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望娘盘担先行,盘中那只呆鹅咕咕地叫着,整条主道上则早就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群众。[注10]
沈浪并不喜爱这样被万众瞩目的感觉,这或许正是王怜花想要得到的效果。
可如今满街喜气洋洋,便是沈浪自己也不由为之所感染,于是伸手扯了扯胸前那格外耀眼的大红花,苦笑一声便催马上了路。
两个宗派离的很近,都是在落霞山,因而吹吹打打也无需很久。
沈浪下马,正欲进入正门却已经被四五个姑娘给拦了下来。
“沈相公请留步。”
迎娶之事,这“入门”从来都是一道难题,只是不知这王大公子给自己到底留了什么难题。
纵然打败这些人,或者直接闯入婚房也并非难事,可自己总是不会叫他失望的。[注11]
因而沈浪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还望各位手下留情。”
其中一位红衣少女笑道:“我们也无意拦您,只是礼节罢了,还望沈相公原谅呀。”
另一位紫衣少女也点头道:“我们恨不得您当即就把公子给带走了呢!自然不会出难题。”
沈浪笑了笑——出难题的只会是那位王公子。
紫衣少女笑着摊开手,手中有点点荧光,倏地,那小小的光亮就变作一盏花灯。
“沈相公且拿着这灯,可不许放了呀。”
沈浪点点头接过花灯,而就在下一秒便仿佛闯入了某处秘境,周围的一切瞬间被墨一般的黑暗所吞没。
黑暗的四周只有手中这盏灯是明亮的,可却也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并不得力,而且耳边还有各种鬼哭哀嚎的嘶鸣,那些影子拼命来抢夺手上的花灯,好几次险些要被吹灭了去。
这王怜花还真是费尽心思。
喜宴上居然还使这壁鬼阵,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沈浪仍闲庭信步于中,慢慢行走,只是眼前似乎忽的闪过了一道红影,便不由发愣——王怜花该不会真的在壁鬼阵中放了谁家的厉鬼?
壁鬼阵最忌心思散乱,一旦内心产生恐惧或是不稳,手中的花灯便会被吹灭或是夺走,那么自己定然输了。
沈浪这心思一动却是叫旁边的群鬼开始欢笑,抢得更加开心。
这不免叫沈浪应付得有些吃力,因而不小心踏错了步子,正要哀叹这破阵时间恐怕得再推迟些,却听到耳边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
啪——
沈浪停下脚步正要重新凝精聚神时,却有什么打在了自己的脚前,那些原本还围在一处的群鬼们便吓得当即退散了开去。
沈浪低头拿灯一照——珍珠?
那珍珠好似有魂一般,兀自转了几圈而后划出一道轨迹,慢慢向前滚动,速度与自己的步伐完全一致,仿佛是在为自己引路。
沈浪便沉下心慢慢跟着它,大概走了有百多步,珍珠忽然停下来咕噜噜地往旁边迅速地滚走了。
他看着那好似逃跑般的珍珠,表情一愣,忽然低下头正色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父亲相助。”
耳边隐隐传来几声尴尬的轻咳声,沈浪不由微微一笑。
沈浪在那处却也并不再走,而是回望起周围来,嘴中默默地数着拍子。
五十八、五十九……
他的身子猛然向前一冲,随之手中的花灯便碎裂了开去,而周围的黑暗也随之褪灭。
“王公子可是看够了好戏?”
壁鬼阵的出口正是在云梦宗内苑,他知道刚才阵中的那道红影正是王怜花,便故意推迟了出阵的时间,只为抓住这只王狐狸。
王怜花笑道:“还未看够呢。”
沈浪无奈地看着对方头上的喜帕,忽然心里有些发痒:“其实你没必要戴这个。”
王怜花却是别有深意道:“那可还不行,我都说了还未看够好戏。”
有人相助自然一路通顺的沈浪顺利地接到了王公子,便是王怜花再怎么疑惑是不是有人透露了捷径,却也绝猜不到出手相助的人的身份。
红衣翩跹,虽是与自己一般男款的衣物,然而他穿着之时那玉带勾得腰身纤细,露出的肌肤亦洁白如玉,风姿绰约,颇有几丝清瘦儒生的风雅。
王祺堇替他撑了红伞,后边跟着一帮莺莺燕燕的姑娘向上撒着红豆还有米。[注12]
送嫁一方脚不好沾地,须得人背,他体型瘦削,却也终归是个男子,但这个活计干却被朱七七抢了去。
当他被朱七七背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着实愣了一下,双手都不知往哪处摆才好。[注13]
纵然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沈浪知道如今的王怜花定然是羞赧得不行。
接到了新人便要回程去落霞观拜堂。
先拜天地,再拜祖先,随后再向双亲奉茶跪拜,两人父母皆亡,便只对着牌位做了个形式。
可沈浪见得那茶水中波光荡漾,就已知这喜堂之中,该来的人定然都在。
男子同结为道侣不比男女成婚,自是同来敬酒。
于是三杯两盏之后便有人笑说要看王怜花的模样,王怜花倒也落落大方,随意便要摘了喜帕,却半路被沈浪给握住了手。
“沈大侠这是为何?”
