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崖[古代架空]——BY:不啾则已

作者:不啾则已  录入:06-12

  风雪崖不大不小,人也不多不少,然而这不大不小的地方上,这些人都想杀他。反倒是卫天留,已不能叫他憎恨,实则最开始时,他与这人接触极少,即便有卫夫人在,他也并不憎厌对方,相反,他有时甚至感激对方。
  自然是感激的。透过泥土,时小树的心神与对方牵在一起,对方的眼就是他的眼,他们似乎是同一个人。
  卫夫人抬头看了一会儿月,忽然低下头,时小树便去看她。
  他的脸庞过于稚嫩,卫夫人移开视线,纵然如此,仍能感受到灼热腻缠的目光——两道,另一道来自于泥土之下。
  她不恨卫天留,也谈不上爱,没什么反应。
  天亮得很早,时小树连日不曾安睡,眼睛微红,眼见日光从山顶映照出来,脸孔沉在金黄的光芒下,模糊了轮廓。
  他在卫夫人膝上枕了整晚,此时眯了眼,站起。
  “该动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固然将别人困在了这里,自己何尝不是同样锁在此处。
  不能停在一处。纵然与对方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也不能将自己变成瓮中之鳖。
  卫天留从地底下钻起来的时候,头上还顶了些新鲜的泥土,时小树踮起脚尖,帮他拍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比寻常人更为高大,他反而从心底生出了一种爱怜。他曾见过一个小女孩抱着娃娃,那娃娃十分简陋,衣物灰扑扑的,更不能动,却十分吸引人。
  时小树那时漫无目的地四处走,遇见时驻足瞧了好一会儿。
  ——现在他有自己的娃娃了。


第48章
  卫天留的模样却不好看,他原是个伟男子,这会儿嘴里被塞了东西,时小树想方设法将那东西取出,但无济于事,此时他合不拢的嘴里淌下涎液,显出一种憨态,眼睛更红也更肿胀,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
  这形容有些恐怖,尤其那别无毛发的头颅,乍看与常人有些差距。卫夫人瞧见他的时候,目光平静如水,同过去一模一样。
  卫天留走在最后,中间是卫夫人,时小树走在最前。他不知道要去哪,便只能一点点动,他也不知道那鞠通什么时候会抓住他的痕迹,只能提防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敌人。
  人来之前,他先听见了嗡嗡的拍翅声。
  时小树一愣,疾步抓住卫夫人的手腕,冷笑道:“来得倒快。”
  此时他暴露在外,必然注重自身安危,身边又有卫夫人拖累,情势险了五成不止。越危险,反令他越激扬,躲在幕后过于无趣,如今大家面对面拼上一场,也不算差。
  他扫了一眼,发觉人几乎来齐了。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殷致虚。时小树原就不是什么精擅武学的人,与人动手更少,这十来日的交锋倒让他长进许多。
  他早知道有人要来,自然早做了准备,卫天留以身挡在中间,正撞上他。
  只是殷致虚不是会退却的人,见卫天留一拳打来,刺向对方眼睛的一剑未有停顿,仿佛宁可以身相换。
  卫天留没有神智,时小树却是有的,不想与他换伤,当即矮身避过,同时回了一掌。
  张灵夷在后头,也喊道:“殷掌门莫要冲动!”
  她如此说,却也仗剑迎上来,素女剑法威力巨大,凭空生出雪白的气浪,汹涌澎湃。
  时小树与她相隔一段距离,也觉得有些站立不稳。这是他头回正面对上这些人,心情无有从前那般放松,不自觉将卫夫人的手抓得更紧,同时又往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本能。时小树许久不曾吃过东西,身上衣物也单薄,饥饿与寒冷同时袭上他,叫他腹内烧灼,唇上细细的绒毛仿佛感受到了水汽的扑坠。
  他的心仿佛也沉下了大海。
  卫天留的爪牙已经没有了威胁,只以自己宛如铁铸的身体与对方碰撞。
  他速度极快,在场谁都比不上他,几乎像投石机里投出的巨石。
  殷致虚与张灵夷先后受到他的撞击,跌在地上。他们都有防备,但仍旧受了伤,殷致虚年纪不轻,吐了一小口血,张灵夷也拿手背抹了抹唇。
  时小树的心情并没有放松,这两人之后还有温恰恰。
