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屋子里,吵吵闹闹的房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小赵一边大声地说道,一边转着头逼视着围成一圈的人,每一个双碰到小赵眼神的眼睛都像是自己在遭受审判一般心虚地避开了。
整个屋子里忽然鸦雀无声,也没有人再交头接耳,每一个人都像是被雨水分离的草叶一般,根根分明地立着,这一刻的寂静是在等待,连空气都在等待。
房间里安静下来以后,小赵又转过头来对着正紧闭着双唇看着自己的那个人柔声说道,“其实是一场误会。”
“今天夜里,我忽然想到二帮主交托给我看守的那个小和尚,我今天病了一整天忘了派人给他送点吃的去了,小孩子身体虚弱,万一因此而出了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二帮主问我交人,事情就栽在我的手上了。”小赵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周围的人只是静静地听着,像是只有衣服在房间里一般,冷得没有几丝人气。
顿了顿,小赵又接着说道,“想到以后,我就准备出门叫个人去送点吃的过去,正巧碰到他们两个上厕所回来,我就拦下了他们俩,让他们俩到厨房找点吃的给那小和尚送去。”
“但是我也不想让人家知道,我忘了给那个小和尚送吃的让人家饿了一整天,所以我才故意和他们说一定不能说出去,要是说出去我就饶不了他们俩了。”
“所以,他们两个才无论如何也没将我的事情说出来,又一看到我就跟我求救了。”小赵带着微笑说到这里,看了看立在自己旁边的那个人,又向着地面上跪着的人扬了扬下巴。
“再说那两只鸡,也是我让他们俩拿去的,一同拿过去的还有两个烧饼。我当时没有想起来和尚是不吃荤的,大概是那个小和尚不吃,他们两个觉得可惜,所以自己收起来吃了。你们如果不信,可以到关着那个小和尚的房间去看,那两个烧饼还在房间的地上。”小赵说着,往后院的方向指了指,众人窃窃私语了一小阵,紧接着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而刚刚义愤填膺的那个人也不吭声了,虽然仍旧是脸上挂着不信二字,却也怏怏地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了。
小赵看了看那个人垂着的头,又转过去对着地上的两个人,像是官员宣布审判结果一般抬着音调和语气说道,“虽然是误会一场,算不上你们二人监守自盗。但是你们二人私自处理了我叫你们送去的食物,也要算你们是擅作主张之罪,就罚你们二人补齐这两只鸡的银两来。”
小赵的话音刚落,那个之前向小赵求饶的人就立马往地上一扑当当当地叩起头来,“谢谢刘掌事,谢谢刘掌事!”
另外一个一直在原地跪着瑟瑟发抖的人却仍旧是冷冷地跪在原地,在前面磕头的那个人微微顿了顿拉了拉他,他才如梦初醒般也往地上扑着磕起头来。
看了看地上冲着自己磕头的这两个人,小赵带着微笑转过来对着那个人说道,“据我所知,你好像是没有私下里聚积众人审判的权力的,而且他们俩只是临时调度人员,严格说来是归属于伙房的人管,好像也不在你管理的范围内。”
听到小赵这柔中带着锋芒的话,那个人忽然浑身一颤,将前面的长褂一掀,就直直地整个人跪了下去,“奴才擅作主张,但是是一心为林府着想,自作主张办事,还请刘掌事责罚。”
第五十二章 形单影只
那个人定定地垂着头跪在一旁,语气里却是丝毫不肯退让。小赵歪了歪脑袋,侧过脸看着跪在一边的这个人。
“自作主张?”小赵的语调上扬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你身为巡逻队队长,却去管理起伙房的人,你这是滥用职权肆意僭越!”
那个人仍旧是紧紧地咬着牙关,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没有一丝一毫退却的意思,像是一根钢筋一般硬生生地扎在地面。
小赵转而声音却温和起来,“不过考虑到你确实是为了我们林府的规矩,也算是积极发现问题,这一份心情确实是值得欣赏与肯定的。”
“这一次就不责罚你了。”小赵低着头对着地上的那个人说道,随后又环视着屋内的人,“但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下一次,不管是谁,统统都按滥用职权处理!听到了吗?”
