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机甲不再干扰,苏沐秋终于腾出手,第一件事并非抹去鬓发间的血污与汗水,而是抽出藏在长筒军靴里的小刀,猛地插上大腿。
数百倍放大的痛楚立刻拉回近乎全线崩塌神游的意识,昏乱的浅色眼眸亮了一些,苏沐秋清楚听见自己激烈搏动的心跳声,忍不住心有余悸地庆幸一句“好险”。
单手操作着,惊险地闪避裂缝中四处碰撞的行星碎石,苏沐秋将腿上的伤草草包扎起来,并敲下几个按钮打算将碍事的敌人抛开,本该收回的捆锁却卡住了,苏沐秋轻啧一声,不再理会。
他没有余力理会了。
即使难缠的黑色机甲因意外事故暂停两回合,本该松口气,然而真正的难关尚未来临。
苏沐秋锐利的目光紧盯前方,碎石带近在咫尺,其后仍是光线与声音崩坏的混乱景像。
空间裂缝霸道的引力,将一切扯向虚无。
数量庞大的机甲碎片与虫族遗骸在裂缝中碰撞、碎裂,并成星尘般的景象,绑在一块的两架机甲如同湍急洪流中的一叶孤舟。
--据说,空间裂缝的尽头,通往地狱。
因为没有任何人活着回来过。
指尖抚过驾驶台,苏沐秋调出虚拟键盘,在全息光屏上飞快地敲下一串串字符,幽微的光线映出他平静的侧脸,各处鲜红刺目的警示随驾驶员介面退去而一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空无一物的雪白画面。
仔细看去,才会发现画面被一道极浅的灰色细线完整一分为二,苏沐秋象征性轻咳两声,见那条灰线随音频产生流畅起伏的波纹,功能正常,他悄悄松了口气,将掌心贴上驾驶台。
“启动认证系统。S-01,苏沐秋。”
灰线如波浪般起伏片刻,上方浮现一行字符:
声纹、掌纹辨识成功。苏沐秋,您好。请选择登录身分:驾驶员/制造者。
苏沐秋镇定说道:“登入制造者权限。”
画面弹出绿色的认证成功字样后,纯白画面如融雪般消去,光屏上有倒V型的橙色符号一闪而逝,紧接着跳出数十个漆黑窗口,令人眼花撩乱的代码如流水般飞速落下,哪怕任何一段泄漏出去,都会引来严重后果。
这是身兼驾驶员与技师两职的苏沐秋最大优势,由他亲手编写的沐雨橙风内部程序。
苏沐秋专注地盯着屏幕,以远超一目十行的惊人速度,熟稔地改动核心参数,这种时候,他特别感谢自己生来是五感敏锐的哨兵。
只不过几个呼吸间,驾驶台上一处灰色不可操作状态的空白按钮,轻微的滴了一声,在无数鲜红警示中安静地亮了起来。
苏沐秋拨开所有窗口,直视前方,沐雨橙风的能源条正一点一滴下降,而空间裂缝内密密麻麻的碎块,因引力与碰撞而不断飞溅开来,撞在外壳上发出咑咑敲击声。无数细小的碎屑造成感知极大负担,而碎块因速度加成的沉重撞击力道,在能源不够撑起防护力场的情况下,毫发无伤地通过简直痴人说梦。
他突然想起尚未从军前,老家附近有处电子游乐场,星战驾驶模拟机的最高难度,十年来不知道有人突破他的最高记录了吗?
回家之后,顺路去看一下吧。
如果有人破了他的纪录…
--那他就再破一次。
以大胆的好奇心闻名星系的苏上校深吸口气,接着咧嘴一笑,眼底跃跃欲试。
进入碎石带的同时,他用力摁下了唯一亮起的按钮!
沐雨橙风外层的橘色纹路腾地闪过光芒,由制作者的最高权限直接关闭驾驶员保护限制后,强行增幅驾驶员的五感,海量信息一口气全涌入苏沐秋的脑海,他咬紧牙尽力剔除无关紧要的部分,在碎块中灵活地左突右闪,甚至没察觉耳内淌出几缕血丝。
闪躲、回避、小回圈、Z字抖动…,流畅的操作如同最经典的教材,实在闪不了就靠小型振荡波直接击成碎屑,或干脆拿捆在身上的那块大型铁疙瘩来挡。
连续的高强度操作下,精神与感知飞快透支,仅剩大脑的剧痛让苏沐秋维持一线清醒,渐渐的,他的操作不再靠大脑判断,几乎全仰赖多年驾驶机甲累积的本能行动。
在他半昏半醒地惊险闪避时,甚至没能分神察觉到,漆黑机甲眼中暗红色的光芒早已不知亮起多久,沉默地观察沐雨橙风一次又一次有如神助般未卜先知的精确操作……
*
苏沐秋猛呛一声,撑着驾驶台晕乎乎地醒来时,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感知过载而昏厥过去。
驾驶舱内尖锐刺耳的警示音吵醒了他,随之而来的是强烈失重感,彷佛正从数万英尺的高空朝地面坠落。
他按着闷胀的脑门调整视角,画面从某机甲纯黑色的外装,转到晴朗蓝天与迅速拉远的朵朵白云。
…这是真的在坠落?!
