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初识,重楼自然知晓这并非全然是飞蓬的搪塞推托之词,有大半绝对是其真心实意的考量。
因他本就是这种神,所思所想好似不可思议,却皆自有其道理。往往善人而不计得失。便所见所行难以揣测,可若以追本溯源,又便知常於有干。
不於之为敌行恶,便同无害也相差不远。
但这番转变的情绪,重楼却也委实不愿表露出来。
暗也道是,实该叫飞蓬惦记着点,才能抵消些先前接连惨遭拒绝的苦闷。
因而重楼只也压眉低哼了声,便自虚空探取出个物件来,乃是副不知缘何而落他手中的神界画作。是向飞蓬一递,道:“你欲见的那小仙及‘关键’,皆在此物之中。”
见飞蓬是敛眸接过了,重楼才状似不耐的点了点画卷,低声又道:“我就不同你去了。事罢你若欲来找我,便回去吧。”
飞蓬闻言抬眼看他,默是点了点头。却忽然,注意起一件事来。
重楼一双赤眸有着近兽的模样,竖瞳冰冷而深邃,迫人得很。
可这会儿掺杂着诸多的情绪,便显得、显得似乎太过温柔了些。
像是有很多很多话语不曾说出口,也有太多太多情深不求报。不是痴人,却更似痴人。有这么一些些的不同寻常...
他还在不大确定的想着,重楼已摆手退隐入了人群,不时便失了踪迹。
重楼走了。
飞蓬终于可将后压已久的这口气叹出。
即便不打算在决定前细思个中,但若心悦一人,又哪得事事由己。他到底忍不得不作关注,也不作揣测。这可不糟糕?
再多谈片刻,怕什么也来不及了。
常言说,恋情令使昏聩。
飞蓬曾因不曾涉足,拒绝过给予评价。却至此刻,便他也得说句实话:心神一丢,何以再问可由得己?
约可算作是心有戚5" [仙三重飞]以情作注0 ">首页 7 页, 戚焉的飞蓬叹完气,便将目光又落回了手上。
这一副画卷未展,仅凭外皮却足被赞声好是漂亮!虽画轴取材乃是寻常可见的上品檀香木,於雕琢却极是精细。暗纹繁而不余,只此花费功夫便足见用心,内里应是更甚。
但同也如此显而易见的是,绢上一层淡淡的积灰,木轴有所黯淡的光泽。
似遭了时光侵蚀,古韵老旧。
“人若沉积魔气过多,无从坚守本心。便受惑发狂,自取灭亡。”
“仙神若此,则失却己道。终日沉陷过往或迷惘,五感渐失而不觉,终以消亡。”
飞蓬口中尚且沉吟,手下动作却利落的很。
指腹擦过画卷,隐约缠绕其上的死气便退散。往前一掷,便展画卷。
敛藏画中的魔气才是翻涌而出,未至他跟前,也一如散去。这如墨如烟一经散去,画作便同新生。纵是未有形成时光倒流般奇景,也呈现以别样神采,非但隐溢仙灵之气,更於夜微亮。
可料若非此前神魔谈话时已将掩人耳目的术法布下,仅此招摇变化,一场骚乱怕是在所难免。
旧尘拂去,受了侵蚀的画卷真貌自不复往,却总算可一窥其中。
可待飞蓬定睛看去——
画中易引遐想的雕梁绣户却旧蒙尘已空廖,当以生机蓬勃的阶柳庭花萎靡低伏已凋零。真是好一幅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绝境图!
飞蓬怔住,一时失言。
便再是敏慧,他却又怎能想到这画仙是自绝生路,但求一死!
根本未曾抱有一线期待指望,只求如此罢了!
飞蓬微皱了下眉,看向此境的目光深了深,眼中一下便有了几分认真。
若说先前尚且有点可有可无,这会儿他却是真定了心,要往一见。因虽是个隐约念头,飞蓬却觉确可从对方手中寻到什么钥匙般的这个预感未必落空。
他往前踏去一步,画前便似有什么浮现刹那,立是明光大亮!
