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被王怜花给说的心里发紧,只能摇头。
王怜花又道:“此处后有青山,前有江水,身处谷底,乃是文笔联珠之相,本是个葬人的好地方。”[注]2
“只可惜如今此处建以庙祠,四围高墙,周无树木花草,这青山沿脉之处竟还以金石为断,反人为了大凶之象,毁了这般好地。”
说着王怜花还可惜地摇了摇头。
熊猫儿急急打断道:“这般同七七妹子不能前去又有何关系?”
“这才解释了前句不是,何必着急呢?”王怜花慢吞吞道:“予美亡此,诗中少女们的爱人都死在了这处,你觉得这像是男子可以进去的地方?”
这话听得朱七七不由打颤,但又不愿同沈浪他们分开,不由面露难色。
沉默了许久的沈浪忽道:“七七一人实在太过危险,倒不如先回去,今夜我同王兄二人先去侦探一番便是。”
朱七七一听便是百般不肯,却又拗不过熊猫儿和沈浪两人,仔细想了想自己一人确实不敢独自探访里头,最后叫得沈浪发了誓定在天亮前回来,这才勉强同意。
沈浪也拜托了熊猫儿暂且护着她回去。
“听说王兄最识这寻龙点穴之术,想来找这进路也不算太难?”
如今只剩了沈王二人,王怜花便更加口无遮拦。
“自然不难,但对沈大侠而言难道就很难么?”王怜花笑道:“而且,今日我还发现沈大侠这说胡话的本事也是一绝,小弟实在甘拜下风。”
沈浪不由轻笑:“那也得感谢王公子同我心领神会,多有应承才是。”
“岂敢岂敢。”
王怜花虽然面带笑色,眼中却全然是试探之意:“只是不知沈大侠骗朱姑娘和那蠢猫儿又是何意呢?”
沈浪不由低叹一句:“我只是想去验证一件事情。”
“哦?”王怜花眼中有微芒闪过,却又默契地不再追问,径自往一个方向前去,替那沈浪引了路。
最聪明的骗子从来不会全说假话,而天底下最容易叫人上当的谎言,也总是真假参半的。
世间最难参破的更是自己心上人的谎言。
这庙祠其实就是一座坟地,那些少女早就没了生机,每日里来来回回,倒像是半死人一般。
这门这地,看来也真的就只有死人能够进入了。
王怜花领着沈浪走到一处坟地,便走还便感叹。
“主坟周围又有其他大坟,看来这墓主人还真是不讲究。”
沈浪道:“死人从门进,活人却要从墓进,倒也不算意外。”
王怜花听了不由笑出声来:“意外?规矩这东西就是人定的,也不知我们这帮活人爬进坟内,会不会叫这主人家给赶出来。”
言罢,王怜花推开一座石碑,后面赫然就是一个能容半大孩子进入的洞坑。
王怜花不由厌恶道:“想来这主人死的也是有些早。”
沈浪笑了笑,便伏了身子往里头走。
见得对方已经进了去,王怜花也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后头一起往前。
外头的洞口不大,越到里头却是越来越空旷了,两人行至尽头却发现了一个大圆台,而他们走出的门洞也不过是其他几处洞穴之一罢了。
圆台之上是一个极为高大的青铜建筑,几乎可以撑到天顶。
这青铜像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做工又很细致,眼波婉转,情意绵绵,从上头俯视着你的时候,仿佛被母亲所拥抱一般叫人安详。
沈浪端详了这“神像”许久,低低道:“……竟是如此。”
王怜花皱了眉只觉得格外刺眼,索性将头转向别处去看其他的了。
“王公子似是很讨厌这个建筑?”
王怜花并不否认,却也不回答,沈浪便也无法再问。
于王怜花而言,这般做作的女人像他岂止是讨厌,简直就是厌恶到叫他犯恶心。
他最讨厌这般悲天悯人的表情,更讨厌女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女人……?
王怜花不由冷冷一笑,但不可否认,此时此刻的他背后竟还有些发寒——那个铜像的目光仿佛可以跟着他到每一处。
两人都不说话,这环境便愈加安静,而正是此刻的安静,叫那极细微的声音终于入了两人的耳朵。
王怜花往旁边看了一眼,便见得沈浪冲他点了点头,正要指路,却倏地被沈浪握住了手往旁边的一处洞口走去。
王怜花微微一愣,忽而又反应过来,沈浪这人有什么难得住他的?
莫不是刚才寻那墓穴入口也是在找自己乐子?
胡思乱想间,手上传来的对方的温度便愈加炽热,叫他连精神都集中不了。
本想甩开,却又觉得有些莫名不舍,纠结了半日只想:管这沈浪打什么主意,自己难道还真会被坑了不成?
