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着他什么?
他有那么一刻陷入了迷茫,好像他们是一对情侣,太宰治在说着再正常不过的调笑话,而现在他们在副驾驶座上贴的那么近,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把这几厘米的距离变成零,只要他在往前凑一点,他就能触到那片唇,带着白麝香味道,只要一点点就好。他知道对方的唇的触感,他们并不是没有接过吻,可他们接过吻的莺莺燕燕这么多,一个吻代表着什么?假设他主动往前一点,那这个吻又能代表什么?
他睁开眼,表现出刚醒时惊讶的神情。
太宰治后退了一点,他弓着的身直起,站在车边,从铁盒里取出一支细长的烟。他点燃烟,说你居然睡着了。中原中也站起身,说啊已经到家了啊。
他的演技素来拙劣,不知道自己是否表现得毫无破绽,更不确定太宰治刚才是否看出他在装睡,但他现在只能显得若无其事。他也掏出烟,问太宰治借了个火,借火时他们的头靠近,动作利落而快速,好像刚才的暧昧都已经消散在晚风中。在冬日的夜色里火光从渺小的一点变成两点,中原中也收起自己的大衣。
“我走了。”他说,“你也早点休息吧,小心猝死。”
太宰治没说别的,他摆摆手:“那跨年见。”
中原中也愣了愣,说:“好。”
跨年夜终究是到了。
他也说不清他现在做的一切是否算是在履行约定,但他们确实心照不宣地在12月31日聚集在一起。中原中也沿着河堤慢慢走着,指尖的烟在缓缓燃烧。他们今天终于把上次没吃的饭吃完,依旧是没去成的那家餐厅,侍者贴心地在餐桌上放了蜡烛和玫瑰,这导致中原中也落座时有一万次觉得自己坐错了位置。期间侍者还殷勤地来过几次,询问是否需要something special?太宰治一脸淡定,而他则是一脸尴尬,只能连连摆手,他刚想腹谤为什么总会被人误解需要这些东西,又一下留意到这个餐厅坐的全是一对对的情侣,于是只能悻悻作罢。
“说吧。”他吐出几个烟圈,脚跟踩了几下地面。跨年夜有些冷,他们又在江边,对岸是拥挤的广场与人群,跨年夜在广场上有音乐表演与焰火,所以格外热闹,江的这一边只有长而蜿蜒的观景道,没有太多的人,他们站在江边,隐隐约约能听到对岸的音乐,欢声笑语模模糊糊地传到耳朵里。
“其实没有什么很难理解的东西,我跳槽就是因为对我们俩都好,所以我就跳了。”太宰治伸了个懒腰,“那边有更好的待遇与条件,也更适合我……之类的理由。”
“你不干没理由的……”
“中也。”他认真地顿了顿,“难道你觉得我刚才说的这些不算合理的理由吗?”
他哑口无言。当然算是理由,这些无论哪一个都是跳槽的理由,更高的薪资,更好的待遇,哪一件不吸引着任何人离开原来的岗位?但他的直觉又说不是,好像他一直在等待并且等待了很久的答案不会是这样的标准与简单。他的烟一直拿在手中不动,甚至要烫到指头,许久以后他反应过来,太宰治却兀自打断他,站在江边望向天空。
“记不记得大学时候我们也来过?”他说。
大学……他在脑子里搜寻了很久,但又搜不到任何关于这条江岸的记忆。他和太宰治?他皱着眉头,他不至于忘掉与老搭档一起干过的事情,但对方所描述的又似乎确实不存在。“你记错了吧。”他说,“你肯定是和什么女孩子来过。”
“真的是你。毕业聚会你记得吗?”
“记得。”他点头。
“喝完酒怎么回去的你记得吗?”
“……”
中原中也思考了很久,毕业的气氛总是会让人沉醉,一不小心喝得有点多也是常有的行为。他能回忆起毕业聚会上几个要好的朋友聚在一起喝得酩酊大醉,男孩女孩聚在一起讨论前程,或者说出自己憋了四年的告白,一行人又是游戏又是唱K,后来散场也已经是后半夜。他没有自己接下来做了什么的印象,唯一的记忆停在了还没离开聚会场所的时刻。太宰治的话似乎在暗示接下来有什么,他警醒地竖起耳朵:“和你有关?”
