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想到,在张子初的计划中,不是只想着帮赵方煦逃出长平县,甚至去京城告状,而是要帮他夺回长平县县丞之职?
还没等他二人作出反应,赵方煦倒是先一步从地上爬起了身来,“走吧,我相信张兄的判断。”
一行人很快顺利回到了长平县,张子初已经站在居养院口拱手相迎。
他身旁的马素素此时手捧青绿官袍,袍上置长翅官帽,帽下扣长平县印,身后还站着居养院的男女老少百来十人。
东西,是张子初趁着衙门空虚偷出来的。人,则大多曾在居养院中受过他们的恩惠。
“草民,拜见县丞。”
赵方煦刚走入院门就见张子初忽然俯身朝他行了一礼,紧接着,杨仓吏与一众百姓也跟着跪拜起来。
“你们这是……”忽然受此大礼,赵方煦有些无所适从。
“还不去替咱们的赵县丞更衣。”张子初冲着身旁马素素一句笑语,马素素端着服袍莲步而上,微微欠了欠身。
“赵县丞请更衣。”
赵方煦被这场面一下子熏红了面颊。众人见他不动,七手八脚将他拉入了院中。紧接着,官袍官帽不由分说便朝他身上扣了下来,大有当年□□黄袍加身之势。
等一切穿戴完毕,事已成了一半。
“张兄……”赵方煦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般情形下穿上这一身官服。但无论如何,一旦穿上这身衣服,便也意味着他已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
“这是你的告身,且收好了。”张子初冲他微微一笑,将袖子里的那张麻纸郑重地递交给他。
赵方煦双手接过,有些恍惚地看着那张失而复得的告身,一时哽咽不得语。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对着张子初拱手深深一拜。
“好了,现在还不是做这些的时候,我们要先夺回衙门。”
“夺回衙门?公子你在说笑吧。”奚邪看着这一院子骨瘦嶙峋的百姓,嘴角一抖。
“先生都与咱们说了,您才是咱们长平县的官儿,咱们这些人定站在官人您这边的。”杨仓吏再也没想到在他这儿住了这么久的奄奄一息的书生竟然是他们的县丞。当张子初带着官袍告身到来时,他简直又惊又喜。
“乡亲们会帮赵县丞夺过县衙的,对不对?”
“对!”
随着杨仓吏一声高喊,众人都激动了起来。奚邪和路鸥看了眼他们手里拿着的锅碗瓢盆之物,不由苦笑。就这副样子,张子初不会真想利用他们去和衙门里的那些衙役决一死战吧。
可他真的就这么干了。
“那还等什么,随我们赵县丞一同杀回衙门,重掌长平县!”
“杀回衙门!重掌长平县!”
赵方煦那个书呆子,被这激昂的情绪一染,当真以为自己能做个力王狂澜、众望所归的英雄,被众人前簇后拥着,大义凛然地走出了居养院外,一路往衙门行去。
“公子,你是怎么忽悠这些人的?” 趁着众人蜂拥而出,奚邪上前询问。
“何需什么忽悠,天下苦秦久矣。”
张子初的话总是一针见血。可路鸥知道,单凭这些人是绝对夺不回衙门的。不仅夺不回,说不定还会白白丢了性命。
“公子,这些老百姓可不会是衙役的对手。”
未等他话音落定,张子初已从容开口,“我知道,所以你俩得去搬救兵。”
“搬救兵?去哪儿搬?”
“县尉司。”张子初说着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叠纸递给了二人。奚邪和路鸥匆匆看了一遍,才总算知道此人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此计,绝妙。
县尉司的县尉刚在两个时辰前见到了种渠的县丞告身,并把手下大队人马不情不愿地交了出去。可没想到,短短两个时辰后,他又接到了一封由本县新任县丞所下的告文。
告文不但落有府印,且言之凿凿,说衙门有衙役作乱,命他速领县尉司人马前去支援。
县尉此时觉得自己的头颅已经快炸开了。
“敢问,这告文是何人所下?”县尉扶着脑袋问面前站着的两个男人,他明明是亲眼看见种渠带着人马出城去的。
“本县新任县丞,赵方煦赵县丞所下。”奚邪装模作样的在耳旁一拱拳,学着一般差人的模样扬起了鼻孔。
“赵方煦?你是说前不久一直在被通缉的那个赵方煦?”县尉越听越是惊奇,两道粗短的眉毛几乎重叠到了一起。
“正是。”
“可……可这不对啊,本县县丞明明是……”
“是谁?!”奚邪怒目一横,上前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襟,“赵县丞先前被奸人所害,告身被夺妻子被杀。如今好不容易洗清了冤屈,那奸人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县尉这一听,自然明白对方所指的奸人是谁。他心中大骇,稍加思考后,便知对方所言七八分不假。可就算种渠犯下这等滔天大罪,以他种家的势力,自己该不该又能不能与他作对呢?