索性也就心安理得地任他牵着了。
一路前行,越靠近声源,那歌声也越加清楚,正是他们之前刚刚听过的那首。
沈浪轻踏墙壁,单手一揽便越上上方的石柱,王怜花也效仿他坐在了石柱另一端。
底下是一个巨大的坑洞,然而微微传上来的灯光则显示这坑洞并不很深。
那歌声慢慢变大,灯火也愈加辉煌,只稍待片刻,整个洞穴便被这灯光映得一清二楚。
四周是极其细致的壁画,颜色鲜亮,形成一道长虹贯穿了整个天地。
而壁画之中还镶嵌着数百个石制的佛龛,佛像也皆为女相,姿态各异,只有那温柔的眼波还是一样的。
昏暗的洞穴之中竟还有这样的一番天地!
此时此刻,饶是沈浪,见到此景心下也不由感慨。
忽而,这场仪式般的歌唱停在了半路,所有女子立刻退散开去,恭敬地在两旁跪下。
沈浪和王怜花便打起精神来,细细观察发生了什么事。
从另一头的洞穴中,慢慢走过来四个轿夫,上头抬着一顶被轻纱所笼着的轿子,旁边还有两个打扮朴实的佝偻老妪,缓步跟随。
那轿子中悠悠传来一个玲珑好听的声音,叫人半边身子都可以酥了去。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轿夫脚步似是被这女子的声音所控制,踏着的步伐也显得格外缓慢且诡异。
王怜花忽然转头看向沈浪,打趣道:“沈浪,你可知这美人该如何欣赏?”
沈浪轻轻一瞥道:“不知。”
“赏美人有三个极美之时,一是月下赏,二是水中赏,三便是这掌灯赏。”
沈浪道:“哦?还有这般多的讲究?”
王怜花道:“月色朦胧,赏美人如笼薄雾,最是娇柔;水色潋滟,赏美人轻衫湿衣,最是可怜;灯色昏黄,赏美人至真至纯,最是心醉啊。”
沈浪道:“所以王公子以为?”
王怜花道:“我以为我们该去会会这轿中佳人才是,否则不就太过可惜?”
沈浪低吟了一阵道:“可我们不过只是来探查一番。”
王怜花笑道:“这恐怕就随不得我们了。”
言罢,王怜花忽然身形暴起,手中扇已出手,直往沈浪刺去。
沈浪并未还手,身体反而还微微往前一倾,后头便传来骨肉分离的声音。
“沈浪,还不谢谢……”
王怜花话还未完,就被沈浪直接给压在了栏杆上。
沈浪剑并未出鞘,只轻轻一击,底下便传来了重物坠落的声音。
沈浪低头笑着看了看王怜花道:“不谢。”
王怜花脸不由一红,轻咳几声以免太过尴尬。
“沈浪,我想我们这次可惹上麻烦了。”
“恩。”
王怜花往旁边看了眼,便见到几个女人正从石柱底下要往上爬来。
见沈浪还不动手,王怜花轻叹了口气。
“所以沈大侠能从我身上起来了么。”
沈浪忽而轻笑:“何必,正好。”
王怜花尚来不及问什么正好,便只觉得身体一轻,竟是直接被拦腰搂过,从石柱上跃下。
沈浪轻功本就是一绝,便是捎带了一个人也同样超出别人许多。
本担心王怜花是否会介意,谁料他反而在耳边低声道:“沈浪,越过前面的坤位去那轿子处。”
长剑出鞘,七星剑意斩尽人间恶魂。[注]3
沈浪以剑开路,如入无人之境般三两步就落在了轿前。
7" [沈王修真系列]桃花镜6" > 上一页 9 页,
王怜花这才嫌弃地将他的手拍开,换了一副标准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姿态,抱拳道:
“叫这位姑娘受惊了,实在是在下的错,之前听得姑娘袅袅之音,叫人心旷神怡,一时倾心,不知能否见得姑娘一面?”
里头还当真传来细细的声音,似是有些害怕。
“无礼之徒,此时还要说这些话来。”
王怜花低头假意叹息了一声:“那么便恕在下唐突。”
最后两个字还未说完,王怜花扇已展开,扇风如影,狠绝如豺。
白玉骨扇,扇缘利似刀戟,出必见血。
这一挥竟直接将轿顶割裂,里头人自然也掩藏不住。
而见得里面人,沈浪也不由惊呼出声来。
“七七!猫儿!”
