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一个礼拜了,为什么还没醒!”荣初血红着双眼,冲着给阿次检查伤势的夏跃春吼道。荣初要崩溃了,这几天的守候,阿次半分反应也没有,一直静静地睡着,伤口没有好转,神智也没有清醒。“阿初,你理智一点!”夏跃春用力按下荣初蠢蠢欲动的冲动:“作为医生,你应该比我清楚,阿次这样并不是身体的原因。”
这些天,夏跃春也一直在担心,但最不希望的事还是发生了:“你还不愿意面对吗,那我来告诉你,阿次根本就不愿意醒过来。”“你胡说!”荣初挥拳揍了过去:“怎么会不愿意醒过来,不过是一个杨羽桦而已,那我这个大哥算什么!”“不是只有杨羽桦而已,阿初,难道你还不明白,阿次的整个人生已经被摧毁了!”夏跃春大声吼道。
“不会!阿次一直很坚强,他是个战士,他有信仰,怎么可能会被摧毁!”“阿次是个共产主义战士,他的信仰是保家卫国,为人民谋幸福。可真相是什么?他一心维护孝顺的父母竟是刽子手,残害同胞的巨大阴谋每天在他眼皮底下发生,对他有养育之恩的仇人死在亲大哥的手里。阿次一向被情义所累,你以为他能原谅自己吗?”荣初不可置信的看着夏跃春:“不,这不是阿次的错,他没必要责怪自己。”“的确不是阿次的错,但他或许没办法放过自己。阿次平时在侦缉处潜伏,必须用谎言去换取信任,用手段去截取情报,阿次活得很累。阿初,相信你也清楚,阿次对杜旅宁的感情,对侦缉处同事的感情。阿次是个非常优秀的特工,但情义是他最大的弱点,他一直靠信仰支撑着自己,但现在,自责和绝望摧毁了他的内心,他不想面对,也不想醒过来了。”
荣初无力地垂下双手,跌坐在冰冷的地上,这几天刻意忽略的东西被无情地揭露出来,本以为自己可以用一生的宠溺来抚平阿次心里的创伤,现在竟连让他睁开双眼都那么艰难,阿次,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五章
“夏院长、荣医生,侦缉处的杜处长和俞秘书来看阿次了。”护士小惠的声音打破了病房内短暂的安静。“我知道了。”夏跃春瞬间冷静下来,伸手去拉地上的荣初:“阿初,阿次受伤请了这么久的假,杜旅宁于公于私都会来探望,你准备一下。”荣初点点头,走去洗手间整理,他不能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在杜旅宁面前,以后阿次还需要他的保护。于是出来后,荣初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荣初,霸气自信,强大到让人只能仰视。
“荣先生,阿次怎么样了?”杜旅宁一进门就直接走到病床前,余晓江紧随其后。“不怎么样,有劳杜处长费心。”荣初微挑了挑眉角,让开两步请他坐下。杜旅宁细细看着病床上的阿次,隐在氧气罩下的脸苍白透明,整个人毫无生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杜旅宁忍不住皱起了眉:“怎么回事?不是说伤势已经稳定了吗?”“阿次从高楼坠下,伤势较重,加上精神受到刺激,所以……”“啪!”不待夏跃春说完,杜旅宁猛然站起身,左手狠狠拍在旁边的柜子上,厉声道:“杨慕次,你给我听着,你是党国培养的精英,你的命不是自己的,收起你那该死的情义,我命令你赶快好起来!侦缉处没有那么多的假,趁早打消偷懒的念头,不然我军法处置!”杜旅宁语气虽严苛,却无法掩饰脸上流露出的舐犊之情。阿次睫毛微不可见的轻颤了一下,又化为一片宁静。
荣初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跃春曾经说过,阿次和杜旅宁之间的情义不亚于父子,这话果然不假。但他们师徒实属不同阵营,迟早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一个杨羽桦就已经让阿次去了半条命,那以后对杜旅宁呢,阿次,你是否也会忍不下心……
杜旅宁待了不到一刻钟,俞晓江便轻声提醒道:“处座,市府会议还有半小时开始,这里先交给我吧,我会跟夏院长了解阿次的详细情况。”杜旅宁点了点头,转身向夏跃春伸出手恳切道:“夏院长,我知道您是上海最好的外科医生,阿次交给您我很放心,请务必治好阿次,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去侦缉处找我,杜某必定全力配合。”夏跃春点点头,回握了杜旅宁的手:“杜处长您客气了,作为医生,救治病人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杜旅宁走后,余晓江关上门,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之前并没听说这么严重。”“阿次跟踪阿四亲眼看到阿初杀了杨羽桦。”“怎么没人看着他?”余晓江责备道。“刚好我不在,阿次伪装能力很强,护士们都没发现,查房时才知道人不见了。”夏跃春语气中难掩失落与自责。余晓江弯腰替阿次紧了紧被角,柔声道:“阿次,我知道你累了,可是大家都很需要你,组织也需要你,休息够了要快点醒过来,大家都在等你。”余晓江忍住眼角的酸涩,她和阿次一样深度潜伏,长期隐藏自己的感情。可是隐藏不代表没有,她爱阿次,爱了这么多年,却不能言说,甚至每次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次受伤受挫,却连走前一步、安慰一声都不能。