  他原以为对方断了两根手指,拿不起剑了,谁想这人是个左撇子,后才改用右手,这会儿左手持剑,竟是一样利落。
  寻常人都没有与左手剑的高手对上过,何况是时小树,躲了两次后他心里不耐,卫天留不顾己身,劈手便去夺剑。
  这剑不是寻常的剑,时小树起先没放在心上,注目其上时,见蒙蒙雾气随剑锋向两边,似见了猛虎四散奔逃。
  剑尖方要触及卫天留肌肤,他忽然醒觉,反以手背捶向对方腕骨。
  腕骨坚硬,又有内力相护,但在对方神力下,却有摧枯拉朽之势,温恰恰不是莽撞人,留有几分力,见此连忙撤回,但仍被擦到一点,腕上酸痛,短时间里是拿不了剑了。
  分水剑自他手里落下,卫天留正要去夺,其坠势忽地一顿,被人以内力摄在手里,正是岳摩天。
  这剑小巧可爱,他身材高大,宽袍缓袖,从容自若,拿在手里时,加上鼓荡的宽袖,仿佛拿了一件玩物。他面上微微含笑,低头看手中的短剑,神情甚至有几分怡然。
  时小树前头不怕,这会儿背心汗毛倒竖,急催卫天留动作。
  岳摩天轻轻叹了一声。
  他不像个会叹气的人,众人随着这一声沉下心,觉得胸膛中填满哀恸。叹气之后别无下文,卫天留到底受时小树控制,动作慢了一些,一拳打过去时,岳摩天已经抬起了头。
  他速度比卫天留慢,要躲已经失了先机,所以他不仅没有退避,手腕一翻,分水剑覆在掌下,其后一抖双袖,虚虚软软地迎上对方的拳头。
  衣袖自然是柔软的,即便有了内力的加持,也软不着力,卫天留拳头沾到布料时候,只觉手底下忽然变作了一团水,滑不溜手,再向前,仿佛是一片坦途,又好像是天堑。
  卫天留的身体在动,如同常人,实际指使他的是心神与他系在一起的时小树。卫天留非人,时小树是人,他觉得对方的袖子仿佛黑漆漆望不见底的岩洞,一头扎进去找不见出路。
  长时间累积下的压力,使得少年模样的时小树没有时间去多做试探。他与卫夫人不可能动手,若卫天留被牵制时间过长,于他而言绝无好处。
  事不可为便退。他见到重返竹筒的鞠通虫没了动静,既然如此,他大可先走。
  于是卫天留不进反退,便要返身,携时小树二人暂退。
  只是来的人不止这几个,卫天留才回过头,当头劈下一道剑气,正是沈丹霄的鲸吞。
  说是剑气,却过于凶悍了。卫天留心脏早已停止跳动,无惧无畏,时小树却被这一剑骇得脸色苍白,只觉方才从生死边缘来回了一趟。
  沈丹霄年纪轻,又没有无咎天相助,修为深厚,但算不得绝顶。只是兵器在手,原也不是拿内力与人比拼。这一剑无有花巧,纯是以势压人,若只面对卫天留,效果并不会好,但时小树在,他不比卫天留不知伤痛,面对如此剑势时候,难免心生动摇,影响了受他控制的卫天留。
  如此便有了疏漏。沈丹霄眉目沉静,双手持剑,得势不让,迫得卫天留身体僵滞,同时小树二人不住退后。
  时小树才退了三步,晓得不能如此下去。
  卫天留在剑锋临身之时,抓住了刃口。
  若放在往常,沈丹霄必然要躲,这次却是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扶在剑脊,生生将对方身体抵住。仅以内力护身自然有所不足,但若以内力加持,仍可挡得一阵。再者,此时对方与他借了鲸吞做战场,鲸吞比寻常的剑厚重,经得起折腾,如此二人间才有僵持的机会。
  只是对方乃是天生神力,沈丹霄年岁不足,内力到底有限,才只一息,已然有些吃力。
  可他身边还有伙伴,岳摩天手贴在他后心,道:“我助你一臂之力。”
  他的一臂,恐怕抵得了六臂。经脉仿佛水道,需得一点点拓宽,沈丹霄只觉身体被对方大江般奔流的内力撑得胀痛,急忙将之引出,饶是如此,仍心有余悸。
  岳摩天并非没有想到这点,只是懒得多想。
  卫天留胜在气力不竭,但他的气力并不是无源水,时间愈长,对沈丹霄他们愈有力。殷致虚同张灵夷受伤不算重,此时调息过来,各自又仗剑袭来。
  分水剑在岳摩天手里,但风雪崖上不缺剑,温恰恰拣了柄普通长剑,与众人一齐刺向卫天留的眼睛。
  时小树与卫夫人也被笼在剑气下,虽没受实际伤害,但举步维艰。时小树内力浅薄,纵有卫天留挡在前头,每寸肌肤上都如针刺,疼得叫他几乎把持不住心神。混乱之中,他犹记得卫夫人身体柔弱,远不如自己,勉力移动身体,将她护住。
  狭路生胆气。时小树一时摒弃了身体上的疼痛,卫天留身体一震,将手探出。他人高马大,一双手大如蒲扇,这会儿如捉蝇拍蚊,竟一把捉住了三把剑。
  手中剑气霎时大盛,仿佛攥住了天上落雷,然而以他肌肤的坚韧程度,一时半会,尚造成不了妨害。
  只是一旁还有薄雪漪师徒二人,游玉关大喊:“岳宫主!”
