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宗近列下的步骤中,也不包括帮忙宽衣这一条。
“我来吗?”
他站着不动,望过去的目光很是无辜。
王微微皱眉,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恼意,好像对方说这话的本意是不情愿。
“不,没有这个意思。”三日月宗近很快就补充道。
他的嘴角上扬的弧度还是没变。
“这样的接触就太亲密啦,我没关系,只担心,您会觉得不适。”
“唔,亲密。”
王的话音似是略带深意。
不对。
他根本就没想把“深意”掩饰。
“忘记了?更亲密的接触,我们也不是没有过。”
“不要啰嗦。”
话音一转,王把翘起的那只腿放下,嘴角上扬的弧度倒是始终未变。
一如过去那般强势,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到本王这里来。”
第四十四章
——时隔多年, 又遭到了职场骚扰怎么办。
唉, 真是棘手啊。
虽说可以径直往顶头上司的腿上一坐,或是干脆照搬以前的解决方法持续性地装傻。
但是,不管选择哪种, 都太麻烦了。
唔……
想到了。
毕竟目前还淡然不动的这一位,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失忆又常识缺乏的可怜刀了。
他只说了两句话。
“不,放心吧,王, 为了您的伤势着想,我一定会和您保持距离。”
言下之意直白得令人无言。不过, 这也没什么吧, 他好歹是一个历经风雨的老爷爷,已经过了纯洁得如白纸的年纪了。
在经验丰富以至于秒懂的王噎住之时, 下一句话也来了。
“您怎么不说话啦?是嫌我在这里帮不上忙吗?好的, 明白啦,王请自便, 我倒回去看看阿尔那里……”
王:“……回来!!!”
“你这家伙,就是专门来气死本王的吧……罢了, 跟你一般见识什么。”
——对呢, 王, 一般见识也没用。
——因为, 不管这人说了什么, 违逆了什么, 你自己嘴上呵斥着, 心里却是怎么都要纵容呀。
所以说,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不容复制,真够奇妙。
*****
洗澡换衣服什么的繁琐事情,最后还是吉尔伽美什自己亲力亲为。
他甚至拒绝了三日月宗近要帮他上药绑绷带的要求,声称“不过是丢了一条手臂而已,本王有这么没用吗!”,顶着一身浓浓水汽从浴室出来,就进了卧室。
“本王要休息了,不要吵闹。”
王这么说着,就躺上了床,用了半秒闭上眼睛,再让面色沉静。
他只让刀灵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影响自己休息,却没下达让刀灵具体干什么的命令——不过,大抵可以揣测,趁他睡着悄悄离开是绝对不允许的。
留下来的选择就只有老实待着:在空荡荡的客厅发呆,在躺着一个王的豪华大床边端坐,在这屋子里的随便哪个角落待着……
好像这几个选择,也就等同于只有一个可选啊。
三日月宗近便在疑似熟睡着的王的身边,悄声地坐下了。
这个距离不会觉得近。
其实再近一些也无所谓。
只不过,真正的不想靠近的理由不太适合说出口,也不知道王有没有发现。
端倪在很早以前就出现了,延续至今,这个没能找到理由的毛病还是处理不了。
嗅到血的味道,心中不知何时潜伏起的暴虐就会不受克制地翻涌起来。
十分自不量力的杀意,也就会一点一点染上本应澄澈的双眸,让眸色浑浊。
唔……
“真麻烦呀。”
蓝发青年才会几乎不出声地轻叹。
他不喜欢被莫名的情绪控制的感觉,也不是很想让王发现这一点异常。
幸好,热水冲掉了男人身上浓郁的血腥味,还让淡淡的香味停留在未干的金发间。
他闻不到会使自己烦躁不已的味道了。
所以——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三日月宗近维持着这个侧坐的姿势良久,反正不觉得累。他有印象,自己有许多次都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有一个王安然沉睡的床边。
许多次,许多天,许多个夜晚……就是坐在这里,侧过头,静静地注视着王的睡颜。
除了今夜,最近的一次是大约几个月前。再往上推,就有些久了。