沈浪对王怜花的了解可谓深入,听他的语气便晓得定然要惹祸,不言不语地扯了人就走,余下背后一片起哄的笑声。
直到了喜房,王怜花还在笑,声音一阵阵的悦耳,叫人难耐。
沈浪不由无奈道:“你便就是想看我的好戏。”
“怎么,还不给看么?”
沈浪从来也拿王怜花没有办法,便叹了口气不说话,可他不说话,王怜花却并不放过他。
王怜花坐在喜床上伸出脚勾着沈浪道:“你不看我一眼么?”
沈浪一愣,只知对方肯定又要拿他的笑话,可自己就是没有办法,于是就顺着他心意慢慢伸手去捞那喜帕。
这一眼叫他呼吸一重,心脏却是跳得越来越快。
也不知王怜花起的哪门子心思,竟梳了一个繁复的发髻,更像是女式,而他本身就擅长易容,化妆之术自然也同样高超。
青黛淡扫,眉间还仿了时下最流行的花钿;口脂染唇,最是朱唇一点桃花殷,他皮肤本就白皙玉润,无需敷粉,眼角一抹酒晕,已是人比花艳。
那眸色盈盈,望着他便含娇带怨,风情万千。
他本就爱穿红衣,却是从未穿过婚服这般大红的色彩,却是更衬得这肌肤光莹如雪,白红相间迷得人挪不开眼神。
沈浪直愣了数分钟,王怜花见他还在呆在那里,本来还想看看好戏,却未料对方是这么个木头桩子一样的反应,不由有些丧气。
“沈相公,怎么还愣着呢?”
沈浪这才反应过来,脸忽得一红,赶忙背过身去,然而微微颤抖的手却立即暴露了他的心思。
王怜花在后头自然看到了一切,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就是为了等着看沈浪惊慌失措的这一刻。
他还不忘在那头继续道:“沈大侠,你这么背过去还成什么亲啊?”
终于得偿所愿的王公子正想解开发髻,却被沈浪给拉住了手。
“我来。”
沈浪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王怜花不由对着镜中人笑了一笑。
“好啊。”
虽然说出来不大好意思,但沈浪真心觉得这发髻很适合王怜花,看着镜中人淡淡的笑意,自己也不由得笑开了
“往后这些事都有我来。”
王怜花笑道:“好啊,沈相公勤俭持家,倒是替我省了一笔开销。”
解发结发,只为一人,也只由一人。
妆容未卸的王怜花忽道竟忘了合卺酒的事,便赶紧走了去将桌上的酒倒成两杯,置于桌上,好笑地继续打量沈浪少见的窘迫神情。
酒入喉肠,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红烛生光,却是景不醉人人自醉,光影交错之间自有情意蔓延。
有了酒在胃中,沈浪慢慢也回过了劲,他不知不知道对方在拿他打趣。
可美人做引,又如何忍耐得住?
便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了,何况博之一笑呢?
因而他还是忍不住细细打量着烛光之下的王怜花。
他的眉毛淡而远,眉眼精致,容貌俊美,一如两人花雨初见时叫他心动。
只是初逢之时,他也从未料到两人最后回到今日这一步,也未料到会成为这样的关系。
“沈大侠在想什么?”
沈浪微微一笑道:“在想你曾经说灯下最适赏美人,诚不欺我。”
王怜花垂下眸子似是想起了很多事情,举着酒杯半闭着眸子瞧着烛光另一头的沈浪。
“其实灯下也同样适合赏大侠。”
两人皆是一笑,王怜花起身慢慢走近沈浪面前,低头看着他又问了当初那个问题。
“沈浪,如今你还信命么?”
沈浪手微微一紧——他便是因着这个问题……
王怜花知晓他的心意,也将手轻轻回握。
“若我不是那两个人的儿子,若我可以在一开始就认识你,若我不是生来魂魄如此……”
“那些都不重要,怜花。”
沈浪忽然打断了王怜花那一长串的话,手指慢慢拂过那柔软的手背。
“冥冥之中,或许真的自有天定,托不是因为你的那些假设,我也不会遇见你,而只要能够遇见你……这个命我就认了。”
沈浪起身轻轻吻上对方的嘴唇,带着淡淡胭脂的甜味还有浓浓的酒香,令人心醉。
许久两人才慢慢分开,沈浪又低声道。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只要是与你,那么便就不算太糟。”
王怜花可以感觉到对方抱着自己腰的手尚且还在颤抖,合上眸子,又低低摩挲着对方的嘴唇,轻柔缓慢,却又无比缱绻。
“算我错,此时何苦聊这些无趣的。”
沈浪低笑:“那你要聊什么?”