荣初看着眼前这个暂时流露哀伤的女子,她和阿次一样是个尽力隐忍的人,他感觉得到她对阿次有着非一般的深情,他们究竟是有多残忍,才能把自己包裹得如此严实,终日戴着伪装的面孔,跟敌人做着亦真亦假的戏。只是这戏虽逼真,倾力演出的戏子,是否也伤己伤人。
第六章
夜幕垂下,灯火阑珊,荣初站在窗边,仰望着苍穹之上的繁星点点。不知道星星之上的父母和姐姐是不是也这样看着我们。
荣初走到阿次床前,轻轻坐下,爱怜地抚着弟弟孤傲的眉峰和瘦削的脸颊:“阿次,分开的时候我们才五岁,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荣初低下头,摩梭着弟弟被针孔注射得青紫的手背:“我可还记得你。虽然记忆很模糊,但我心里一直有个小小的身影,有着这世上最清澈好看的眼睛,跟在我身后,软软糯糯地叫着:‘哥哥’,我记得他调皮捣蛋得紧。”
沉浸在儿时美好的回忆里,荣初脸上的愁绪也仿佛淡去了很多:“姐姐也说你小时候常常受伤,有一年春节,你偷了家里库房的爆竹玩,结果被火药炸到了手掌,皮肉都掉了好大一块,父亲狠狠的责罚了你,母亲却只是心疼得直掉眼泪。还有一次,你爬到院子里的桃树上摘桃子,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来,腿都跌断了,累得一群照顾你的下人们一起受了罚,你看看你多顽皮。”轻轻叹了口气,又自嘲的摇了摇头:“你说你这性子像谁,姐姐说父亲宽和持重,母亲温柔贤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小霸王”,于是又想起回国后第一次与阿次见面的情景,小混蛋张牙舞爪审讯自己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故作威风的小老虎,荣初忍不住低笑出声:“好在他们的优秀基因在你大哥我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继承和发挥。小混蛋,你以后可要学着点,老是这样面瘫,以后可没女孩子喜欢你。”
相见一年多以来,那么多的回忆,经历的时候觉得惊心动魄,甚至苦恼、纠结,现下回想起来,竟觉得弥足珍贵、美好无比。荣初一件件细数着,在阿次耳边轻声呢喃,伴随着手表滴滴答答的声响,病房里显得祥和而静谧。
“我从小立志学医,悬壶济世是我的理想,那是因为在我的心里一直住着那个小小的顽皮孩童,有个声音一直告诉我,也许我当了医生,就可以见到我的弟弟。看,我果然找到你了。天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开心,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阿次,你就成为了我生命中的全部和唯一。”
“杨羽桦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欠他,也不欠任何人。当年要不是他和田中樱子制造的那场血案,你我就不会分开那么多年。他们狼子野心、祸国殃民,你没有发现,是因为你善良敦厚、一片孝心。也是因为他们刻意隐藏,把狠毒的一面像老鼠一样藏在阴暗的角落。你一直在为了这个国家和人民努力,几番不顾安危,舍生忘死,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小混蛋,我是你大哥,你不是一个人,以后的路大哥陪你一起走,不要老是像个小老头一样,不会笑也不会哭,这么多的悲伤和责任都藏在心里,大哥会心疼。你睡了这么久,大哥吓坏了,再不醒过来大哥就要得心脏病了,到时候上不了班赚不了钱,你可要养我。”
“阿次,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睁开眼睛看看大哥,大哥心里很害怕。大哥没有别的亲人了,只有你,你不要不理大哥,以后你要做什么,大哥都依着你,好不好?”
荣初絮絮叨叨讲了一晚,直到夏跃春进来给阿次做例行检查。昨天余晓江走后,夏跃春一直愁眉不展。“有事?”“阿初,我们的形势不容乐观,阿次受伤后,晓江在侦缉处孤军作战,情报不容易隐蔽的送出来,我担心这样下去会有暴露的危险。”荣初皱了皱眉:“阿次一直以来把自己逼得太死,活得太累,即便是以前,我也不赞成他在侦缉处潜伏,何况现在……”
荣初转身看向阿次,眼底是浓浓的心疼和担忧。“大哥……”阿次睫毛轻颤,微不可闻的两个字,夏跃春没有发现,可是荣初听到了,他激动地俯下身去,紧紧盯着病床上的弟弟,声音几近颤抖:”阿次,大哥在,大哥在!你快醒醒,快醒醒!跃春,阿次有反应了,他要醒了,快把窗帘拉上,别让阳光刺到他的眼睛!”