待过再看,原处莫说神祗,那画也不见了踪影。
☆、19
这一处的诡秘奇异,虽是从头至尾无人知晓。
为神魔曾踏足过的那处临河石阶上却是随后便出了场热闹,有那两人吵了起来。
而说来也巧,这生出争执的两人其中一个是才於未久前搭话了飞蓬的那路人,而另个正是昔日树下因反应过于胆小而遭飞蓬询问的那怯弱男子。
缘由也奇,乃是后者听到前者与友言谈间对今次灯礼不甚在意,才怒起的争执。
古镇此礼兴於几年之前,此镇於各国争斗中苦不堪言后,生了邪性开始。
外乡来此听闻,不免也觉着邪性,但古镇规矩摆着亦无可奈何。是以遵守,也多为安稳、为利。叩问已心,怕没几个能说上心的,更不提尊敬。
这本是寻常事,说於大庭广众下也只面皮难堪了些。
但这路人运道不大好,这事搁在别处别时也罢,古镇时下却最是忌讳这个。
不管心下是如何想的,反正明面上镇子里人很快就将镇长请了来,看那路人也是一脸厌弃。
这场闹剧最后也未开始多久,便在到来的镇长客客气气又不容抗拒的‘隔天请务必离去’这逐客令下结束。
重楼迟些挥散术法,便正将这幕看入眼中。他的目光稍是停顿,就露出些许讥讽。
总有这么些人贪心有余,未曾惜福!他日贪求,以致恶果,而今悔之晚矣又何用?是亡者可生,还是破镜能圆?
两者不可,悔有何用!
于事无补,还望故人归来,以度难关。
哼,真是痴心妄想。
重楼解了术法,心思回转。
他跟前是一方灶台,其上放着些今日采买或路遇时被赠的蔬菜瓜果诸如此类,是出门前飞蓬本想试着再做一把而取出的。
这会儿倒是正好便宜了他。
回至此地后,重楼本是一时未有想起这茬来。
但他维系着术法不散时是无意的转悠了圈,恰是在东厨门口走过,便一眼看见了。
还极其顺带的想起了飞蓬其实口味挺偏清淡,譬如用料为蔬菜瓜果什么的,於其总是较为偏爱。尔后极其顺理成章的便动了念头,理由无需多言,不过是念着将走罢。
他俩之前因着直接下厨实在够呛,最后是只得从易做,也比较倾向的点心入手。
但若问个中精进,说来却是除了对方可寥做参考,也别无他人了。谁叫是有言在先,拌嘴时又误许了成品该由对方独享。后加以较劲,不管不顾的便互相祸害了个彻底。
初时用来,两两皆觉对方怕是要谋害自身。堪称梦魇。
可这说来,却也不怨手艺。
不以术法添彩的他二者想要做出个花样,本就是难。又加以经手用料,总难免沾染上点灵力,成品甚至比之寻常人家做来还要出色。
但偏坏在飞蓬用料偏向清淡,正是神族习惯;重楼则取用惯是偏於辛辣,恰是魔界惯常...
结果,当然惨绝人寰。
然而即便如此,之后也无谁提过就此作罢。倒像拗上了,直至是绘日来临,飞蓬赴约。
这边的重楼魔掌伸向了食材。
另边的无人树林里也是一阵暗芒忽起,色泽再度黯淡下的那幅画卷徐徐再展,飞蓬自内步出。
他才站定,身后画卷自燃而起。
那焰敞亮热烈,却也不触旁余,仅是死缠着画卷非要将之焚尽般。
飞蓬转身见证,眸中便似也多了簇似是而非的火光。
他缄默着,什么也未做。直至那画卷终是付之一炬,才移开了目光。
边处的流水潺潺,是贯穿了古镇南桥的那条河流的下流,也是画中所绘的她与她相识时落满了遍地流萤的地方。更是画仙眼中最是美好不可染指、叫她此后想来又愧於再来,可直到弥留之际还是不禁前来的埋骨处。
飞蓬去时赶了巧,画仙已将散手人寰。
曾是娇艳的容颜浅覆了层死气,明眸也浑噩不清着,一身灰扑扑的色调。好比才上枝头的花,转眼就要凋零了。只余最后一口气未曾咽下,如是不甘。
许是出于见她本性未移及一些些的怜悯,飞蓬沉默了会儿,开口是道可救她一命。
但想是真不愿活了,蓦然回光返照的画仙并未接受,倒是在他默许之下说起了个故事。
一个浸透了说故事的仙灵悔恨的故事。
“这不是个多么美好的故事。”
在最初的开头,她便如此为之后做下了定语。
曾有一位凡人,机缘巧合下成仙。
他好运又入神界,从此便成了其中一员。
在神界的日子,是无忧无愁,却也无滋无味。
初时的乐趣过了,他开始思念起人界的一切来。他后悔了,便将总总又重拾了起来,可却发现如何也无法再回到曾经。就在伤感之时,他发现了一卷无意带上神界的画。
那副画,是凡人为心爱的女儿所作下的。
但时至而今,哪还有女儿呢?