“听到了。”人群里似乎是东拼西凑出来的声音一般,松散而柔软。
“听到了吗?”小赵又扬了扬音调重复了一遍。
“听到了!”人群的声音这才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过来。
小赵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晚上就到这里了,大家也累了,都回去睡吧。”
说完这句,零零散散就开始有人往外走了。
小赵这才弯下身来对着跪在一边的那个人伸出一只手,那个人却只是轻蔑地瞥了一眼小赵的手掌,自己收起一只膝盖来往上一蹬就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再看向小赵一眼,径直就走出门去。
小赵却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往自己的鞋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块碎银子来,往跪在一边的那个人的旁边一丢。
那个人看着小赵将自己塞到他的鞋子里的钱扔了回来,连忙趴着身子去捡了起来,捡完仍旧跪着立直了身子问道,“刘掌事,您要多少?”
小赵听了一笑,转过头正好对上了那个人灼灼的目光,冲着那个人摇了摇头,随后就自顾自地大步踏出门去了。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手里把玩着小赵扔回去的银子,转过头去对着另外一个人喃喃地说道,“今天的刘掌事好像有点不一样?”
另外一个人个人刚刚磕完头,呆呆地跪着坐在自己的两只小腿上,目光呆滞,身体仍旧微微颤抖。
“瞧你那个胆子。”那个人轻轻地说了一句,随后又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口小赵离开的方向。
小赵从伙房里出来,手里仍旧抱着木头的衣服和鞋子,心想这一下子涌了这么多人进去,恐怕是找不到什么木头的线索了,只能先回去看看了。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就往自己的房间的方向走去,忽然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几个人也在往那边走,一时也没有在意,只是远远地跟着那几个人绕过院子一路走过去。
起先只是以为恰好是同方向去罢了,却一直跟着跟着,竟然真的走到了自己所在的房间的位置。一转过弯来,那几个人便停下了,小赵连忙往后面的柱子一躲,再伸出头来,只见那几个人正在交头接耳地讨论些什么,忽然有个人抬起头来往这边望了一眼。
小赵连忙又缩回脑袋往后面躲了躲,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以后,再伸出头去看,那边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顿时小赵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一般,只是毫无落脚点地往下坠着,一片虚空之中仅有耳边风声呼啸。
看来是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二帮主识破,二帮主派人过来监视着自己了。
小赵的身体贴在柱子上,柱子的凉意穿透衣服一直渗进小赵的脊骨之间,心砰砰直跳,脸上也因为心情的紧张变得烧灼起来。
微微停留了一会儿,小赵随即悄无声息地向着自己刚刚过来的方向离开了。
此刻在屋里仍旧沉沉睡着的石头不知道,外面已经围上好几双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个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石头只是沉沉地睡着,永无尽头的梦魇紧紧地扼住了石头的咽喉,捂住他的鼻息,让他离开在生的人间,深深地坠入浓郁的梦境。
在梦里也是如同深墨一般浓郁的夜,黑夜与梦境搅拌在一起,恐惧和不安在心跳声之间奏成和鸣。
石头在阴冷的街道之间徘徊,四面八方时不时刮过来深入骨髓的风,衣衫单薄的石头感觉到自己仿佛在寻找什么,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敲着门,那些一间一间的房门却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紧紧地闭着,拒绝一切来访,也拒绝一切变更。
就这么一间一间地敲着沿街的房门,一直敲到街的尽头,只得顺着墙壁转过弯去,忽然之前有一个人躺在前面的地面上。
有一束清冽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穿的白色长衫显得整个人格外虚无缥缈,而那个人的头却恰好被另外一边的屋檐的影子遮住了,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这个人整个人是身体直挺挺地趴在地面,面朝下地趴着,一动不动恍若一具尸体。
石头的心砰砰直跳,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驱使着强迫着往前面行走着,无法自控地向着那个人的头部走去,像是冥冥之中又一股牵引力,拉扯着石头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着。
慢慢地石头从白如薄冰的月光下一直走到被屋檐遮住的黑暗之中,在那个人的头部蹲下身来。