第七章
窗外阳光明媚,天气正好。春和医院坐落的位置十分讨巧,既交通便利,又临近公园,并不是十分吵闹,从病房向外望去,景色甚至还有几分怡人。阿次躺在床上望着窗外自由穿梭在树间的小鸟,心绪也宁静起来,似乎又回到了和荣华泛舟江上时的光景。
“我们算是在约会吗?”“我们是在工作。”“有什么分别?杨氏企业的少爷和荣氏企业的小姐,分明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鬼话!你再这样,小心我……”“小心你,以上级身份批评我?”“不,小心我,打穿你的肺。”“噗嗤!”两人不约而同笑了出来,那天的天气也像今天这么好,荣华笑得那样开心,仿佛这世上最美的花。可是,这花……却在自己眼前凋谢了……
正在愣神间,荣初推门走了进来:“阿次,你醒了,大哥给你熬了粥。”荣初快步走过去,小心扶起阿次,把枕头垫在他身后,“今天气色好了很多。”荣初仔细看了看弟弟的脸,阿次醒了已经三天,虽然还是很苍白,但隐约有了些许生气。“谢谢大哥。”阿次咽下阿初喂到嘴边的粥,从懂事起就没被人喂过东西,刚开始觉得很别扭,但大哥实在是太过热心,加上身体确实不行,阿次只好勉强接受了。荣初满意地看着弟弟乖巧喝粥的样子,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在想什么呢?”“没什么,刚刚想到了荣华。”“大小姐……”荣初眼神黯了黯,那个从小逗弄他,维护他的姐姐再也回不来了:“阿次,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过于缅怀往事。”“我明白,阿次并不是一味沉浸在伤痛中的人,我们的理想也还没实现,阿次没有这个资格。”“你能这么想大哥很欣慰。”荣初顿了顿,疑惑了很久的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你喜欢大小姐吗?”“喜欢。”阿次答得毫不犹豫。荣初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又或者是失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荣华给了我家的温暖,和她在一起,我感觉很放松,很开心。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想想,我心里早把她当成了我的亲人,我的姐姐。”阿次兀自接着感怀道。心里的别扭一扫而光,荣初放下粥碗,用手绢给弟弟擦了擦嘴角,低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她是我的姐姐,所以你也能感受到她带来的温暖。”
阿次点点头,抬眼望向荣初,犹豫道:“大哥,我……”“杨羽桦的尸首我已经葬了,你放心。”荣初转头看向窗外:“虽说他是我们的仇人,但毕竟把你养大,护了你二十年周全,我给他收尸也说得过去。”阿次心下一酸,觉得愧对大哥,醒来这几天,他几次想问,终究是无法出口。杨羽桦养育了自己二十年,纵是千错万错,但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他始终没有办法完全恨他。但他杀了父母和姐姐,出卖国家残害同胞,大哥恨他入骨,却为了自己委屈隐忍。
“好了,臭小子,别一副欠了我很多钱的样子,趁早把你那副面瘫脸收了,再好好给我躺着休息。”荣初摆出了十足的长兄架势。阿次点点头:“大哥,我还需要多久的恢复期?”“至少两个月。”“不行,太久了,最多一个月,晓江一个人在侦缉处太艰难,我必须回去接应她。”“你……”荣初看着眼前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只觉得头疼,他一定是被这臭小子传染了,偏头痛犯了!
接下来的日子,兄弟俩都过得十分不顺心,阿次急于恢复,并不安分躺在病床上,于是荣初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这小混蛋又生出什么闪失。这一个月每天都上演着猫捉老鼠、鸡飞狗跳的惊险剧目,甚是紧张。风平浪静的一个月,在各种炖汤补品的滋润下,荣初瘦 2 页, 了一圈,阿次肉也没见长。
第八章
一个月后,阿次一身整齐的军装出现在杜旅宁办公室,身姿挺拔、声音洪亮:“处座,杨慕次回来向您报到!”“这么快,身体都好了?”“拖老师的福,已经痊愈了。”阿次放软了声音。杜旅宁走到阿次面前,上下审视了一番,轻轻皱了皱眉:“这叫好了?瘦得只看到骨头!你大哥没给你饭吃吗?”“老师,我大哥照料十分周全,是阿次在床上躺得要发霉了,急着回侦缉处报到,所以没什么食欲。”阿次微微低下头,掩饰着发红的双颊。大哥实在是太夸张了,完全把他在当国宝养着,饭要亲自喂,水要亲自倒,这让人怎么吃得下!连下床多走几步都要咋咋呼呼、大惊小怪。我杨慕次堂堂侦缉处少校副官,我党的优秀行动人员,又不是那需要百般呵护照顾的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