是王还活着的时候,他陪伴他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说实话,三日月宗近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记得那般清楚。
许是因为,那个男人时刻都将高傲刻入骨髓,不与凡人平齐,唯独在那一天,他的赤眸前所未有的平静。
在久久地凝视过后,王的眸底浮现的,是很难想象会出现在他眼底的情绪。
给本王一个不必再继续耿耿于怀的理由吧。
他这般说。
用的是仿佛就要释然的语气,所表达的意思也是不以为然前的最后一丝不满,只需得到那个理由,就能让仅剩的执着烟消云散。
——可是,显然不对。
听到了回答,反而更加耿耿于怀。
或者,就这么说吧。
这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王,不管那理由是什么,都没打算放手。
可能王本人还没能意识到自己的真正想法,但行为已经足以证明一切。
在那二十年里,最美之刀的盛名传遍了天下,然而,谁人都知晓,那把刀只能由无可置疑、作为至高的存在统治人间的王,吉尔伽美什所有。
有这么一个任性程度比自己还要略高一筹的主人……
也难怪三日月宗近会如此无奈了。
如今的他,已经不讨厌吉尔伽美什了,甚至还挺喜欢。
接触加深,就能了解到,王虽然有诸多毛病,但的确是一位值得尊敬、爱戴、更有无数闪光点的王。
但是,在心底那古怪的暴虐消失之前,跟王扯上更深的关系,显然不可行。
不行……嗯,主要还是太麻烦了。
三日月宗近光想想就觉得棘手,他这个性子也难为王会喜欢。
嫌麻烦,那就先不纠结了。
刚巧,三日月宗近也觉得有些疲惫,大概是纠结累的。
他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人,王的豪华席梦思这么宽敞,不紧挨地躺下两个人,中间还能隔上大半的距离。
于是,很不客气地,他就愉快地躺上去了。秉承着不打扰王休息的宗旨,也没跟王汇报一下,征求征求允许。
因为这身衣服脱起来很麻烦,三日月宗近就是这样直接躺下去的。
床褥柔软极了,还自带能让人心情舒畅的气息。
忽然就一点也不将就了的刀很喜欢。
为此,他就一点也不委婉地往床中心挪了挪。
啊——真舒适。
没忘记关灯,总之,他也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寂静随着黑暗一起笼罩上来。
……
吉尔伽美什醒了。
流失的魔力不是睡一觉就能弥补回来的,但他方才的确是累了,休息了一小会儿,好歹能提起一点精神。
头发没干就躺下,放在普通人类身上绝对会生病感冒,在他这里倒是连一丝头疼也没有。
发出疼痛的就只有肢体缺失的那边肩头。
“……”
不对。
王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相当不妥之处。
以他的性格,不管整张床占不占得完、反正就是要霸占御座——哦,王榻的最中心。
可此番醒来,尊贵的王没有躺在床的最中央。
而是非常奇异地,睡到偏离中线的边缘去了。
这肯定不是王自己睡迷糊翻过去的,论起罪魁祸首,当然只有这个——
比他睡得还香的笨蛋。
王:“胆子真大啊,居然未经允许自己爬上来。”
稍顿片刻,他略微撑起身子,垂眸看了过去,眸中神色不明。
刀灵的外表的确很美。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会这样觉得。
许久没有像这样仔细地打量过了。王莫名又想起,自己似乎说过好几次,这家伙不说话比说话时更讨喜,安安静静的模样,有一种被湖水洗涤过的新月的美。
能被这世间只能取一的美丽所吸引,却又用宛如不可触及的冷淡拉开距离。
这个青年的性子不温柔也不顺从。
让他以仆人的身份侍奉主人,没有问题,因为他本来就是为侍奉主人而生的刀剑。
但是,要让他发自内心地臣服,多困难,连王都没能做到。
“没能做到”这四个字,如果换成别的事,必然会让王不屑到底。
王如今回想,好像在这件事上,一开始的他也的确是不屑的。到后来发现自己确实没做到时,也的确很生气。
结果,再往后走,气也气不起来了。
不管怎样,这刀的本体就在他的宝库中……
“嗯?”
王忽然嗯了一声,语气有些奇怪。
他盯着睡姿很好、一直平躺着不动的三日月宗近,似是突然间有了一个极好的想法。
“果然,怎么看怎么觉得寡淡。”
他托了托下巴,精神又打起来,顿时间兴致高涨。
唰啦,王财的通道开启,王从宝库中取出无数黄金饰品,金灿灿的铺满了大半张床。
“唔,这个如何?”
