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再吵有什么用?国事还要不要理?百姓还要不要顾?如此乱整一国粥的样子,我大元陛下远在千里,都替你们心焦。我站在这里,不是要一个小小属国的权势,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出来主个事。怎么说属国也是我大元的一部分,总有些人要误会我们的居心,实则我大元只想扶持各个属国,与你等友好相处。”
“……”居然难以反驳,众人一时张口结舌。
“有理。”日日上朝维护秩序的厉元帅照旧站在最前头,与李相爷并列的位置,在一片静默中淡淡应和了一声。元使闻声看了他一眼,又顺便瞥过李相爷的位置,继续俾倪着台下众人开始吩咐。
“你们国主的丧礼不能废,太子的事业需要有人主持,都是迫在眉睫,容不得马虎的事。李相爷,乔阁老病了,朝政的事就你来管吧,国主的丧礼,要办得隆重些。”
“自当尽力。大事当前,他国使臣尚一心为国为民,相比之,吾等有愧。”李相爷情绪激动地垂头行了一礼,语声带哽。
“力查太子去向这件事,大理寺卿廖大人,你可责无旁贷啊。”“是……是……。”一身形瘦削,面色发白的中年官员慌慌地站出来,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元使说完,不自觉又看了一眼一动不动面色冷峻的厉元帅,一时无话。李相爷一见,基友眼色地趋身朝厉元帅一边拱了拱手,“维护治安的事,可全要仰仗爵爷了。”厉家老主因开国拥立之大功而封候,侯爷死于抵抗元国之战中,之后儿子承袭了爵位,正是台下吃人,小小年纪武功谋略不俗,得国主赏识后固边有功,三十岁不到进了帅位,已十载有余。国恨家仇背于一身,也一贯是立场鲜明的抵元派,仗着手中兵马是朝中极少数敢不买元使帐之人,所以元使上台一站,极担心的正是元帅的反应。然听了李相爷的说辞,厉元帅居然干脆地应了一声:“自然!”
台上元使见事已顺利说完,傲慢地补了一句:“就这样吧。”昂首抬步,准备下来了。
“一国朝堂,岂可任凭他国使臣随意指使!”有人忍不住第一个跳出来戳指开骂,一时间骂声四起。什么欺我朝内无人啊,元狗误国啊,不可轻信他人信口之言啊,追查太子下落才是国之根本啊,……。也夹杂无论如何不能枉顾了朝政,元使言之不无道理等一些相反的争论。高台之下,如一锅沸水。
李相爷与元使对视一眼,踏步上了一阶,信心满满准备开始一番声情并茂的高谈阔论。元使前面开场的姿态摆得很得体,自己再抓住大是大非去说,进退有据,一身污水可尽去,看这朝中,可还有谁来争这第一人之位?
“砰——”突然一声巨响,吓得李相爷一哆嗦,台上台下随即寂静至落针可闻。
众人狼顾四方,见厉元帅不知何时也上了高台,脸色阴沉沉地站在边沿,元使一脸惊恐地跌坐在一旁,而身后,龙椅左侧,原本与右侧成双装饰的一人高合臂粗的一根玉柱,现在到了高台根下,砸成了一地碎渣。看清楚后的人,心都开始哆嗦了,这——这——这可是千斤重的巨石啊,徒手就掀起来了?还砸成这样!
“多事之秋,国之危难。各位大人吵嚷及旬,过甚其辞,可还有心于本职?日日苟且,负了多少俸禄?胆敢再言他人耿耿心意者,犹如此柱!”声声厉喝,犹如眼前千斤之力,震得人两耳嗡嗡,两股颤颤。
“……”众人:震惊、羞愧、诧异……各种滋味均难以言表。
“……”相爷:好干脆!好诡异!这人突然转性为哪般?不过省了我上千字的说辞,帮忙了啊……
“……”元使:搞半天是站在同一边的!刚刚还以为要被砸,吓死人了……
诸事终因元帅一砸而决,之后朝堂争吵之声消,李相爷如愿入主内阁,着力起用党同之辈,隐隐把持了朝中言论。几日后,遣人至客栈,相请林晟钰入府再叙,第二日,就在早朝让人上了一封和元共荣的奏疏,文章花团锦簇,从大国保护下的边境安宁,到大国经济对贸易互通的带动,再到民间互动百姓交流,一面之词写得面面俱到,听得人一时间心笙摇动,顿觉纠结一点纳贡的屈辱,在诸多大局利益之下说起来,甚是可笑。李相爷立于高台之上,龙椅之侧,越听越觉顺耳,字字兼合心合意。高兴之下,一下朝,就让人驾车再去相请林晟钰过府一叙。林晟钰推说忙于后计,让带话请相爷待明日自到府上相议,有厚礼相与。李之牧第二日下朝就见到了已在府中等候的林晟钰,并不负前言,给相爷送上了大礼——是在第一次的拜帖上完善修正后的改善与元国的关系并与之加强互动的可行方案。满满三页纸上十几条意见,条条精辟实用,李相爷心花怒放,只觉事情大有可为,前途广阔无限。一刻不停地呼车去了使臣馆,请求元使共同落实去了。之后,元使煞有介事地入朝堂,时不时言我大元如何如何,来分享大国治理的经验,又派人几次传报回国,要求草拟互市,民间往来等条款。李相爷一人顶着朝纲,肆意而为,只觉畅快。
