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猛然抬头,脸色发白,勉强一笑道:“那日多谢侯爷出手诛杀天下第七,惜朝定当回报。”
方应看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柔声道:“你自然知道我说的不是文雪岸。”说着又如白莲花一般纯洁一笑,“不过无所谓,既然得了你这句话,是谁又有什么打紧呢?”而后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举杯道:“若得贤弟尽心辅佐,荣辱共享,富贵同受,且一定以礼相待,不得让人闲话半句。请。”
顾惜朝沉吟片刻,终究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方应看随即笑道:“好,贤弟果然是当世俊杰。我今日既以更名‘方拾舟’是有昔日李帮主聚义天下欲成霸业的雄心,而贤弟惊才绝艳,精明强干,内事外事无一不通,又是英雄少年,我看比昔日的柳五公子亦不遑多让!饮下这一杯,我却觉得莫说是李沉舟得柳五公子,简直似刘皇叔入了草庐一般得意!”
说着看向顾惜朝,却见他脸上的不悦与郁闷已经淡去许多,且依稀噙着一丝浅笑。顾惜朝边笑边摇头道:“侯爷不必说这些场面话。若是真心相交,我只要侯爷的一句肺腑之言。”
方应看眨眨眼睛,好奇道:“哦?”
顾惜朝抬手斟酒,而后举杯盯着方应看缓缓道:“侯爷和金主的盟誓究竟是什么?”
方应看闻言笑道:“而今完颜阿骨打一死,留的力主南下的完颜宗望等重臣独大,金兵过黄河,迟早的事情。”
顾惜朝亦笑道:“侯爷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侯爷可是和金主定约划长江而治,分南北,而侯爷就是那江南国主?”
方应看摇头道:“我可对那什么国主不感兴趣,正如金主其实对中原故地兴趣也不足。当今圣上全无抗击之力,我不过顺势而为促成他的心愿,让官家能够毫无阻碍地对金称臣纳贡。如此,山河得保。黄河以北俱是赵氏江山。不过那些自诩英雄侠客忠烈满门的死脑筋,是宁可拿兵士热血,百姓流离去换得他们一份意气,不知顾贤弟可愿助本侯剪除这些愚人草莽为江山百姓请命呢?”
顾惜朝笑道:“侯爷倒真是好志向,不欲做袁本初,倒是要做曹孟德。”说着略略皱眉道:“不过,现在大金新立,且刚刚灭辽,此时染指中原为了也的确就是些好处。可倘若过上几年,全境膺服,兵强马壮,兴兵南下,开疆拓土。侯爷一番苦心,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裳?”
方应看忽而正色道:“是以我得请下贤弟,先成大计。而后你我二人联手,收拾山河,何必等那金贼背盟南来?我大宋秣马厉兵杀过黄河,真正光复燕云全境!我想,以贤弟的运筹帷幄之能,擎天驾海之才当是不难吧?”
顾惜朝眉目微动,片刻后端杯向方应看展颜一笑道:“侯爷,我敬你。”
两人再饮一杯后,方应看笑道:“而今虽然天色已晚,但我以为,昔日刘玄德在隆中与诸葛孔明策论天下,亦是畅谈三日不休。是以有隆中之对,千古绝唱。我今日既然得贤弟相助,必定似刘14" [戚顾古代]成痴0 ">首页 16 页, 皇叔得卧龙先生,未出茅庐,天下大势已定。”
顾惜朝慢慢抬头,忽而勾唇一笑道:“侯爷说的不对。侯爷而今坐拥京城官行茶,布,盐三大命脉,又得圣眷,为官家所依重。座下更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怎么似那刘皇叔落魄之时?”
方应看听完便笑,“虽是时机不同,但我对贤弟踏雪三顾之心可鉴日月。”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缓缓垂眼道:“侯爷大费周折邀我在此,想必也不是为了谈论古人功过事迹。”
方应看又斟酒道:“贤弟字字珠玑,便是谈论一夜又有何妨?”
顾惜朝这次连看都未看他,丕自盯着酒杯道:“侯爷赠我勋爵,府邸,我亦得还侯爷两份厚礼。”
方应看饶有兴致地看着顾惜朝,好奇道:“且说说看?”