他拿起一枚耳坠,比在青年的耳垂边。
耳坠悬挂着的金片宛如蝉翼一般薄,几片串联在一起,摇曳时碰撞出的声音就像铃铛一样清亮。
王觉得这个很好。
“这个也不错。”
再拿起来的是可以戴在额发上的发饰。
也是黄金做的珠链,点缀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王把它放在青年的发间,越看越觉得顺眼。
这条发饰跟王生前戴着的那条很像。
耳饰,发饰,紧接着又是项链,手环,脚链……
王相当乐此不疲:“哈哈哈哈哈哈!本王的品味,就是这么好!”
被金子摆了一身的三日月宗近很有可能会做噩梦:“…………”
相隔甚远的门口,似乎有点动静。
门铃声。
但王还在乐此不疲,毫无反应。
门外。
好不容易找到这儿来的阿尔托利斯陷入了沉吟。
第四十五章
三日月宗近是被闷醒的。
明明睡得好好的, 却不知怎么,忽然感觉全身上下都得来了一股沉沉的压力。胸口和头部的压力尤其重, 压得让人几乎喘不上气。
应该是心理作用吧。
还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导致现实受到了梦的影响,产生这般强烈的幻觉……
“……”
“您真是的。”
三日月宗近确实很无奈了。
结果他弄反了, 其实是现实影响了梦境。
任谁在好好睡着的时候,被人用沉甸甸的金子堆了一身, 就算没被压醒,也会在沉重压力下不安生地做噩梦。
他一坐起来, 就听到哗啦啦的响。
只是铺在身体表面的饰品一经倾斜, 就没了依托,齐刷刷地掉了下来。三日月宗近的腿上散落了许多, 双手合起来就能捧起来无数闪着金光的物什,真叫做满目琳琅,晃花人眼。
“我知道您的意思。”三日月宗近抬手,把卡在自己头发里的发饰摘下来,“只不过,我的颜色一直都是这么寡淡,点缀得太多, 反而会不习惯。”
王也是一直都在嫌弃他不够亮闪闪。
三日月宗近知道英明神武的王有些时候会干出让人震撼的事情,却没想到,王幼稚起来, 比认真时还要令人震撼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隐约觉得, 在这里遇到的王, 无论是心态还是性格,都要比他最开始遇到的王年轻一些。
虽然是同一个人,但这一个明显要活泼一点,任性的程度再上一层,衬托得记忆里那个兢兢业业熬夜看石板的王就像一个成熟的老年人……
三日月宗近对“英灵”这一特殊存在没有深入的了解,所以,也就不知道同一个英灵被现世之人召唤,也是有阶段可分的。
打个比方,回应魔术师的召唤来到冬木市的吉尔伽美什,职阶是Archer。
Archer职阶的吉尔伽美什是处于巅峰时期的状态,最贴近“英雄王”之名,换算到生前,也就是年轻时还是暴君的他。
吉尔伽美什还能以Caster职阶回应召唤。Caster的他就是寻找完不死药回来重新振作、尽心管理乌鲁克的贤王了。
三日月宗近初遇的也就是这个时期的吉尔伽美什王,所以,说现在遇到的王感觉很年轻,最早遇到的那个王是老年人……
嗯,完全没错。
不过,虽然觉察到了几分差别,产生差异的原因还没有获知,三日月宗近就当做王心情好,是要比以前活泼(幼稚)那么一点点好了。
活泼还更加不爱听人话的王:“这种事情还需要习惯么。”
自己的刀当然可以任由自己打扮,看到蓝发青年被最顺眼的金色占满,王的心情就不由舒畅,仿佛在最爱之物身上打下了自己的烙印。
然而,舒畅了没多久,就又有一丝不满的心结凝起。
不外乎就是——王紧接着想起来,这些烙印实际上只是浮于表面,一动就全部落了下来,并没有真正地打上去。
不满。
不爽。
连带着再看当事人那笑呵呵的表情,都不觉得赏心悦目了。
吉尔伽美什(皱眉):“……”
三日月宗近:“嗯?”
也不知道王在那皱眉之中思绪转折,到底想了什么。
三日月宗近等了半晌,正想着把还堆在腿上的金子挪开,就听到王充满冷傲的声音。
言简意赅,还只有一个字:“手。”
三日月宗近望了他一眼,倒也不抗拒,随意地伸了一只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