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唔,这个……”
因为甜食不是他自己亲手做的了,味道可能,是有些微的差别。他没想到陛下的味觉如此灵敏,这都能吃得出来。
见他面露难色,魔术师紧接着岔开了话题,说起了他的外甥们。
开口把能干的新晋总管阿格规文卿夸了又夸,成功地让公爵阁下重新开心了起来,魔术师话音一转,就毫不客气地揭露了某位金发蓝眼俊美骑士的风流轶事。
高文骑士如今刚满二十三岁,风华正茂,身材强健充满安全感,最受女士们喜爱。即使忙于战事,也会因路过城镇时展露了自己的英姿,让路边的少女们丢失了芳心。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大受欢迎的高文骑士,最近却传出了他情场失意的小道消息。
据说,高文骑士本来向一位美丽的女士表白倾露了爱意,但却遭到女士完全没犹豫的残忍拒绝。
女士拒绝他的理由是,多年前在一场晚宴上对另一位金发灿烂、容貌过人的美丽青年一见钟情,直至此刻都没能忘记。
所以,女士反过来拜托高文骑士替她转告他的舅舅,等战争结束,她就会上门向康沃尔公爵求婚,被拒绝也没关系,她要勇敢地追求她的爱情——
西里尔:“……噗!”
西里尔着实被惊吓到了。
他前一秒还在为可怜的高文外甥哀悼,没想到下一秒,事情就牵扯到了自己身上。
实在是太过突然,还是什么……求婚?
“阁下……阁下见笑了,我……我有些,惊讶。”西里尔喘匀了气,面色却憋得泛红。
在“这些事情”上,他的面子相当薄,几番启口,颇有羞于提及之感:“我……没记错的话,我只去过两次晚宴。这,怎么会呢,作为求……嗯,求婚对象,我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公爵阁下已经害羞得快不会说话了。
“怎么会呢。阁下可能不知道,在外,有无数曾见您一面,或是听说过您却无缘得见的女士,对您心仪不已呢。”
魔术师笑着道。
他本意只是让公爵听听趣事,倒没想到对方面子这么薄,只是听闻有人爱慕自己,就仿佛一点也不相信这是事实似的,紧张成了这样。
然而,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半句话都没假。
上一句大实话的话音方落,魔术师便眼见金发青年白玉般的面庞飞起了绯红。
这几抹红因肤色的洁白而被衬托得格外艳丽,宛如最恰当的装饰,将本就美丽极了的容颜点缀。
忽然间,一直以来只对女性之美有所欣赏的魔术师忽然发现,女士们的念念不忘,竟是有情可原的。
公爵阁下几年前刚满十八,青涩,温柔,又有昂然生机,不免惹人瞩目。但那时,还是太年轻了,他的美还未到完全绽放的时刻。
直到现在……其实也还没有完全绽放。
实在是因为被缠绵沉重的病弱拖了后腿,向上发展的生机消退了,此时的公爵拥有更多的是一种在平静之间就能让观者惊艳的美。
他像是画卷中的动人景象,魔术师第一眼就被他所吸引。
然而,当恍惚间以为不变的美景因情绪波动而起了变化,增添起了先前不曾出现的更多的生机活力,魔术师又觉得,这样的他更具吸引力。
各有各的好,都有独特之处,两种美好都割舍不得。
所以说,对习惯了欣赏美的梦魇来说,这可真是一种矛盾的心理啊。
“您——谬赞了,我自己的情况,我是知道的。”
因魔术师的实话实说,西里尔的面颊又红了一个色度,并有向脖颈深处蔓延的趋势。
他的右手捏成拳,放在嘴前,略显不自在地做了些掩饰:“能得到女士们的欣赏,我深感到荣幸。但是,我现在……”
魔术师看见了,公爵柔美的眉目间浮起了一点淡淡的忧伤,这个话题似是让他想起了自己心头那一点伤痛之处。
他话音未完,不知怎么——或许是因为从旁吹来的微风,声音顿住,剧烈的咳嗽便接踵而来。
“咳、咳咳咳!”