贴在前方的黑色机甲正发出暗红色的微光,肩后的小型推进器猛力输出着阻止下坠速度,但两台机甲的重量仅靠它苦苦支撑,完全阻止不了和敌人一块摔成肉泥的结果,顶多缓上一缓让它们能摆个好看的摔死姿势。
苏沐秋出了一身冷汗,马上进入状态,用力打开推进器,并控制着几个辅助引擎变向。但其中一处推进器在裂缝中被砸坏大半,火力不足,对方驾驶员因双方推进力不均而猛地后栽时,默契地调节各处引擎输出比率,两机甲配合彼此,像刚学步的奶娃娃抓着对方行走,颠簸摇晃一阵后,终于勉强停止下坠,停滞在数千英尺的高空。
苏沐秋抹去颊边干涸的血迹,迅速检视沐雨橙风的毁损情况。
这台双S机甲虽不以防御力著称,但采用联盟最顶尖的特殊合金打造,现在竟有六成以上破坏,大部分的功能都在时空裂缝里毁了,左腿反应有1.5秒延滞、右翼故障……他们此时能稳稳停着,还多亏漆黑机甲的操作者反应不俗。
至于其他,能掉的、不能掉的装备差不多都掉光了,这无疑是沐雨橙风自盛大的揭幕式以来受过最重的伤,光想到材料费,苏沐秋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相较之下,漆黑机甲的状态好了些许,至少不是光秃秃一台,但不晓得驾驶员同样吐血没有--被苏沐秋强行带着送死,在裂缝里担任免钱的防护盾撞出多处凹陷,眼下侥幸被空间裂缝吐出来,还是憋屈地跟沐雨橙风贴在一块。这捆锁也是够结实了。
苏沐秋低头确认下方有地面存在,便调整推进器缓缓下降,对方意会,与他同时进行操作。
两台机甲上方,晴朗的天空之上,那道色彩斑斓混乱的巨大裂缝宛如画布上的丑陋裂口,透露着不详。
双方驾驶昏迷,他们还能从那巨型绞肉机里平安生还,苏沐秋想想,只能用‘连中一百次头彩’来形容这种运气。
出于谨慎,降落途中苏沐秋不断转换视角,借高度的便利观察究竟被扔到哪里。
这是颗从未见过的星球,下方是大片的焦黄土地,零星散布着少许枯树,而越往南边地形起伏越大,放眼皆是奇形怪状的高大岩柱与峡谷,除了低矮的植物外基本没有看见任何植被或生命体。
相较于脚下与南边寸草不生的苍凉景象,向北望去,却能隐约瞥见荒漠尽头处的一线绿意--无论如何,既然有绿色植物,象征这颗星球应该有足够碳基生命存活的几项基础条件:水,阳光,土壤,空气。
让苏沐秋疑惑的是,南方礁岩区域,有一道横穿而过的狰狞裂缝,形成深不见底的峡谷,极深极广的裂缝彷佛曾有人试图将星球切下一块。
但他没能多打量几眼。
因为在离地表数百公尺时,脚都还没沾上地,雷达警报便厉声大响,感知快于一切系统察觉貌似乖顺的黑色机甲异动,对方那柄长型机枪被随意扔向地面,扬起大片沙尘,唯一能动的左臂已抽出那杆乌黑战矛,在持有者握住时亮起数道泛着幽光的深红色纹路,古朴复杂的精致线条最终延伸至战矛尖端,一点殷红如血的光芒汇聚于矛尖。
宇宙战中极为少见的近距离武器,通常代表危险与强大,苏沐秋早已认知到这武器的厉害,于是当那杆战矛朝两机甲之间猛划而来时,吞日立刻砸向对方头部,面贴面的两台机甲因力道而分开些许时,矛尖的红光灿亮一瞬,轻松斩断了特制捆锁。
分开的瞬间,沐雨橙风后跳,冷不丁掉转方向的战矛尖端擦过驾驶舱的位置,留下一道浅痕。
幽亮的战矛稳定地指着苏沐秋,对上沐雨橙风举起的吞日炮口。
沉默对峙中,分不清是谁挑衅地勾了一下武器,又是谁应了这份战书,眨眼间,两台伤痕累累的人型机甲交上了手。
战矛对上重炮,乒乒乓乓地击出细微火花,察觉到沐雨橙风是远距离强化,漆黑机甲单手抓着战矛不断欺近,不给苏沐秋后退的机会。
苏沐秋用力一砸哔哔作响吵的他脑仁发疼的警示,画面在灰蒙蒙的杂讯后化做一片黑暗,只剩几项基础数值孤零零地闪动着,世界终于安静了,他干脆忽视光屏角落坚持不懈的‘精神波值:79%-85% (请立刻联络医疗向导)’红色字样,倒出一把小白片干咽了,指挥沐雨橙风扛起吞日正面迎上。