一步踏错,万丈深渊。
县尉一把挥开了奚邪的手,也怒道,“我不管你们所说的县丞究竟是何人,我只知道,我县尉司向来只依文发兵。可如今衙门空虚,我怎知你这告文是真是假?”
“这上头白纸黑字,大印旁落,怎可能是假?你这厮分明是想隔岸观火,明哲保身!”
“奚邪,”路鸥对他使了个眼色,上前两步,“县尉郎觉得,在你将大半兵力交与种渠之际,你还能事不关己吗?不妨告诉你,赵县丞的书信已经寄往京城去了,届时很快就会真相大白的。”
“这……”路鸥的话让县尉顿时紧张起来。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到底谁才是假货。”奚邪说着将怀里一叠告身啪嗒一下砸到了对方脸上,散落了一地。
县尉低头一瞧,只见那张张告身上都写着种渠二字,似真非假,却又每张都缺了那么一丁点儿。
“还不明白吗,你现在只有眼前一条路可以将功补过了。”
县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身来冲着外头喊道,“快,去集齐剩下的所有人,随我去衙门!”
砰地一声巨响,两个衙役直接砸在了衙前悬着的牌匾上,再同牌匾一齐滚落下来。胡十九凭着天生蛮力一马当先,势如破竹般踹开了府衙大门,居养院的男女老少趁机一拥而上,见到那些平时跟在种渠身后作威作福的家伙就打。
如此大的动作很快引起了街上百姓的注目,他们看着不知哪儿来的一群衣衫褴褛的穷人竟带着棍棒锅盆打进了府衙,个个停下脚步来看。
种渠带走了大半人马,此时衙门空虚,总用也才余下了几十个衙役。但他们身上有刀,开始还能仗着人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可一旦等他们反应过来拔出了兵器,就不管用了。
果然,开始闯进去的人见对方露出了刀刃,又害怕地退了出来。
胡十九一边掩护着百姓后退,一边又趁机击倒了一个衙役。可正当他打得痛快,却被张子初一声给喝住了。
“你们且看看,来者何人?”张子初侧开身子,示意身后的赵方煦走上前去。
赵方煦见十几个人持着刀刃堵在衙门口,开始还有些害怕,但头上的官帽,袖里的告身,以及身后众人的欢呼都在提醒着他,他必须走上前去。
“吾乃长平县县丞,赵方煦。”
衙役们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知道赵方煦的身份,只知道他惹到了种渠,种渠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这些人还在等着种渠当上县丞后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可谁料一个赵方煦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穿着官服戴着官帽,还说自己是长平县县丞。
这事态比话本里的传奇变化得还要快。
赵方煦见他们愣着,顺势从袖子里掏出了自己的告身,光明正大地让人张贴在了衙门口。
告身一出,衙役们慌了,围观的百姓却是欢腾一片。
此时县尉好不容易拨开了众人挤到了衙门口,正巧见到了赵方煦的那张告身,顿时打消了刚存留下的三分疑虑。
他听见赵方煦冲百姓们朗声道,“种渠狼子野心,谋害朝廷命官,篡取县丞告身,罪无可赦!现在就请长平县的乡亲父老替我作个见证,不抓到此贼,我赵某誓不罢休!”
“是他!他是之前画册上的那个男人!原来他是咱们的新县丞!”百姓中有妇人认出了赵方煦,大喊道。
这一下,便什么都明白了。
县尉箭步上前,一下子在赵方煦面前跪了下来,哭诉他受了奸人蛊惑,差点铸成大错。赵方煦自然不怪他,他知道这县尉和种渠不是一伙儿的,所以之前一直未出兵帮他。这次出兵,自然也是被张子初那份假告身骗了,情非得已。
“你们还不快快拿下这些贼人,交由赵县丞处置!”县尉呵斥一声,身后三百厢军拔刀而上,吓得衙门口那些衙役脸色煞白。
赵方煦认得,这些人之中,也有当初帮种渠行凶之徒。他一咬牙,正想命令县尉司的人对这些凶徒杀无赦,却见张子初在一旁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张子初眼中的不认可一下子浇灭了赵方煦心中的仇恨。是了,君子怎可以杀止杀?若教百姓们看在眼里,他赵方煦岂不是成了和种渠一般的凶恶之徒?
