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神鸟刚刚说了,我们可以随便……”
“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让我来拿,所有的后果,也由我一力承当。”陈充的话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但毕竟支持他的人偏多,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信陈哥,就让他分吧。”
陈充得了大伙儿的首肯,在铺满文钱的洞穴里转了一圈,根据各家各户的情况拿了不同数量的铜钱,包括先前欠铺里的那些。至于其他的,他却是一分也未动。
“这里的秘密你们万不可对外说,不然怕会引祸上身。”陈充将铜钱分给了他们,一遍一遍地交代着。
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些古怪,陈充虽然对神鸟献瑞之事半信半疑,但他却知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事儿里头定还有蹊跷。
“嗯,知道了。”
“还有,我们走出这里之后,其他的东西就跟我们没关系了,不到万不得已,你们也最好别回来拿。”
众人嘴上都应着,可陈充却看出来还是有些人动了歪心思的。他知道自己也劝不了他们了,只得摇摇头作罢。
等猎户们从原路出了山洞,洞穴顶上忽然跳下来一个人影。只见那影子灵巧地在笔直的洞壁上点了几脚,便飘落在地,就好像是从月亮里跳出来的仙人一般。
“咦?”沈常乐数了数洞里的钱财,有些惊讶地摸了摸下巴。只见他从喉里抠出了一个骨制的颡叫子,含在舌下冲着空中吹了声响哨,阿夜便拍动着华丽的羽翅重新落入洞中,身后还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翠鸟。
“呸——”沈常乐冷不防吃了一嘴的鸟毛,伸着舌头噗噗往外吐着口水,“啧啧啧,这个陈充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咕——”
“行了,别抱怨,再多忍几天。”
☆、贪心不足蛇吞象
隔日一大早,陈充就亲自跑了一趟宝德轩。既然决定了不再猎鸟,也该对铺子里有个交代才是。
“掌柜的,这些银子就算是把前头的债都还清了。”
啪嗒一声,陈充将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放在了桌上,冲着掌柜的抱了抱拳。
周全在宝德轩当了这么多年的掌柜,还从没见陈充什么时候拿的出这么多钱来,心中便有些奇怪。
只是人在跟前,却没好意思直接问,只悄悄拉了陈充寒暄道,“不打紧,钱也不急着还嘛,那翠鸟可有下落了?”
陈充听他提及翠鸟,随即后退了两步,正色道,“掌柜的,今日来,也确是要跟您商量这事儿的。这往后,咱就不接这猎鸟的活儿了,您另请高明吧。”
“什么?!不接了?”周全一听惊奇地喊出了声来,“这么多天没消息,你这会儿才跟我说你不干了?这么急我上哪儿找人替你去!”
“其实,这林子里的翠鸟也不剩几只了,咱们猎不到,换了旁人怕是也不行,掌柜的若是肯怜惜一二,便放它们一条生路,换门生意做吧。”
“嗳,你这什么话?你可知京城里头有多少达官贵人跟我这儿下了单子。”周全这一听便横起了眉毛,又回头瞧了眼桌上的银两,“陈充,你老实同我说,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陈充摇了摇头,虽闭口不提那灵鸟的事儿,但脸上的神情却让那精明的周全瞬间瞧出了不对劲来。
这陈充,定是有事相瞒。
周全砸了砸嘴,可惜道,“但陈充啊,你可要想好咯,虽一时发了横财,但毕竟抵不了一辈子,你们不猎这翠鸟,往后上哪儿过活去?这一只翠鸟可抵二十钱哩。”
陈充闻言心中冷笑一声,心道这翠羽做出来的东西你们怕是都得往百两上卖,二十钱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事儿。
“这就不劳掌柜的操心了,我们自有打算。”
