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门口一个侍女轻声应道,随后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许慕白就着床边的柜子往上一坐,就向着木头嘘寒问暖起来,“怎么样?还冷吗?”
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来的木头将眼珠子一转,抬着眼睛看了看许慕白,随后又垂下眼神轻轻地摇了摇头。
借着屋内明亮的光火,木头这才看清楚了许慕白的相貌,只消看了一眼,便叫人难忘惊鸿。
许慕白身形纤长,乌发白肤,那白里透粉的肤色比起芝兰姐姐来也是毫不逊色,一双纤长的挑眉下配一双细长丹凤眼,鼻梁高而挺直一直竖下来,下面是薄而紧闭的双唇,脸型流畅而有棱角,活脱脱是位风流俊俏的美男子。
之前在裁缝店里碰上过一次,当时只顾着低着头和石头窃语,却没敢抬起头来看看这位二帮主,只觉得他声音爽朗性格率直,却不曾想到容貌如此出众。
木头低着头没有再抬起来,像是觉得许慕白的光芒逼视着自己一般,低低地缩着脑袋埋在被子里,两只眼睛也垂了下去。
“你是石头吧?白天吵吵嚷嚷得挺凶,路过的下人们全都知道你了。”许慕白语调轻快,带着几分戏谑地味道对着木头说道。
木头却只是将头埋在被子里,也还是不抬起头来看着许慕白,也不开口。
“怎么?白天把劲儿用光了?现在怎么不说话了?”许慕白见木头不回应他,偏了偏头去看木头的脸,仍旧是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说道。
许慕白正准备再补上几句,忽然门口传来几下轻轻的敲门声,许慕白将头往门口一撇,“什么事?”
“二帮主,木炭来了。”门口一个侍女柔声回道。
“进来吧。”许慕白随意地说道。
随即,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侍女低着头端着一簸箕木炭进来了,随即抬了抬头,看了看许慕白,又飞快地垂下头去,顿时两颊绯红,声音也微微地有点颤抖,“二,二帮主,这个添到哪里?”
“往这个火炉里面添一点,剩下的就放在这边,我待会儿自己再添。”许慕白随意地往自己面前的火炉指了指,又将手挥着往旁边划了划。
“是。”那个侍女微微点了点头,仍旧低低地埋着头手里握着簸箕,小碎步地走了过来。
侍女停在火炉边上,小心翼翼地将木炭往火炉边上抖了抖,随后又将簸箕放在了另一边的柜子旁,这才又趁机抬起头来看了看许慕白,正好许慕白也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她,一下子看得她面色更红了,飞快地垂下头去,“奴婢告退。”说完转身就要往门口跑。
“等等。”许慕白忽然叫道。
那个侍女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身体猛地一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僵直着身子回过身来颤抖着声音问道,“二……二帮主,还……还有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在这里?帮主不是有令,不得让侍女伺候我吗?”许慕白的声音里微微带着几分上扬的调子,颇有些责备的意味。
“回二帮主。”侍女一下子吓得扑在地上,语速也忽然变得飞快起来,“是您今夜下令侍卫都去巡逻,留下侍女伺候,奴婢,奴婢这才被安排过来的。”
“知道了。”许慕白点了点头,柔声对扑在地上的侍女说道,“你下去吧,去换几个侍卫来,要是元江半夜过来看见了,又要生气了。”
“是,二帮主。”趴在地上的侍女连忙对着许慕白磕了磕头,慌慌张张站起身来就往门口跑去,随后转过身来拉上门,再也没敢抬起头来看上许慕白一眼。
那个侍女哐当一声关上门以后,许慕白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木头,木头正缩在被子里瞪着眼睛看着门口,看到许慕白转过身来看着自己,木头也抬了抬眼光看了看许慕白,随后又像是怕冒犯了什么一般,马上低下头去。
许慕白倒是温和地笑了笑,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木头的脑袋,柔声说道,“石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想问你点事情。要是你都好好告诉我了,明天一早我就给你安排出府去,你就可以和你的小兄弟木头一块出去,游山玩水,想去哪就去哪,好不好?”
听到许慕白的话,木头抬起眼来又看了看他,随即又垂下目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沉默地缩在被窝里。
这个人想知道的是什么事情?而他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以相信呢?
