一方风尘仆仆护送主人千里迢迢进京。而他的下属衙役也忙了一天,饥肠辘辘的,让人蹲着吃,更不是好上峰了。也就宁府父子那一桌尚有空位。
当然说句实在些的话,在一片昏暗有些热闹的大堂里,宁府父子俩的相貌宛若烛火,一下子让大堂亮若白昼,让人一眼便瞧见。
而且似乎有些怪异?
包勉带着份困惑看了眼贾珍。身为顺天府尹,京城的地方父母官,他跟这些勋贵豪门子弟也打过交道,贾珍作为宁府家主,贾家族长,逢年过节也常来顺天府拜访一二。故而,他也自问算了解一二。贾珍在外办事圆滑手段有几分,可他骨子里自持身份,透着股勋贵高高在上的目下无尘之气。
是绝不会在大堂用餐,甚至如此吃的津津有味,看起来胃口非常好。而且观其坐姿身形,倒是相比之前有些吊儿郎当的慵懒,多了份军人的坚毅挺拔。
“贾将军,蓉小郎,冒昧打扰了。”包勉敛了心中所思,见了个平辈礼:“可否拼个桌?”
“包大人若是不介意我儿尚有妻孝在身,自当可以。”贾珍看眼站起来恭恭敬敬行礼的贾蓉,心理冷哼一下,他这送上门的爹就不如自己的偶像好,是吧?熊孩子!
“蓉小郎节哀。”
包勉眼眸扫过餐桌,瞧着那算简单的菜色,面露一丝忏愧之色,弯腰行礼表哀悼,惊得贾蓉手足无措,忙不迭邀请人坐下:“谢谢包大人,人死不能复生,开看了都好的。没准他们都羽化成仙了呢!您先坐,这边菜吃的有点乱,您别介意。”
贾珍:“…………”
瞧着贾蓉亲亲热热招待包勉,贾珍适当露出微微一笑,迷弟嘛,也正常!他也年轻过!
有个正能量的偶像也好!
等用完膳,贾珍负手看着贾蓉围绕着包大人要请教功课,邀请人上楼回房详谈的模样,嘴角抽了抽,但当迈步上台阶的时,眉头拧了拧,他感觉自己愈发有些神经质了,这木梯不对劲啊!要闹罢工的感觉。
默默凝神,调动周边的风元素去感知木梯里的一切。
周围人一时间觉得呼吸有些凝滞,有种窒息的感觉。
贾蓉也有这感觉,下意识停下步伐,跟包勉说声抱歉,转身看了眼贾珍,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便忽然感觉似乎踩在云端,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便听得他爹喊了一句:“小心,快下楼!”
“啊?”贾蓉被吓得一颤,紧接着便听着一声巨大的“嘎吱”脆响,脑子瞬间空白一片,迷迷糊糊身形跟着突如其来的响动摇摇晃晃时,便感觉一阵风刮过身边,而后在等他站稳时,便已经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了。
“……爹?”贾蓉抬眸看向贾珍,惊魂未定:“刚……刚才……”
“楼梯塌了,不过这高度才三米而已,你这反应能力也太弱了点。”贾珍道:“遇到意外情况,连点逃生的本能都没有。”
贾蓉低头乖乖认错,而后垂首扫了眼楼下,此刻大堂正一片狼藉,有一人正抬眸直勾勾的看着他……他爹。
顺着人眸光所视,贾蓉拉了拉贾珍袖子,“爹,包大人好像在看你啊。”
“我有什么好看的?”贾珍眉头挑了挑,扶着栏杆往下俯瞰眼大堂,瞧着人满身灰尘的模样,脑海回想了一下自己先前救人之举—探测漏洞,发现已经填补不了,出声提醒,同时三步并作两步,一手提留起这“独苗苗”冲上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