西里尔捂住嘴,身子不自禁地向前躬起。
弯腰咳起来的初时,早已熟悉了的被灼烧的感觉毫不迟缓地出现在胸膛深处,像是无情的火焰熊熊燃烧,烧尽了还在淌血的骨肉,感受自是痛苦不堪。
但随后,他就下意识地想要抑制住声音,为的是不把还趴在他腿上的莫德雷德吵醒。
可是,动静还是太大了。
西里尔感到肺腑如火烧般干涩,正承受着这般痛苦的时候,他隐约察觉到,有人把手轻放在他的背上,轻柔地抚摸,就像他姐姐以前也做过的那样。
“是我的错。”抚摸他的人的声音也很轻:“应该进屋去的,我竟然让您陪着我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风。”
西里尔模模糊糊地听到,还想要回一句不是阁下的原因,结果刚一张口,就有血腥的铁锈味涌到了喉前,让他不得不顿住,艰难地把血咽回去。
隔了一会儿,他才把手放下。也不摊开,而是有些不自然地垂到一边儿,攥起的拳藏住了落在手心里的血沫。
“不……梅林阁下,今天能像这样和您聊天,我很开心。其他的,小事,您大可以不用在意。”
“是吗……”
魔术师沉吟。
他对自己情不自禁站过来的举动有那么一点不解,还在思索,对男性这么体贴,是不是第一次——
果然还是因为公爵阁下太脆弱,勾起了他心中对美丽事物的怜爱吧。魔术师这么想着。
魔术师又想了想。
贴在公爵背上的手已经收回来了,他下移的视线又注意到,不知何时被汗水打湿、贴在青年苍白面颊旁的一缕金发。
总之——十分神奇。
魔术师忽然就把收回来的手又伸了出去,想把那缕突兀的发丝撇回到公爵的耳后。
嗯……再确定一下,这的确是他的无意识的、纯属鬼迷心窍的动作。
他还真的这么做了。
然而。
没能碰得到。
是的——手的确伸了出去,而且指尖就差一点就要碰到公爵的面颊。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窸窸窣窣的声响出现。
像猫儿一样团着身体睡午觉的莫德雷德被吵醒了。
她终于醒了!
“唔……舅舅……”
才醒来,还没睁眼,莫德雷德就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揉吧揉吧,一下子就把剩余的困意揉没了,金色小团子顿时容光焕发,活力充沛。
她迫不及待地蹦起来,就要勾住舅舅的脖子。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
莫德雷德:“!!!??”
猝不及防,她一眼望见除了舅舅之外的另一个人。
这个男人莫德雷德没见过,但是,很奇怪,一看到这个白花花的身上还在飘花的男人,莫德雷德就想起了不久前抢了自己风头的白花花——那讨厌的白花花已经在莫德雷德大人的肚子里消化了好嘛!怎么可以又冒出来!
顿时间,旧恨新仇(?)一起涌上心头,莫德雷德非常生气。
“你是谁啊!不许碰我舅舅——嗷!”
又是一声很有魄力的嗷呜。
梅林:“???”
魔术师的胳膊上挂了一只金色小团子,这一团不仅头发扎人,还会凶巴巴地咬人。
这下不是在太阳底下懒洋洋晒太阳睡午觉的小猫了,而是——炸毛了的小狮子。
魔术师那句“摩根到底有多恨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幸好他只是表情扭曲了一下,没有真的说出来。
莫德雷德,摩根悄悄用阿尔托莉雅的基因成功制造出来的第二个人造人孩子。
魔术师的眼睛早已经看见,她就是未来会如摩根所愿,背叛亚瑟王的叛逆骑士,可以说是颠覆不列颠的罪魁祸首。
在看见趴着不动的她的那一刻,魔术师就把她认出来了,但却并没有特别留意。毕竟,莫德雷德现在还是小不点一个。
魔术师没想到小不点居然这么凶。
因为很震惊,他被挂上去就甩不下来的小不点咬住,也就更加没想到,小不点咬人还这么痛。
魔术师大震惊。
西里尔也惊呆了。
不行,这不是傻愣着的时候,他面对此情此景也很尴尬,连忙抢救……不不不,是把莫德雷德从魔术师阁下的胳膊上取下来。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刚开口劝了一句,极不舒服的感觉就再度涌上来,让他眼前发黑,软下的身体向后仰倒。
连片刻松缓的时间都没能得到,西里尔的意识随即模糊,黑暗从视野开始扩散。
耳边所听到的声响,似乎是莫德雷德松嘴,啪嗒掉到了地上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
昏昏沉沉的他,最后的感觉是,自己沉重的身体似是忽然变得轻盈……
轻飘飘的。
不知多久以后,才落到了某个温暖的地方。
……
西里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他睁开眼,等了许久,力气才如溪水般轻缓地重新流到身体各处。那时,他才略微勾动了一下手指。
缩着身子睡在他身边儿的小姑娘一秒醒来,猛地往前一蹭,呜呜哇哇哼哼个不停。
西里尔听了好一阵,才勉强分辨出来,莫德雷德唔哇的大意是,以后她不在外面睡觉了,不睡了,舅舅也不要睡着醒不来。
“……没事,莫德雷德累了,就要好好休息。”
西里尔说。
他一醒,和莫德雷德一起守在床边的老管家和仆人们就忙碌了起来,给他擦汗,又送来了摩根留下的魔药。
西里尔喝下,感觉又要好些了,便使了点力,在床头坐了起来。
一脸委屈的外甥女立即躲进了他的怀里。
“不要……白花花……”
西里尔:“嗯?什么白花花?”