木头不禁想到今夜里在林元江房外听到的事情,要说他会放了自己也说不定,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筹码在于那块玉佩。
而原本一直对石头不管不顾的许慕白,忽然半夜前来找石头,又把自己当作石头对自己这么好,一定是忽然得知了很重要的事情要问,自己也不一定有把握知道这样的事情。
木头只是垂着眼神躲在被子里面思索着,也并不抬起头来看着许慕白,也不回应他的问话。
许慕白等了一会儿,发现石头仍旧没有要回应的意思,倒也满不在乎地把头一偏,挑起音调说道,“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哦。”
“但是接下来的问题,你要听好了,一个一个回答我。”许慕白一边说一边又转过头来看着木头,目光忽然变得清冷而凛冽。
第四十四章 午夜的梦
许慕白有些冷冷的目光投射过来,木头应着他的话迎上了目光,一抬头就看见他眼里说不出的哀和怨,他见木头正抬起头来看着他,立刻收起了自己眼底的凉意,换上温柔的目光看着木头。
但刚刚那一瞬间的冰冷仍旧深深地留在了木头的心里。
和芝兰姐姐的那种哀怨中透着无奈和凄楚的目光不同,许慕白的这道目光里虽然同是有些哀伤,却隐隐地透着一股力量,像是混杂了一丝愤恨,悲凉中透着凛厉。
木头还在思考揣摩着那一束目光的含意,许慕白却已经清清淡淡地开始提问了。
“石头,我问你,你有没有看到过林青的左手腕上是不是有一颗黑痣?”许慕白的声音柔柔的,像是在哄着木头入眠一般,两只眼睛的目光却充满的迫切的探询的意味,直勾勾地盯着木头。
木头听到他这个问题颇有些讶异,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许慕白,随即又立刻埋下头去,凑在被子里面。
在那一次林青过来找到后山去埋小周的木头和石头时,木头回去找自己丢在了路上准备给小周擦擦脸的棉布,却遇上了另一拨前来偷袭的信天会人马,木头刚与他们打上交道,林青就闻声跟了过来。
那边拜天会的人却是认得林青,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打得正酣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离了林青,将手里的武器向着木头挥来,林青连忙把手往木头身上一挡,又顾不上什么危险,抬起腿来就往那个人的武器上踢,这才受了些伤。
在林青把手往木头身上挡过来的时候,是的,木头看见了,林青的左手腕外侧,确实是有一颗黑痣,虽然当时情况危急,木头却记得很清楚。
木头想到这里,抬起头来,对着一直凝视着自己的许慕白点了点头。
忽然之间许慕白像个孩子般地高兴起来,自顾自地捂了捂嘴,像是小孩子偷吃了什么零食一般,又有些遮遮掩掩却又掩饰不住地开心起来。
只不过过了一小会儿,许慕白又清了清嗓子,沉下声音问道,“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林青?”
许慕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微地有些颤抖,像是在忍这某种巨大的悲痛一般。
在那个晚上,木头因为疼痛而昏厥在床上,具体发生的事情石头也没有告诉他,木头也没有多问,林青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而死,谁是杀害林青的凶手,关于这件事情,在场的木头却统统一概不知。
木头的头轻轻埋在被子里,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当时你就在现场!”许慕白的音调提了提,略带着咆哮对着木头喊道,随即又立刻柔了语调说道,“没关系的,你不用怕,就算是你杀的我都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只是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但是木头当时只是昏迷在林青的肩头,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木头抬起空洞洞的眼神看向许慕白,仍旧是摇了摇头,补充说道,“当时我昏迷了,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看到木头眼里一无所知的空白,许慕白眼神里原来因激动愤懑而燃起的光火掩饰不住地失落下去,不自觉地将目光撇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那么还有谁知道?只有凶手和救了你们的那个人了。”
喃喃自语地说道这里,许慕白忽然又猛地转过头来,“告诉我,救了你们的那个人在哪里?快告诉我!”
许慕白忽然又咆哮起来,吓得木头连连摇头,使劲往被子里缩了缩。
看到木头瑟瑟发抖的样子,许慕白这才抬起双手揉了揉太阳穴,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太失礼了。”
听到许慕白这句话,木头隐隐感觉到他的情绪安定了下来,随后,许慕白又开口问出了一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我听说。”许慕白刚刚开口却忍不住顿了顿,抿了抿嘴唇才接着说道,“我听说,林青他,临终之前说了一句遗言,你能告诉我吗?”