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翻过趴在地上的那个人,那个人的身体沉沉的,石头只好又伸出另外一只手,两只手一齐用力,将那个人的身体往上翻过来。
但是那个人的身体却莫名其妙地沉得过分了,像是有千万斤重的石头压在那个人的身体上一般,石头紧咬牙关用尽了力气,那个人的身体也像之前敲过的那些一间间的房门一般纹丝不动。
石头的心里却也像是压了同样沉重的石头一般,硬生生地非要将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翻过来,一门心思的倔强像是一根钢钉钉死了石头的思绪,着了魔一般疯狂地扳着那个人的身体。
忽然之间那个人的身体像是从泰山变成了鸿毛,石头使上的力气猛地扑了个空,石头的整个人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往后面一坐,重重地坐在坚硬的地面上,一直硌得骨头生疼。
石头稍稍地坐了一会儿,才又凑上前去看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身形忽然变得很小,石头凑上去一看,一颗圆溜溜的光头映入眼帘,上面是木头安详的脸庞。
第五十三章 未至末路
石头不由自主地被这深深的梦魇给锁紧了,始终不得挣脱,在梦里逃避挣扎都无法醒来,在加上一宿念经的疲惫,梦境带来的束缚,一直到天亮透了,阳光从后面的窗户透了进来,石头才慢慢地醒来了。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石头恍惚之间不知道自己身置于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方。
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眼睛望着天花板,随后又慢慢地坐起来,看了看床上的被子,又环视了一下屋内的陈设。
由于昨天夜里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对于房间内部的摆设都还有一些陌生和茫然,但是当目光扫到床对面的那个柜子时,石头的眼神忍不住一颤,身体也微微往后靠了靠。
昨夜做梦之前的记忆真真切切地回来了,像是用竹篮往水里捞出石头一般,朦胧的水流飞速地下流,只剩下湿淋淋的石头仍旧往下滴着水,即使是脑袋里仍旧残留着那一星半点的水滴,而真真切切的现实已经如同竹篮里剩下的石头一般袒露在自己面前,是无法逃避也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石头顿了顿,随后就掀开被子,往床边一滑,去穿自己落在床边的一双鞋子,微微地又往柜子的方向瞥了一眼。
地面上还残留着没有擦得干净的血迹,由于用衣服简单地擦了擦,所以血迹呈现出被拉扯的长长的一道痕迹,像是在地面的皮肤上抽打而留下的血痕。
或许应该先把这道血迹给擦掉。
石头这么想到。
如果临时忽然有其他人,这道血迹是掩饰不住的,再略加搜索就会发现被他们藏在柜子里的已经死去的真正的刘掌事,到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逃脱不了罪责的,也不会有人相信。
一打定主意,石头就在屋内环绕着看了看,坐在床边转身向着枕头的方向从床上扯下一块搭在枕头上的枕布来,又走向桌边,打开桌上的茶壶盖看了看,里面还有半壶茶水,随后就伸手拎起了茶壶往地面走来。
抬手倾斜着茶壶往地上的血迹上倒了倒,倒出一小滩水来,然后石头就拿起手里的枕布,仔仔细细地用力擦拭起地面来。
小赵叔叔到哪里去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石头才忽然想起来昨夜和自己呆在一起的小赵来。
隐隐约约记得,半夜似乎小赵出门去了,只不过那个时候自己正被梦境围追堵截,分不清楚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如果是那个时候出去了,应该早就回来了才对,兴许是回来了以后又出去要早餐了吧。
想到这里,石头决定暂时不去管小赵的去向了,只是埋着头用力地擦着地面上的血渍,又提起放在一边的茶壶往地上倒了倒水,继续擦另外一边的血渍。
昨天晚上小赵叔叔吩咐了另外两个人看着那个房间等候木头的消息,却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不是靠谱,有没有等到木头的踪迹。
兴许也正是那两个人有了什么消息来通知了小赵叔叔,所以小赵叔叔才半夜起来出去了也说不定,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有可能是木头出现了什么意外。
一想到这里,石头开始坐不住了。
连忙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血迹擦了擦,就拎着地上的茶壶往桌边走,将茶壶往桌子上一搁,手里捏着沾着血迹和茶水的棉布,左右环视了一下,随后一弯身,就将棉布往床下面一扔。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自己直接从正门走出去吗?
可是自己手里也没有一丝半点的线索,出去了又向那里去找他们呢?
左右踟蹰了一下,石头还是决定先出去再说,毕竟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出去试着找找再说吧,不行的话再回来等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