“你走在这里。”太宰治慢悠悠地走到一个点,“边走边吐。”
中原中也捂脸,这么尴尬的事情,他该庆幸见证的人只有太宰治,还是该羞耻于见证的人是太宰治?他都能想到自己边走边吐的场景,一定特别惊悚。
“拉着我的袖子不肯放,吐在我的衣服上……”太宰治继续说,“那是我为了职场买的第一套西装,就被你吐毁了,而且我第二天还有面试,后来我问织田作借了一件,尺寸不太合身,面试我被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不买一套合适的西装?我能说什么,我能不能说被你吐了一身,现在还丢在洗衣桶里?”
中原中也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
“你好像总不记得喝醉酒干了什么呢。”太宰治慢条斯理地说。
“有吗?”他悻悻地回答,其实中原中也自己也预感到了,但承认总是显得太丢人,“我应该也没干别……”
“你还抱着我哭,说时间过得真快居然要毕业了,太宰治你会不会去别的地方啊。”太宰治握着江边的石栏扶手,“我说会啊会啊,你就紧紧抱着不撒手,说不许你去,你敢去我就杀了你,我只好说不会不会,你就满身酒气地哭……”
“怎么可能!”中原中也吓得一蹦三尺高,“你胡说八道吧?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喝醉了也不会这样!我……我挽留你干嘛?”
“你怎么知道你喝醉了不会干这种事情?”太宰治笑眯眯的。
“我……”他无法反驳,他确实不知道他喝醉了会干什么。比如一切的开始就是那次他喝醉以后与太宰治的一夜情,他会事先知道发生这种事吗?完全不会,可是事情毋庸置疑地发生了,419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他从来都无法预料自己的行为。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呢……”太宰治看向江面。
“比如?”他撇着头,粗声粗气地问。
“比如那天在酒吧,你和那个新来的调酒师聊天的时候我都在,我在不远处的卡座,看得清清楚楚,中也不该喝很多酒的,这算是——善意的提醒,毕竟你饮酒过度的时候,连我走到你身边都认不出,更别提是谁把你带走的,以及自己的钱包被谁掏空了?”
“那……那是意外……”
“嗯……意外地就在神智不清醒的情况下和陌生人过夜,然后什么都不知道。”
他张嘴要反驳,但太宰治无视了他,继续说下去。
“又比如,其实我跳槽之前告诉过你,我给你留了张字条,塞在你的笔筒里,可惜听说你一个礼拜没去碰过那个笔筒,在得到我跳槽的消息以后又把整个办公桌的文具都打碎清扫掉了,我后来没说,你自然没发现,我真的不是不辞而别,这都是你以为的罢了。”
他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还有吗。”他轻声问。
“嗯我想想啊……”太宰治笑了,“还有比如你高中有一堂课没去上,那堂课正好考试,我做完试卷以后,写了你的名字交上去。”
“为什么?”他一惊,眉头都跳了下,“你发疯吗?”
“我对成绩无所谓?反正最后都是那样,你比较在意吧。”太宰治摊了摊手,“没什么,都是小事,要谢我吗,我接受道谢的,十句一百句都可以。”
“太宰治。”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事情,几乎缓不过来,他的脸颊被冬日的风吹得有些发疼,但他完全感受不到,萦绕内心的只有刚才听到的每字每句。
“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他问太宰治。
“嗯……我再想想啊。”他摸着下巴,带着点笑意地说。
“比如现在要放新年烟火了。”太宰治温柔地伸手,掰过他的脑袋朝向江的另一边,钟楼上的指针指向零点,新年的钟声敲响,人群的欢呼声越过波光粼粼的江面传过来,焰火骤然升起,在黑色的夜幕绽放出绚烂的火光,江面上倒映的流光溢彩与天空相辉映,情侣在江边拥抱接吻,小孩牵着父母的手抬头望向天空。中原中也看着火星慢慢散开,好像天边最灿烂的花朵,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遥相辉映,钟声不断地响着,每个人都在欢庆新年的到来。
太宰治突然从背后靠近他。
“再比如,那条你耿耿于怀的围巾,我抢它不是因为那个女孩……”
他轻声说:“而是因为你。”
TBC
第15章
他睁眼到天亮。
整个晚上他都在仔细梳理他迄今为止与太宰治一起经历的一切,越梳理越迷茫。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却没有任何自己处在卧室的实感,似乎他们还在江边,太宰治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说我拿那条围巾不是为了那个女孩,而是为了你。
中原中也不知所措,眼下的情况是他从来没有、也没敢想过的,似乎很久以来都是他在想太多……或是想太少?比如他从来没有往深处揣测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一条围巾,一张照片,一次偶遇,他看在眼里却又下意识忽略的东西有多少,仅靠自我意识主观臆断的东西有多少,随意误解而错过的东西又有多少?