“舅舅……不要搭理那个白花花啦!”
莫德雷德满心不满都是冲“白花花”去的,强烈要求不要让白花花出现在城堡范围内,她生气。
“白花花抱你!我都抱不动!咿呀,他还踩我们的花,好过分,讨厌死了!”
西里尔:“…………”
见外甥女耿耿于怀,小小年纪就跟人结下了梁子,还不肯罢休,西里尔没法劝,只好哄她:“梅林阁下是客人呢,对客人,如果不搭理,就太不礼貌了……好吧,下次他来,舅舅就不给他椅子坐,也不和他说话。”
莫德雷德高兴:“好!”
她牢牢地记住了。
对此,西里尔只能在“……”过后,希望梅林阁下再心血来潮送了这次信后,就不要再来拜访了。
只不过,想法和现实总是不能达成一致。
又过了几日,西里尔把回信写好之后,魔术师果真上门取信。
他这次没有待多久,取了信就离开了。然而,正当西里尔以为这就结束了的时候……
从那日起。
魔术师每隔半月,就会来到西里尔的城堡拜访。
有时是帮忙送信,有时是自称顺路,有时,又是十分干脆地说明,他就是来探望公爵阁下的身体的。
半月一来,风雨无阻。
——莫德雷德气到爆炸。
第四十一章
魔术师再来的时候, 便惊讶地发现,自己明明有所提升的待遇, 居然又降回去了。
公爵阁下没有请他坐下, 甚至于——连话都没有跟他说。
虽然这位阁下饱含歉意的笑容很美,也很真挚。
但魔术师还是需要严肃地沉吟一番,然后, 注视着他手里的纸笔,以及纸上刚写出来的那行字, 发出一点疑问:“阁下, 您这是……怎么了?”
西里尔写下来, 把这句话显示给魔术师看。
——哦,公爵阁下的嗓子, 似乎有恙。
给出的理由非常情有可原, 魔术师当下就表示没关系, 公爵阁下怎么合适怎么来。
然而。
对的,还有一个转折。
魔术师非常自觉地自己变出了一张椅子, 搬到公爵身边坐下。
他刚一坐, 就有一颗金灿灿的脑袋从公爵身边冒了出来。脑袋的主人瞪着一对圆鼓鼓的绿色眸子, 眼神很是凶悍。
好, 真相大白了。被狠瞪的魔术师心说。
叛逆之骑士真是一点也不待见他, 小脸上仿佛写满了“讨厌的白花花离我舅舅远点啦!”。
果然,不愧是继承了摩根期望的女儿啊,跟阿尔托莉雅和公爵阁下长得这么像,眼神却一点也不像他们。
“哎呀呀,这也没办法。”
魔术师的腹诽到此结束。他很是包容地忽略了小莫德雷德的视线,注视着被对比得更加温柔可亲的公爵,习以为常地主动跟他攀谈:“公爵阁下身体好些了吗?”
西里尔一板一眼地写下。
想来是早有准备,他在花园里没放多的椅子,只放了一张可以伏身书写的桌子。
魔术师见证了他写字的全过程,也就看清了,这些字迹因为公爵手下缺了些力气,笔画显得稍稍有些摇晃。
但即使如此,公爵也是坚持着一笔一划端正地写下,没有敷衍。纵然是最小不过的细节,他也有自己不愿割舍掉的坚持。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了您又收留了一拨难民。人们都在感激您。”
“咦,您怎么会这么想。”
魔术师起的这个话题,好像又一下戳到重点了。
公爵的情绪还未高昂起来,就隐有低落下去的趋势。结合前一次的观察,魔术师已经发现了,公爵对外没有表现出来,但存在于内心深处的心结。
他对于自己病弱不堪的现状感到气馁。
本来处于心怀壮志,最显风华的年纪,却要像暮年老人一般静养,受不得半点操劳……这样的处境,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气馁亦或是失落,再或者感到心如死灰,都是非常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