幸好幸好……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
“且慢!”赵方煦抬起手,阻止了那些官兵。他走到那些衙役身前,诚恳道,“我知你们当初也不过是受了种渠的蛊惑与欺骗,你们若肯弃恶投善,重新悔过,我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赵方煦的话犹如大赦,让本来还存了心思拼死一搏的衙役们纷纷放下了兵刃,伏倒在地。
“你们听着,我要你们吐出之前和种渠为非作歹获来的银两,全部交还给百姓,然后罚你们去居养院做工,半年为期。”
“官人英名!”百姓中爆发出了惊人的欢呼。他们眼瞧着这个新任的县丞大人沉着冷静,兵不血刃就夺回了衙门,又宽厚仁义,不滥用职权轻易杀人,都知道长平县的好日子要来了。
如此一来,政权、时势、兵力、人心都归了赵方煦所有,就算种渠此时掉头回了县中,也为时已晚。
“你说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盘算好这一切的?”奚邪冲路鸥小声嘀咕道。
“不知道。可能从一开始?”
“……”路鸥的话让奚邪冷不丁浑身一颤。他摸了摸鼻子,想起张子初先前的种种表现,心中感慨万分。
原来他一入居养院,就已经在帮赵方煦笼络人心了。
“张公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那种渠会什么时候回来长平县?”赵方煦无不担忧地向他请教,毕竟现在长平县大部分兵力还在对方那里,他不能不早做打算。
张子初建议他让县尉亲自率人去追种渠,留下的三百厢军则在县里彻底瓦解种渠残余的势力。
“别担心,种渠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嗯?”赵方煦不明所以。
“他若一路追往长安县,那里自会有人等着收拾他。”张子初冲他眨了眨眼,神秘一笑。
东京城,王黼门前。
“太傅他,今日还未得空吗?”方文静小心翼翼地问着面前的老管事,却见对方无奈地摇了摇头。
站在他身后的种伯仁瞧了瞧天上愈烈的日头,上前一拱手,“既然太傅事忙,那咱们也不叨扰了。”
“可是……”方文静还欲再言,却被种伯仁拉走了。
“方兄还看不明白吗,我们一连来了七日,太傅若想见我俩,早就见了。”
“那怎么办?眼看着还有三日就放皇榜了,若是太傅不肯帮忙,你跟我上哪儿弄那告身去?”
“我看太傅此时也自身难保,否则怎会对你我避之不见?”种伯仁呵呵一笑,让人在身后撑起了伞来,“进殿也需挑佛拜,东家不成就去西家。”
“西家?你不会是想……”
“我听说,李邦彦最近和梁太傅走的也很近。”
“你疯了!若是让太傅知晓,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事急从权,方兄可想清楚了,你手中的符节可还没焐热呐。”
方文静脚下一顿,却见种伯仁无所顾忌的率先徜徉而去,恨得是咬牙切齿。
☆、榜下捉婿蔚奇观
李邦彦万万没想到,自己这里刚喊着缺银子,就真有人提着银子上了门来。
“二位可真是稀客啊。”李邦彦笑眯眯地让下人给方文静和种伯仁奉上了茶。他发现方文静有些忐忑不安,种伯仁倒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明人不说暗话,我二人此次前来拜访相公,是有一事相求。”种伯仁开门见山的方式让李邦彦大为赞赏,特别是他看见了种伯仁身后那金灿灿的箱子时。
“我这个人啊,最喜欢与爽快的人打交道,说罢,是何事?”
“下官有一职,想求相公助我谋得。”种伯仁说着将事先准备好的字条替了上去。李邦彦接过手来一瞧,见上头只写了“九四一二七”五个数字,欣然勾起了嘴角。
他很快让人送上来一本《大宋官职会要》,对照着里头的编序找到了种伯仁所需求的那一个——制置军器库使。
此职品阶虽尔尔,却是权重事专,地位显赫之职。由此可见,种伯仁野心不小。
“你怎知我可以帮你谋得这位子?你我可是头一回见面,从来并无交情。”李邦彦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