王怜花神色凝重,后背默默靠近沈浪,眼下七七和猫儿被人五花大绑地扔在里头,生死不明。
而旁边那千百的少女,都已经转向了同一个方向,眼白外翻盯着他们,端的是吓人,朱唇轻启,露出那尚且带着血丝的牙齿和指尖,一步步地愈加靠近。
无路可退。
“我这辈子可都没被女人给逼到这个份上过。”
王怜花忽而笑出声来,他的后背已经同沈浪贴至一处。
沈浪也笑道:“日后作为谈资,倒也不错。”
沈浪气息依旧平稳,语气也轻松,但两个人都知道,这恐怕会是一场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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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引用:葛生蒙楚,蔹蔓于野。……百岁之后,归于其室。——秦《国风·唐风·葛生》
[注]1:晋代贾充的女儿贾午,与韩寿相恋私通,便偷了其父收藏的所赐之奇香送给韩寿。
[注]2:风水中十九贵中的第五贵。
[注]3:自古来道士均以“七星剑”为作法仪典的法器,甚至以“七星剑”为镇门之宝。
第十一回 查真相沈王携手除恶鬼 引真火冯影亲手杀生父
两人自是都已做好了准备,后背相贴,隐隐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而就在沈浪将剑握紧之际,王怜花仿佛就已经听到了号令一般,同一时刻便往另一方向袭去。
沈浪的本命法器乃是一把七星剑,不是普通作法法器,乃是欧冶子和干将合力而铸的一把七星龙渊剑。[注]1
有传它从前被折成数断过,后为平浪道人以七枚铜钉重铸,气魄非凡,能与八荒之剑相争。
剑锋如风裂,剑气似龙鸣,所过之处皆是浩荡正气。
七星龙渊乃是高洁之剑,斩尽污秽,吞灭丧晦,故而沈浪不过须臾之间就已开辟出数尺落脚之地。
王怜花的白玉骨扇乃是短兵,在此时并不能占得多少便宜,但胜在其本人武学精妙且多变,轻功亦是卓绝,于万千恶魂中过,亦如其的攀花之术一般,片叶不沾。
白玉养灵护魂,温润如水,而在王怜花手中亦可作杀器,谈笑之间就杀得脚下一片黑红。
腐尸血中含毒,也正是恰巧龙源辟邪,白玉又为君子之石,反倒是隐隐有所压制。
这些女子还有那轿夫都是活死人,眼前就有这么多,外头似乎还前赴后继赶来更多的人——恐怕遭难的也不止是芜花村一处地方。
这般消耗下去并不是办法,这斩尽的女子越多,这洞中的尸毒也就越加厉害。
自己加上沈浪二人之力确实可以就此逃生,但七七和熊猫儿还在此处,沈浪定然不会抛下他们。
想着,王怜花便又开始埋怨那沈浪心太软,又整日里的爱多管闲事,却是不自知若不是这沈大侠对他几分心软,他早不知被整治多少回了。
听到后头王怜花一阵长吁短叹,沈浪自然知晓他的心思:这小魔头从来都惜命的很,若不是怕无龙源压阵可能要中尸毒,如今他肯定要脚底抹油。因而不由得也苦笑了几声。
不过有一点他同王怜花还是一样的——绝对不能耗下去了。
“怜花,过来。”沈浪忽而低低唤了一声,王怜花收扇回身,便见得对方已经作了一个抱元守一的剑式。
心领神会之下,王怜花轻踏轿子的滑竿,径自合了一招龙走凤随。[注]2
二人和势,沈浪为主势之人,王怜花便不得不随其而去,又一招祥驎翻浪之后,沈浪手中的剑往一个诡异的方向而去,直直插入壁画那道长虹。
王怜花还来不及诧异,便听得空气里传来一声哀鸣,底下原本还虎视眈眈的那些女子霎时便乱了阵脚,而后竟仓皇逃窜于大堂之中。
“这是!”
王怜花定睛一看,忽而发觉空气之中似乎有着淡淡绵软的银丝,而沈浪斩断的那处正是一只蛛脚。
那蛛脚上除了细小的触须绒毛外,还有一些不断开合闭拢的吸盘,此时红色的血水便从那伤口和吸盘处涌出来。
——原来那些女子就是这般死的!
王怜花又匆匆抬头看去,才发现这天顶之上竟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蜘蛛,腹部刻着一个奇怪的阵型,此时那几只巨大如车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那些女子慌乱之间没了歌声,又打翻了灯没了光亮,叫它如今有些愤怒,也就现了形。
“是山蜘蛛!”[注]3
王怜花心下一惊,不由有些发慌,他们这哪是夜探墓穴,根本就是夜访盘丝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