有道是神界三日,人界千年。
他早不知道在神界度过多少个日子啦!那所谓心爱的女儿,别说灵魂,怕是连一捧灰都找不到咯!
凡人是为此发了狂。
他不顾一切的将所有心力投注给了这副死物,只为了让画中的‘女儿’‘活’过来。
凡人成功了吗?
他当然成功了,他在运气方面好像总是显得不错。
但他也死了。
在见证这一切之前,就因为消耗过度而死了。
无缘无故的死了个仙神,这件事当然引起了注意。
但‘女儿’像是继承了‘父亲’的好运,她避过了搜查,甚至最后也在机缘巧合下成为了一位画仙。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该结束了。
啊啊,如果这是一篇美满的故事的话,那的确应该是要这样的。
但很可惜,这只是开头而已。
主角才刚刚上场。
不知道是不是劣根难改,虽然成为了画仙,‘女儿’却并不知足。她极度的渴望着世上所有美丽的色彩,期望能将一切描绘画下。
她对作画,着了魔。
就像她的‘父亲’宁肯蒙蔽了双眼,也要‘挽救’他的‘女儿’。
画仙曾对那些仙神下界的风流事,一点不感兴趣。
可为了画,她也开始好奇起下界的风景。因为神界实在太无聊,到处的风景好像都是一成不免的模样,透着一股冰冷的味道。她已经腻了。
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没错,这并不容易。因为神魔之井很早前就被封锁了,而她也没有以其他办法下界的能力。
可画仙是如此的渴望着,一天比一天更甚。
她胡思乱想,深信只有下界才能淬炼出更为高超、鲜活的画技,因她本身就是多么美丽的一副画作啊。而神魔之井,也并非未有空隙可钻。
因那镇守着那处的神将,并非时刻皆在。
说道这里的画仙叹了口气,像是怜悯的笑了笑。
画仙成功了吗?
是,她达成心愿了。一如她的‘父亲’。
虽然为此她受了很重的伤。
但她也到底是在神将为魔尊所纠缠的时候,奔入了神魔之井。等到从昏迷中醒来,便身处在了凡界。
一开始,画仙并未细思。但很快,她便也发觉这个凡界和认知中的不一样。不但灵气稀少,没有仙灵也没有妖魔,连鬼魂也不曾得见踪影。
这很奇怪,但她无能深究。
终于得偿所愿的画仙对凡界一切都十足新鲜。
她不懂掩饰,也不知人心险恶,一心慕念着凡界的繁华、色彩绚丽。不知不觉中,就暴露了太多东西。被为求长生的凡界帝王盯上,而软禁了起来。
那是一段十分痛苦的日子,但她最终还是逃出来了。
拖着一身更加深重的伤势。
画仙终是怕了,她不敢再近人烟处。
可世事无常,若不是机缘巧合下,她遇见了一位纯善的少妇。那一身未曾好转又经受折磨后的更重几分的伤是差点要了她的命!
没错没错,她被拯救了!在那一天,被那个人!!
画仙的双眼蓦然明亮起来,她语气激动带颤,却是似哭似笑。
之前的一切言述,对她来说都好像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铺垫。直到此刻,才是入了正题。
可世道多苦,乱世尤为。
少妇的故里是块兵家必争之地。
前些年安稳下的局面再度动荡,想也可知,首当其冲遭难的就是这些地方。
看着少妇渐渐愁容度日,画仙着急起来。
她希望少妇能同她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这又如何能得到眷恋故里的少妇同意。不但如此,少妇甚至反劝起了画仙。她虽一无所知,但也能感觉到画仙在躲避着什么。
画仙被感动了,在战火将来与少妇日益消瘦的焦虑中,她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跟所有试图打破而今安稳的一切,为敌!
在各国军队前来争夺这个宝地的那天,画仙在暗处施法,制止了战火的燃烧。
她成功了,但也再次的暴露人前。昔日帝王再派人来,是要擒拿於她。全盛状态又警惕不已的画仙自然很快察觉,而这可不似前面大军般好对付,又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她下了重手,将这一群人是尽数歼灭!
这消息又经探子传出,便叫各国更是不敢妄动。一时间,倒是风平浪静了起来。
如此大的动作,村子里的人们亦有察觉,他们感恩戴德。
但画仙并不轻易迈出林子,便谁也未有见过她的模样,除了少妇。对!那时候,只有少妇能提着她们相遇那夜,从漫天流萤中得来的流萤灯去找她!
可那段日子终究还是过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