顾惜朝垂眼道:“其一,我三日之内自会去约见狄飞惊,不出半月,风雨楼从他们那里拿走了什么,他们都会拿回来。”
方应看道:“你这么说,是打算与六分半堂联手对付风雨楼?可我说过我不会插手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争斗。”
“不错,侯爷先前不同六分半堂联手,是得任由他们和风雨楼斗个两败俱伤。而今,可六分半堂元气已伤,还丢了地盘。此刻,我若助他们夺回那些地盘,不是又引得他们与风雨楼火拼?对双方又是一番消耗,有何不好?雷纯不傻,狄飞惊更精明。而今蔡京势见衰微,侯爷蒸蒸日上,他们如何不懂得审时度势呢?”顾惜朝说着一顿,唇角透出一个极其冷酷的笑容,但是这份冷酷不但无损他的俊秀,甚至让他带着一丝奇异的妩媚。“况且,王小石受制于人,那人可不已经到了京城。戚少商不得不救,且还得拼命救。救得出来,自然有一场好戏;救不出来损兵折将,焦头烂额。无论哪种,我都能让他带着他的侠义,一起死。”
方应看连连感叹了几声,而后笑道:“我不是傅宗书,可没有逼你杀戚少商。”
顾惜朝微微翻动了衣袖,淡淡道:“不错。昔日我不要杀他,是傅宗书要杀他,所以我杀不了他。可是现在侯爷不要杀他,是我要杀他。”
方应看笑道:“可是戚楼主对你也算是情真意切,连楼主的响箭都能给你。你带的这宝剑,负的这名琴,无不是他费尽心思讨你欢心。只这一次,你便恨透了他?一定要杀他?万一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顾惜朝低眉不答,神色如常。
方应看沉吟一会儿,站起来,又倾着身子向顾惜朝低声道:“也是,最恨真情人乍然转脸,原道痴心皆是造作,偏偏还叫人信以为真。人人都说得戚少商一诺更胜千金,可是事实呢?戚楼主这种性情中人,你好我好之时说过什么?绝不负卿?必不疑卿?”说着又向顾惜朝倾了几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一凝眸更胜千言万语?人人都说戚楼主的那双眼睛,能把神仙都看得掉下凡来。却不知道是真是假?”方应看说完这一句,突然迅速直起身,他先前倾身之处已经赫然插着一柄秀气而狠戾的小刀,刀锋犹带着一丝干涸的血迹。
方应看坐下笑道:“玩笑之言,惜朝贤弟莫往心里去才好。难道说这第二样厚礼是戚楼主的头?”
顾惜朝不动声色收了那小刀淡淡道:“没有那么快。而且戚少商的头是我的,我不会送人。可这第二样的确是厚礼,只是这礼物准备起来颇为不易,需得要侯爷帮些小忙。”
方应看笑道:“有桥集团之内,我能调动之事物,你亦可调用,且够?不过,我好奇心重,不知道可否先告诉愚兄这份厚礼是什么呢?
顾惜朝抬眼看向院中的树影,缓缓道:“不知道侯爷觉得孙青霞若继续留在风雨楼,对侯爷的大业可有影响呢?”
第48章 美人
他仰头深吸了一口,这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香,是脂粉香,是裙带香,软玉温香。
他半躺半坐着, 姿势的颓唐和慵懒与他年轻灵秀的面容并不相符,但是他坐不直。一但坐直腰腹之间的那道剑伤便隐隐作痛,痛到他的身体抛弃了一切本能反应只能记得疼痛。
他从三岁起就用剑,大伤小伤受了无数,严重的时候几乎断了一条腿。
可没有一道伤让他如此惊恐。
他翻看衣服看着那条口子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直觉。
一种基于多年握剑用剑后,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他觉得这一次他的伤好不了了。
狰狞的皮肉泛着一种阴冷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人若是要死了,很多事都变得不再重要。
——除了他真正喜欢的事。
他喜欢女人。
台上的美人轻歌曼舞,薄纱蒙面,一举一动皆能撩拨他心弦。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似醒似睡,似梦非梦。
他看起来毫无防备,然而这正是他最可怕的一点。
因为他的所有招式都是在梦中所发。
因为他是大梦神剑,罗睡觉。
但这一次,他凝视着台上旋舞而起的美人,竟然真的要睡去了一般。
他突然惊醒,但为时已晚。
美人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他急忙起身,身旁的人也纷纷起了身。
他聚起全身力气,挥出一剑,这一剑,他没有发梦,因为他无法睡,因为此刻他若睡去将不复醒来,可是醒着的大梦神剑,自然不复睡去的风采。
他身侧风采无双的美人已经将两支小箭送入了他的身体。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
神清骨秀,艳媚自蕴。
戚少商头也没回,淡淡问道:“小石头的下落查清楚了吗?”
杨无邪停在他身后答道:“有些眉目。”
戚少商微微皱眉道:“温柔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杨无邪叹气道:“那日楼主接到温有芽报信,急忙赶回城中之后,我们继续搜寻只找到了神智痴迷的温柔。无情公子已经看过,他说是唐门的手法。应当原是唐门的人捉了温柔上京,王楼主在京郊追到了他们,然后以自己为质,要他们放了温柔。”
戚少商稍作沉吟道:“六扇门也没办法医好温柔?”
杨无邪道:“并非如此。无情公子还说,温柔根本不需要医,过一阵自然会好。”
戚少商低声道:“过一阵?这一阵是用来做什么的?”