“……好,罢了罢了,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留不住你,咱们好聚好散。”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
等送走了陈充,周全哼了一声,唤来了两个跑腿的,冲他们吩咐道,“我记得跟着这陈充猎鸟的还有一个半大的小子,好像姓李。你们去城郊寻到他家,去打听打听这陈充最近在做些什么,莫不是把翠鸟偷偷卖给了别家铺子。
“记着,无论如何就要问出个究竟来,多使些手段也在所不惜……”
周全随即做了个拳头的动作,两个伙计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陈充的家,在郊外十里的百虫丘上,紧邻着北河口村。这里连着十几人家均是猎户,平时多互相照应,关系不错。
“来,把这药喝了。”陈充吹了吹手中的药碗,将榻上的妇人扶了起来。
妇人大着肚子,却是面色蜡黄,神情疲倦,一看便是久病缠身之相。她就着陈充手里的药碗喝了口药,却品出这药汤与平时的有些不大一样。
“这药……”
“新换了一剂,对你的病有好处。”
“怕是不便宜吧,何必花这等冤枉钱。”妇人摸着自己的肚子,面带责备地看向自己的夫君。她想到等孩子生了下来,他们以后还多的是用钱的地方,心中不由升起一阵焦虑。
“你就别操心了,眼看着就快生了,得快点把身子养好些才是,不然我更担心。”陈充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蜜枣,拆了一个喂入妇人嘴中。
“都怪我自己身子不争气,这孩子还不知是否能保得住。”妇人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一想起自己那前几个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儿,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说什么傻话呢,要怪也怪我没本事,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累,把身子都熬坏了。”
妇人摇了摇头,看着陈充那张沧桑的脸颊,柔声道,“答应我,若是这次再不成,就让大夫保住孩子先吧,总不能让你陈家绝了后。”
陈充握住妇人的手,面色严肃地道,“你若再说这话,我可要生气了,我陈家世代为猎,一贫如洗,又没有什么爵位要来继承,绝后又如何?依我看,没有孩子更好,省的让他同我们一道吃苦。”
妇人微微一笑,重新躺了下来。她知道丈夫只是怜惜自己罢了,他不知有多想要个孩子哩。
等安顿好了妇人,陈充又转到了厨房里,将自己今日从集市上买到的二两猪肉腌渍下了缸,待到晚上,好煮上一锅红烧肉来解解馋。
他们家这都多久没吃上一顿肉了?想来也好笑,自己打猎半生,却不曾让妻子沾染过什么腥荤,能将山间野味儿卖去富贵人家换来几斗大米,已是幸事。
“陈哥!陈哥!开门呐!”
就在他忙着摆弄那猪肉之际,门外却传开了急切的敲门声。陈充听出了是小李的声音,急忙放下手中的肉起了身来。
“怎么了这是?”一开门,见对方满脸急切的样子,便知道出了事儿。
“我爹娘,我爹娘被他们带走了。”
“什么?!你慢慢说,李叔不是还瘫在床上么?什么人把他们带走了?”
“是……是宝德轩的人!”小李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来,“老刘和老戚家听说也遭了秧,早知道,我就该听陈哥你的,不跟他们回那山洞里了!”
“你们回去拿了钱?那怎么会被宝德轩的人知道?”陈充一听便知事情不妙,如果让周全那种人知道了这事儿,灵鸟怕就危险了。
“我和老刘他们今日一早又偷偷带了布袋,去山洞里拿了些铜钱。我们没拿多!只拿了十几串回来。可谁料就在回来的路上,被宝德轩的两个伙计撞个正着。他们见了我手里的铜钱,便认定是咱们偷将那翠鸟卖予了别家铺子,非逼我说出个一二来,我不说,他们就强行带走了我爹娘!怎么办啊陈哥,我爹娘年事已高,怕是经不住他们折腾!”
“别急,我这就找他们理论去。”陈充说着披上了外衣。
“理论有什么用,我看他们那副样子像是不问出结果来不会罢休,不如我们就把那灵鸟的事儿告诉他们吧。”
“不行!那些人唯利是图,若是知道了灵鸟的事儿,定不会放过它们。我们既受了灵鸟恩惠,就决不能背信弃义,这事儿必须守口如瓶。”
“那……不如我们报官?”