他站到两腿发麻为止,站到天空微微发白,太宰治问他的话像是拥有驱不散的回音,一遍遍在他耳边绕,绕到他满心迷茫。如果他这么多年所理解的一切,方向都是反的话……
他不敢想象,也不能想象了。他所不知道的太多,之前忽视与误会的自然也太多,原本这些东西都像流水一样随着过去的日子淌走,而现在当他有意识去捕捉与回忆时,这些藏在水面的部分却又慢慢浮现出来,浮现在他的面前。太宰治从来轻浮,但当他确实需要他的帮忙之时,他又样样为自己去做了。中学时期他们在教室做值日,他拿着扫把扫地的时候太宰治就坐在讲台上,翘着腿,他转过头刚想不满地说你为什么坐着,就看见对方也恰好在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放课后的教室交汇在一起。又比如他们一起迟到,在上课铃敲响的前几分钟他心急火燎地把太宰治的包丢过栅栏,对方站在护栏的最高处看他,他急切地说你快拉我上去啊,太宰治伸手笑盈盈说求我,他气得张牙舞爪,但那双手一直都伸在那里,在高耸的栅栏稳稳地拉住他,温度停留在手心。
他们进一个公司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惊讶的,他问太宰治你怎么也申了这个公司啊,太宰治耸耸肩说我不知道啊,随便选的。那时候的太宰治刚毕业,比现在多了点青涩,举手投足都是那个年纪独有的散漫与迷人。太宰治的领带打得乱七八糟,他看不下去,说没人教过你吗,然后伸手帮他整理,在他为他打出一个漂亮领结时太宰治的手触了他的头发,他头也没抬,问怎么了,太宰治说没什么,有树叶落上去了,他说哦,但他后来经过这条上班的必经之路无数次,这个季节的道路两旁全是光秃秃的树干,没有花,更没有飞舞的落叶,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被拉长,柔柔地落在地上。
他的每一次人生转折都没有太宰治的缺席,他也从未想过太宰治会在某个重要时刻缺席,每一次毕业典礼,就职庆功,升职宴会,甚至再常见不过的节日。小时候的太宰治丢给他一个蝴蝶结系得歪七竖八的礼物,长大后的太宰治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对他说生日快乐,太宰治的存在似乎成了再习惯不过的事,他甚至能想到某一天他结婚,太宰治依旧会坐在第一排,穿着蓝色的西服,说哇居然有人愿意嫁给你,中也你应该感到万幸并且去还个愿之类。也许这就是他恼火于太宰治跳槽的理由,因为早就熟悉了他的陪伴,所以问题的答案……从来就已经非常简单。
中原中也急匆匆从床上跳起来,随便踩了个拖鞋就往外冲,背后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时他才意识到他没带钥匙,现在他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卷着裤脚站在空旷的楼道,已经没有退路。他在心里骂着太宰治总是让人慌慌张张甚至干错事,但他又不敢确定他接下来要干的事情究竟是对是错,可能有些事情早就没有了对错的标准,全凭一时冲动。他踩着拖鞋就去按电梯,电梯打开时里面正好是邻居家的大叔,大叔诧异地望着平日衣着体面的他穿着睡衣头发凌乱,忍不住询问:“这是要去……?”
“急事。”电梯停下,他来不及和邻居问好,直接就跑了出4" [文豪野犬太中]真爱至上0 ">首页 6 页, 去。
太宰治打开门看到他,好像也不甚惊讶。前一秒他应该也是在睡觉的,同样穿着睡衣,头发翘着一缕,而中原中也明显更狼狈,他半踩着拖鞋,手扶门框,死死盯着他,眼睛发亮。太宰治打开门,下巴指了指室内,示意他进去,他却摇头。
“你是喜欢我吗?”中原中也问他。
他问得开门见山,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口。江边的他本就该搞清楚一切,但他只是转身逃走了,那一刻的他实在过于怯弱,他不敢问太宰治更多,但其实心里早就隐隐约约有答案。太宰治的眼里都是楼道壁灯的暖光,柔和平静,他还没说话,中原中也也没动。
他本该什么都不怕的,现在占主导位置的明明就是他,这么多年毫不知情享受好意的是他,后知后觉想要弄清这一切的也是他。可他依旧忐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抓着手的门框微微在抖,他突然觉悟他其实一直都害怕太宰治给予他否定的答案,会走,不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