杨无邪只摇头不语,思虑片刻后开口道:“楼主,你应当去休息一下。”
戚少商转过身来对杨无邪道:“召集所有人来议事厅,先前有人来报六分半堂突袭了十八里明月,杀了我们三十个人。小石头的事情必须速战速决。”
杨无邪踌躇片刻,直言道:“你已经处事三日未眠,若这时议事,是否……”
戚少商略合了眼道:“不碍事。狄飞惊如此雷厉风行,背后只怕少不了顾惜朝做的好事。若你要对付的是顾惜朝,必定片刻都不能松懈。否则了无生机。”
他睁开眼睛直视杨无邪,目光清亮而坚决。
顾惜朝掀开盒子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转脸看向方应看道:“狄大堂主速度很快。侯爷的速度也很快。惜朝这一生倒是鲜少如此顺风顺水,侯爷果真是在下的福星贵人。只是不知道另一件事侯爷做的怎么样了?”
方应看笑道:“贤弟过奖。另一件事情,我已经吩咐过了,两日之后即可办好。”
顾惜朝点头道:“我这便写拜帖,两日之后约见孙青霞。”
两人说话之间忽有人前来求见,来人身量很矮,生得一张四平八稳的面容,进门即和和气气地笑着禀告方应看,“侯爷想查的事,在下已经查的稳稳妥妥了。”
顾惜朝看着他眼波微动之际,那人恭敬道:“顾大人,我店里的松子味道如何?”
方应看点头一笑,随即对顾惜朝道:“你两日后去见孙大侠,倒是也可以托他赠戚楼主一份厚礼了。”
穿云楼之顶,临水而筑。
雅座之中帘户大开,月色怡人。
顾惜朝低眼,信手拨琴。
来人道:“我这琴可好使?”
顾惜朝点头道:“的确是好琴。可我日里并不爱弹琴,除非有烦恼之事。”
孙青霞道:“你现在很烦恼?”
顾惜朝轻笑一声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此琴此剑双双奉还。”
孙青霞看着桌上的剑摇头道:“既然送你了便是你的,何必还我。”
顾惜朝道:“不用你的剑,杀你的朋友,也不枉我们结交一场。”
孙青霞叹息一声道:“你决心要杀戚少商?”
顾惜朝缓缓抬头挑眉一笑道:“我若说不要,你信吗?”
孙青霞苦笑一下,不待说话却听顾惜朝继续道:“也不必说这些煞风景的话,难得邀你到此,我为你准备了些礼物,我们在此好好说说话,当是为你践行。”
孙青霞听到“践行”二字不由准备发问,却见顾惜朝拍拍手,着人奉上一只盒子。孙青霞接过打开一看,不由得一笑,“罗睡觉到底是一个出众的英雄人物,竟然就这般身首异处,倒是也痛快。”
顾惜朝笑道:“这有何难,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小欠兄,而今天下第七与罗睡觉皆殁,你当日所托第一件事已经完成。”
孙青霞放下盒子,对顾惜朝真诚道:“谢谢。”
顾惜朝摇头道:“救命之恩自当回报。这只是小小心意,今日邀你到此,主要并非为这件事。”说着抬手,示意孙青霞坐下道:“还有一件事,我原想与你临风小酌好好聊聊再告诉你的,因为只怕你知道了便没半分心思同我在这说话了。”
孙青霞心头一紧,瞬间起身急道:“她在哪!”
顾惜朝低头一笑道:“不错,若晚晴还能活着,只要有半分可能,我也决无心情做其他事。也罢,我也不迫你。”说罢起身,走至床榻边,撩开纱帘,内里躺着的一个女子。
孙青霞即看了一眼,心口仿佛被灼燃了一般,连呼吸之间都带着战栗的疼痛。
那女子仍然是一身柔紫的衣裙,艳丽如梦的面颊上带着一道凄美的刀伤。
孙青霞一步步走到床边,倾身轻抚女子的面容。
顾惜朝叹息道:“昔日让小欠兄冲冠一怒为红颜紫衣女神捕龙舌兰在流氓军中为人暗里救走,这人颇为神秘,我能查得到也是拖了侯爷的福。”
孙青霞眉目低沉,狠狠道:“方应看?”
顾惜朝笑道:“你不必担心,龙姑娘当时受伤颇重,这一年多一直在外养伤。而今伤势也愈合的差不多。只是现在服了药,一时昏睡着,这汴梁城之内血雨腥风,不利于康复。小欠兄自可以带她南下养伤。我听说江南有位姓花的神医,十分善于治疗龙姑娘的病症,只是这病症治起来十分复杂,只怕没有花神医悉心照顾个一两年是好不了。如若找不到他,龙姑娘这绮年玉貌可不得白白晕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