  岳摩天襄助沈丹霄,无暇**,领会了他意思,将分水剑掷了过去。
  游玉关抬手接剑,忽听有人唤他:“玉关。”
  他一愣,分水剑已落在了薄雪漪手中。
  薄雪漪执掌的青城派,在江湖剑派之中,位在前列,自身剑法却是末流。然而岁数摆在这里,他根基甚是扎实,接过剑后,反手挽了个剑花,非是为了好看,而是入门剑法的起手式。
  游玉关在他门下十数年,便是从这一式学起,此时见了,心有恍惚,仿佛自己仍是那个初入门的稚子。
  薄雪漪天资寻常,为人却刻苦,此时不耍花俏,拣了练熟的招式,人随剑走,身形飘逸,竟似天外之剑。
  时小树心生警兆,忙要撤手回防。
  薄雪漪神色镇定,旋身出剑,一式倒骑龙背,剑势诡谲,难以捉摸。
  时小树站在卫天留身后,知晓薄雪漪用的是分水剑,不敢贸然相接。
  对方剑光如开扇,上下左右,尽是剑影,寒光耀目,虚实难分。卫天留正要动作,薄雪漪人在半空,百千剑气合而为一,向他刺来。
  这一剑看似寻常,却是青城派中出名的杀招,名为鹿伏鹤行,取于自然,大巧不工,此时剑尖刺破众人胶着的剑气,于其中僻出一条新路,直往卫天留左眼。
  换作常人,此时应当是要闭眼的,时小树也是如此,只是这一剑过于奇异,宛如天际明星,令人惊叹。他明知不该犹疑,又贪恋分水这把传世名剑的风采,慢了一分。
  “啊!”
  他捂住眼,哀哀痛叫起来。
  实际伤的是卫天留的眼睛,他与对方心神牵在一道,肉体却没有丝毫损伤。但不知是分水剑的奇异,还是他过于入神,眼睁睁见那剑入了眼眶,其后剑尖一挑,便将整只眼珠子挑了出来,凉气自腹底而生,痛楚也随之而来,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第49章
  伤痛最易给人成长,时小树受了惊吓,反而生出了火气,卫天留喉间嘶吼一声,一下将四人尽数推开。
  时小树捂着一只眼睛,听见游玉关嘶声道:“师父!”
  他看见薄雪漪同他一般捂着半边脸,快活地笑起来:“你完啦!你完啦!他的血有毒!你完啦!”
  疼痛变了他的心智,将快乐施加在别人的苦痛上。薄雪漪拿袖子抹了把脸,然而脸上的血迹却抹不去,渗入了肌理,好端端一张玉面,这会儿却是人不人鬼不鬼。他从袖里摸出药,吃了下去,却知以自己功力,恐怕连一炷香的时间也拖不了。
  时小树记恨他伤了卫天留眼睛,又吓了自己一跳,见其余人力竭,正在调息,驱使卫天留伸手抓他。
  薄雪漪要压制毒血,躯体有些僵硬,无法拦阻,游玉关反应快,拔剑挡在前头。
  游玉关剑法出众,与薄雪漪实则在伯仲之间,然而一人势单力孤,终有尽时。幸得对方目标乃是薄雪漪,未多注意他,略有分心。只是如此他也撑不下多久,被一掌逼退,再看时,卫天留已到了薄雪漪眼前。
  他于危急之中捉住了灵感,斜出一剑,刺向时小树,取的是围魏救赵之计。
  时小树的母亲乃是南疆的蛊女,得了传承,自然会用毒,一抖袖扑出两团烟气。
  游玉关赶忙挡住面门,仍有不及,幸得肩上被人抓了一下,带了后去。
  那人力道熟悉,正是薄雪漪。游玉关正要说话,耳边忽听见骨裂之声,一时心肺如浸在冰水里。
  师父!
  他呼吸一下窒住,失神一般,喉咙紧绷着,发不出声,也不敢回头看。
  薄雪漪声音沙哑:“殷致虚!你做什么!”
  游玉关回头,见殷致虚挡在薄雪漪跟前,半边身体垮塌下来,显是受了重击。
  卫天留还想越过他,向薄雪漪动手,幸好其余人反应及时,断了调息,围攻上来。
  薄雪漪搀住殷致虚,道:“你做什么救我!”
  殷致虚不说话,看着他脸,哈哈笑起来。
  胸腔内折断的骨头戳着内脏,但他笑声响亮,似丝毫感觉不到伤痛。笑完了他又开始放声大哭,一边哭,嘴里一边喷出血沫。哭着哭着,忽然没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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