炽白色的能量炮被黑色战矛一举挑破,炸出巨大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吞日一横架住了矛尖,格档完成的同时沐雨橙风猛然下沉,由黑色机甲防御薄弱的右侧贴地一扫踹倒了对方,重心不稳地后倾时缠人的战矛又是划来,顺势借力一撑把沐雨橙风挑的短暂浮空。
矛尖红光大亮,躺倒的机甲一记狠戾直刺正要把沐雨橙风戳个透心凉,沐雨橙风仅剩的左翼推进器陡然启动,就这刹那间的些微变向,雪白机甲身型一歪,错开了战矛气势万钧的一击。
沐雨橙风能源已低于三成,敌人却没有要倒下的迹象,苏沐秋果断关闭与战斗无关的所有机能,降低消耗。
内部平衡系统喀嚓一声关上时,驾驶仓内随机甲移动剧烈摇晃起来,任何驾驶员见了,都会嘲笑关上平衡系统是菜鸟才会犯的错误。
这就像把人关在铁盒子里扔去玩蹦极,而且是不会停的蹦极,震荡力强的足以把脑浆从耳朵里摇出来,更别提操作了。
另一项菜鸟手忙脚乱才会犯的错误是,把机甲的智能光脑关闭,等于驾驶员得全程手动修正弹道角度,计算繁琐的几乎能把人逼疯。
然而苏沐秋从模组G-37出发时,他早就把又惊又怒地喊着‘现在出击你会送死’的光脑关闭了。
光屏画面闪的飞快,视角不断切换,依靠哨兵敏锐的感官,苏沐秋的操作难以置信地稳定,只保证最低限度维生系统的仓内温度逐步升高,他扯开领口,笔挺军装下,裹在胸腹处的绷带逐渐染红,脑袋因过量信息闷胀钝痛,满身狼狈,苏沐秋的双眼,却越来越亮。
“太厉害了。”他两眼发亮,无意识地轻声呢喃:“虽然是敌人,可是--”
可是,真的好厉害啊!
指尖兴奋的发烫,一串极具节奏感的短促敲击声后,沐雨橙风一炮轰出迅速急退,战矛刺穿火光,表层黯淡下来的红光挟着炮击余火击来,大开大阖的招式衔接毫无破绽。
这时,苏沐秋听见细小的碎裂闷响,他目光一扫,吞日微沉,一炮击在黑色机甲脚下,骤然崩裂开来的石块下如他猜想是空心的,半米深的裂缝当即绊了一下黑色机甲行云流水的动作,抓准这微不可察的停顿,沐雨橙风反抓战矛猛一使劲,碰的一声将对方掼倒在地。
扬起的沙尘中,沐雨橙风压上仰倒的黑色机甲,单膝半跪,紧踩在对方的胸前,吞日的炮口直直罩着脑袋。
苏沐秋从几次来回交手中,确认这黑色机甲偏重敏捷和灵活度,重量比一般机甲略轻,而沐雨橙风看着纤细,实际上却是实打实的重甲,被掀翻的黑色机甲顿时小半边陷入松软的地表沙土里,机不可失,吞日的炮口汇聚着光能,开始读条蓄能。
吞日是重火力排行前几名的大杀器,加上这个距离,一记普通激光炮都能把对方轰成渣,但为防止意外发生,苏沐秋还是选择蓄能炮。
蓝白色的炙热光能在炮口汇聚,蓄能条飞速上升,27%、32%……即将超过五成时,明显的滋滋杂音混在蓄能的嗡鸣声中--
苏沐秋心头一跳,直觉地松开板机,藉这一炮轰出的后坐力拉开距离,金属摩擦尖锐的刺耳噪声在哨兵远超常人的听觉里如魔音穿脑,他咬紧牙,不顾脑中的刺痛感,确认吞日的状态。
在他的视觉死角处,重炮外侧有一道数十公分长的极深刮痕,里头密密麻麻的复杂线路和金属板被割裂大半,他听见的杂音,正是没了保护的线路被融毁溅出细小火花。
蓄能超过50%后,炮身温度会再窜升一大截,假如刚才他没有松手,吞日很可能在沐雨橙风手里爆炸。
苏沐秋看向被他摁进土里的黑色机甲,对方吃了重炮一击,表层的特殊漆料坑坑巴巴,扔开豁口的小刀,撑着地面摇晃地站了起来。
一大片阴影掠过,苏沐秋眯起眼,调整视角抬头。
姿态歪斜的漆黑机甲后方,半空中逐渐收拢闭合的裂缝旁,成千上百只虫族如乌云压境,盘桓不去。
3、03:饥不择食
作者有话要说:
*接龙题目:四字词五十题梗 by 栖月
*24h关键词:长弓
对方的增援来了。
苏沐秋在看清近千只虫族时,第一时间启动了自检程序。
沐雨橙风的系统很快便将结果反馈给驾驶员,弹出来的窗口上,机甲的能量所剩无 2 页, 几,备用能源仅余25%,机体多处损伤,大半武器缺失,剩下的几把小型枪枝与震荡刃,搞搞暗杀还够,但正面杠上那大群虫族跟黑色机甲,就是去送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