王怜花睁开眼仔细地盯着人看,忽得笑开,轻柔地在沈浪的耳边讲道。
“不如来聊聊我该叫你沈叔叔好,还是沈相公好?”
沈浪眉头一皱,又只能苦笑——他还能拿这个人怎么办?
王怜花的气息直打在自己的耳畔,明明还算阴凉的夏夜,却叫得他感觉有些燥热难耐。
走AO3
王怜花微微喘着气,呆呆地望着那桌案上即将烧完的红烛,不知为何说了一句:“要点完了。”
他的身体好似刚从水中打捞上来一般湿淋淋的,而且还在微微颤抖,胸膛也还在起伏,显然还未从余韵之中退出来。
沈浪也望了一眼那龙凤烛,将人又轻轻搂在自己怀里,手也慢慢抚摸着对方黏湿的后背,一边替他传真气暖身子,一边又轻轻地吻过他的脸颊。
“想来龙分明是雄的,凤也分明的雄的,天底下似乎也就只有我们合该点这龙凤烛。”
何等孩子气的话。
沈浪低低笑了笑,却觉得喜爱极了。
无论是那奸诈狡猾的王怜花,还是这样孩子气的王怜花,现在都是他一个人的。
最是一年佳时,他的凤凰在外头漂泊了那么远的路,如今终于回到自己的怀里来了。
“那我是不是得在后院种上一排梧桐才留得住你这凤。”
“何必。”王怜花轻笑:“与其种梧桐倒不如种上桃花,这样春季我们便好赏花,夏季我们就能吃桃,秋季我们将花酒入窖,冬季便好拿出来暖身了。”
“只要有酒有你……”王怜花忽然抿了抿嘴,竟有些不好意思,又道:“我就一定在。”
怀中的人轻轻地笑着,毫无防备的模样叫自己更觉怜爱不及。
“好,都随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便是知晓没有来世,但此时此刻,有此红烛之夜,白首之誓,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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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再被查禁我就掀车了。
保证小天使们尽可能看到文的内容吧,实在进不去的就自己脑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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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由男家请算命先生择日,谓之请期,又称“乞日”、今称“择日”。
[注2]:订婚又称“文定”,汉族婚俗之一。昔称“纳吉”及“纳徵”,不像结婚般繁复,但传统习俗仍非常重视,男女双方均需准备若干礼品。为“过大礼”之前奏,通常在婚礼前一个月举行。男家择定良辰吉日,携备三牲酒礼至女家,正式奉上聘书。
[注3]:由准新娘的弟弟替准新郎开车门,迎接男方亲友到来。
[注4]:准新娘向男方长辈奉甜茶。因古时候,文定是男女双方第一次见面,所以在奉茶的时候会由媒人介绍男方长辈给新娘认识,此时并未正式改口,请新娘依序向长辈奉茶。
[注5]:头尾礼即从头到脚的衣物;喜饼作为为了宣告即将结婚的喜庆食品;成对的龙凤喜烛、鞭炮和排香,比喻敬神祈福;四色糖(冬瓜糖、桔糖、冰糖和糖果)象征新人甜甜蜜蜜,白头偕老;酒象征长长久久。
[注6]:准新娘捧茶杯盘出堂收茶瓯,男方亲友要准备好红包卷起来放进茶杯当中,一是男方亲友给新娘的第一份答礼,也象征对这位未来媳妇的肯定与喜爱,二是不让杯空之意。在准新娘收到答礼的同时,正式改口,以一家人的身分来称呼奉茶的长辈。
[注7]:过大礼为订亲之最隆重仪式,约在婚前十五至二十天进行。男家择定良辰吉日,携带礼金和多种礼品送到女家。
[注8]:收到大礼后,女家的妆套须最迟于结婚前一天送到男家。这批大箱小箱的嫁妆,为女家身份与财富之象征。
[注9]:男女双方在婚礼前夕,择定良辰(男方要比女方早半个时辰,即一小时前),进行上头仪式。这种仪式须由“好命佬”及“好命婆”(分别是男女双方的长辈或亲友,择父母子女健在,婚姻和睦者)在男女双方各自家中举行。
[注10]:迎亲之日,“望娘盘”担先行。望娘盘必有一只鹅,鹅缘出古时以雁向女方正式求婚,因雁的配偶终身专一,象征婚姻坚贞和谐。后世以鹅代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