“报官怕是也不顶用,宝德轩身后好像是有权贵撑腰的……”陈充想了想,一咬牙,对身后的小李道,“这样,你在这里帮我陪着你嫂子,我自有办法救出你爹娘。”
“阿充……”床上的妇人或是听到了门外的争论,不知何时下了床来,只是身形臃肿,行动不便,刚挪到房门外,便见陈充取了墙上的弓箭,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一架肩舆转过了街角,正路经宝德轩,却被店铺门口拥满的人群给堵住了去路。
“公子,前头好多人,咱轿子怕是过不去了。”阿宝冲着肩舆里头的人唤了一句,片刻后才闻对方传来一声慵懒的应答,然后几根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地挑开了车帘。
紧接着一张冰冷的面具便出现在眼前。阿宝瞧着那张面具忽然有些感伤,从金明池出事之后,他就再也看不见公子那张温柔的笑脸了。
“眼看着天色就要晚了,不如还是走原来那条路吧。”阿宝提议道。
他不明白自家公子今日为何会忽然要求改道,这条路明明又不是捷径,结果反倒被堵在了这里。
这些日子,他家公子日日受邀上门作画,奔波劳累,疲惫不堪。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将那幅李师师的美人图仿摹传阅了出去,现在弄得满京城的娘子都知道张子初要作百美图殿前献画,均抢破了脑袋想要入画。
而他家公子更是来者不拒,几乎把城中高门大户都跑了个遍,好像真要从这城里选出头一百个顶尖美人儿似的。
可这实际上,有些娘子的长相连阿宝都看不下去,还不如九桥门街市上的莺莺燕燕呢。
“再改道也来不及了,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阿宝听见自家公子都这么说了,只得撇了撇嘴往宝德轩走去。
王希泽这头刚支开阿宝,自己就从轿子里钻出了身来。他之所以半路让轿子改道,是因为他刚从沈常乐那里得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
王希泽将目光偏了偏,只见那个背着长弓的身影很快钻进了人群,进入了宝德轩中。
阿宝一路小跑到铺子门前,只见这里候着的大多都是跟他一样的厮儿女使,口中直嚷嚷着要掌柜的拿出什么点翠首饰来。
阿宝随手抓了一个丫头想问个究竟,谁知那丫头以为阿宝也是来跟他们抢货的,不但没搭理他,反倒白了阿宝一眼。
“掌柜的出来了!”
不知前头谁喊了一声,众人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拼了老命往里头挤动,任凭阿宝撸起了袖子,仍是没挤得过,三两下就被挤出了人群来。
“诸位别急,别急,都会有的。”
“你昨个儿也是这么说的,我家娘子都等了半个月了,到底什么时候能交出货来!”
“就是啊,我今日若是拿不到,回去又要遭一顿打了。”
“哎哎哎,诸位听我一言。”周全双手高举,面前压住了众人的情绪,“我知道大伙儿都是受了主子所托,带着重金来的。但也不敢瞒诸位,朝廷禁翠已久,这点翠之物实在极为稀罕,现下汴京城里,怕也只有我宝德轩能剩下这几样宝贝了。”
“那东西呢?”
“是啊,东西呢!”
“别吵别吵,我跟诸位保证,尔等先把银子都压下来,登记好名册拿了号牌回去等,半个月内,一旦到了货,我宝德轩定会根据号牌给各位送到门府上去。若是无货,我便双倍赔偿给各位,也省了各位奔波之苦,岂不是一举两得?”
众人想了想,倒也有几分道理,便一一应下了。
阿宝在后头听了,心道这位掌柜可真会做生意,货品全没瞧见一个,银子倒是收的利索。
周全好不容易安抚好了众人,趁着他们在争先恐后登记号牌时,掩着袖子刚要走出铺外,却是从外头飞进一支利箭,射穿了他的幞头,正钉在自家铺子的货架上。
周全被吓得浑身一颤,脚下乱了步子,紧接着左脚在右脚上一绊,便掉落了手里紧抱的匣子。
匣子滚了两滚,周全还没来得及去寻这始作俑者,却是怕那匣子滚远了,连忙抬脚去拾,却见一双手先他一步拿起了那地上的匣盒。
“掌柜的,走这么急是赶着去哪儿啊?”
“陈充?”周全一抬头,见他面色不善,心道一声不好,刚要回身往堂内走,却被对方先一步挟住了胳臂。
“陈充,有话好好说,你这是作甚?”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问你,小李的爹娘在哪儿?”陈充冷着脸问他。
周全这一听,眼珠子提溜一转,装模作样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小李的爹娘?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陈充见他不认,只冷哼一声,高举起手中的匣盒,接着冲铺子里吼了一句,“大伙儿都瞧清楚了,你们要的点翠之物在此!”
阿宝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忽然出现的猎户装扮的男子,只见他左手一挥,一把将那掌柜的推倒在地,另一只手同时将手中的匣子狠狠往地上一摔。啪嗒一声,匣子四分五裂,里头一支精美的点翠簪子便滚落了出来。
众人这一见簪子,就如同黄鼠狼看见鸡一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推搡挤攘之下,更有许些不明真相的路人见财起意,加入了这激烈的抢夺,不多片刻,宝德轩内外便一下子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