许慕白的声音如此轻柔,已经近乎是低声下气的恳求了。
林青的临终遗言?
木头当时正在昏迷之中,就连杀害林青的人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林青的临终遗言呢?
木头从被窝里探出两只眼睛怯生生地许慕白,却是不敢再轻易摇头说自己不知道了,只是怯生生地看了许慕白一眼,又将眼神垂了下去。
许慕白眼里仅存的最后一点点光火也熄灭了,整个人的眼睛灰暗地像是蒙上了一层雨雾,朦朦胧胧又昏昏沉沉。
为什么自己不向着石头多问一问当时的情况呢。
木头第一次在心里质疑起自己或许是太漠然了,一个人的生生死死来缘去由,自己却没有想过要去多关切上半句。
明明当时自己也在现场,却因为昏迷而成为局外人,即使到后来醒来,也没有再对那件事追问,也没有想过去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直到今天,被别人问起,才发觉自己的一无所知。
一直觉得生死有命,随缘处之。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仅仅是知道死因,都是令人执着的一点。或者甚至还会执拗着报仇,将一切对于死者的惋惜和眷恋都转化为对另外一个人真切的怨恨,逝者不可追,一切却没有随他而去,反而网住了更多的人。
但是木头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这个陷入痛苦的人,像面对芝兰姐姐那样无能为力,但也没有想过要以自己的想法去劝慰许慕白。
有一些人是为某些牵绊而活着的,如果强行要让他解开这些牵绊,无异于拿走了他的生命。
“石头,你好好休息吧,今晚打扰你了,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忽然许慕白调整了调整呼吸,故作轻松地扬了扬语气,略嫌欢快地对着木头说道。
随后许慕白从坐着的床头柜子站起身来,抖了抖自己的衣服,慢慢地走向门口。
整个人行走之间都呈现出一个悲伤的姿态。
倘若我真的是石头就好了。木头在这一刻忽然这么想。
至少可以告诉他,他想要的答案。
眼睁睁地看着许慕白仿佛被落了霜一般走出门去,随后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让两边的人关了门。
门口隐隐地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二帮主,您要去哪?”
却没有听到许慕白的回应,只是听见一双脚落寞地深一步浅一步地往一边的长廊走去了,脚步声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已经彻底淹没在一片寂静之中。
林青临终前的遗言,是什么呢?木头也忍不住开始思考起来。
第四十五章 新的衣服
这一夜说长不长,实际上至此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分之一。
说短也不短,至少对于吟诵经文打坐的石头和小赵,还有在二帮主的床上静静地躺着思绪翻涌的木头,亦或是在凉夜里独自行走的许慕白来说,这个夜的黎明,似乎来得太晚太晚了,晚得令人觉得这个夜无休无止,恍若深渊。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许慕白的房间,将整个屋子变得明亮起来时,木头仍旧蜷成一团在被子里沉沉地睡着。
昨夜的那些思绪已经耗费了太多太多精力,只有在睡去以后,木头才感受到片刻的宁静与安详。
忽然之间,门被骤然推开,一个人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一边向着屋内走着,一边兴高采烈地说道,“慕白,快来看我这身衣服如何?”
木头正在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
直直地向着床走过来的那个人顿时发现了不对劲,加快了脚步冲了过来,语气咄咄逼人,“谁?哪个贱人在我慕白床上?”
木头来不及清醒过来回应,那人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掀开木头的被子,被子的温暖热气顿时四散开来,木头不得不被硬生生地冻醒过来。
木头半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看到帮主林元江正站在自己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这是木头第一次见到林元江,但是昨夜在窗下已经听过他的声音,因此能够分辨出来。
林元江身材相对许慕白来说要矮小一些,肤色虽不如许慕白的肤色那般倒也还算白皙,眉毛淡淡的,眼睛也是略微偏小的杏眼,鼻梁不算低却不如许慕白那般挺直,鼻头也是圆圆的,脸型倒是十分圆润没有多少棱角,嘴小而唇薄,却颇有些红润的血色,整体看来就是一个典型文弱书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