相爷对林晟钰的信赖与日俱增,几乎事事都要叫去问问意见,并真心实意地谋划着要在朝堂上给林晟钰一个合适的位置,也问他自己的意见,但在这件事上,林晟钰的态度有些敷衍,只言尚早。李之牧以己度人,以为林晟钰自认根基太浅,太高的位置不好安排,太低的又不甘心,所以犹豫,年青人眼高手低些,也不太奇怪,再过些时日也无妨。而在其它事上,林晟钰每次的意见都十分周到,写出的各式文书更是言辞精妙,事理分明,似乎怎么说都让人心悦诚服。
转眼半月许,国丧大礼至,林晟钰写了长长悼文,细数国主在位二十载风雨功德,哀思情笃,由宣礼官缓缓读来,在场人人红了眼落了泪。李相爷隐隐在字里行间听出了与元和睦,为百姓争得安乐的宣扬,也十分满意。整整三日,国主棺醇入主皇陵,礼节隆重而周详,举国哀悼。
而另一边,太子下落的追查却日渐轻率,除了大理寺卿廖大人,还可怜巴巴地不得不把这事儿放在心头,几乎已无人问津。
这一日,林晟钰被曹崇礼悄悄带到了处于街市窄巷的一座小小院落中,林晟钰随手推开一扇寻常的屋门,蓦然看到桌前端坐一人时,顿时呆住,霎时泪珠颗颗滚落,哽声而唤,
“陈大哥……”
☆、元帅
“殿下不可,末将惶恐!请随太子称呼陈某姓名。”此人一见,急急站起行礼。正是随曹显一同入宫,一同入狱的陈靖元。
“可有……”林晟钰一把抓住陈靖元的手,瞪着眼看他,一时泣不成声。陈靖元怎能不明白他要问什么?但只能一再摇头,然后无奈地看着落泪的双眼越发暗淡。
等林晟钰冷静下来后,曹崇礼细说经过,说起来能找到陈靖元,也是托了朝堂上的一番变故。
虽然追查太子的指令是元使下达的,这事就颇费思量,弯弯绕绕的廖大人也自有考量,但此人主持刑狱多年,审查严谨,断案周详,胆识上却无过人之处,身陷乱局,却还期望苟且求全,即不敢得罪元使和相爷一方,也不愿绝了与拥立太子一方的联络。想来想去,想了三天后,还是把陈靖元从深宫内狱提了出来,细细问了太子入宫被拿下的经过,之后,就暂时将之羁押在大理寺,方便审问。除了内宫无计可施外,宫外京城里各处大大小小的监狱,曹崇礼早内外翻了个变,有啥风吹草动的,也遣人看顾。陈靖元一进大理寺,他这边就得到消息了,一番布置,两日后就直接将人偷了出来,寻了这处不惹眼的地方安置下来。
“殿下也是入的内宫刑狱,已开始两人就被分开关了,隔得很远。”
“十数日后,听到狱卒议论是突然不见了。”
“不像是狱里的人干的,有看见狱头也很焦灼,似乎被上面追责了。”
有关曹显的消息还是一无所获,只是可以想见应该也不是他自己跑掉的,要是他跑了,绝不会一点不顾及同在一地的陈靖元。这个设想却是增加了三人的不安。
两人被抓的经过与已知的情报没有什么出入,一入内宫就着了道,赤手空拳被十几把刀枪围得严严实实,除了乖乖就范,也别无他法。“何志毅这个小人,太过猖狂!”骂归骂,三人心知肚明,何志毅已不值一提,猖狂者有过之而勿不及,连国主都整……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
陈靖元被关狱中快两个月了,日子倒过得不太糟糕,吃着一日一餐的牢饭有点不舒服外,也没有其它磨难,事实上一直无人问津,直到廖大人这一出。如今出来了,换掉一身衣服,洗去一身脏污,乔装一番,就和曹崇礼相约要出门探形势去了。临走前,拉过林晟钰郑重询问,
“听老曹说起,你现在帮着林之牧这只老狐狸作事?”
自从林晟钰频繁出入相府后,曹崇礼冷漠的脸上差不多久冰冻了,除了勉强按要求打探来消息,在林晟钰面前再无言语,心里的疙瘩都顶到脑门上了。这情况林晟钰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只是过多的解释终究无力,反而会多生事端。
“晟钰人品如何,陈大哥可还信?”对陈靖元,林晟钰也只能如此说。
不过,陈靖元要豁达一些,拍拍林晟钰的肩,就答了一个字:“信!”
“殿下比我们都想得多,做任何事,自有道理,我只相信。”
“大哥……我……”林晟钰闻言又红了眼圈。
陈靖元第一日出门就从早前同僚处探得了一则新消息,一同回京的一百精锐是在太子入宫的同一日,被元帅的京城禁卫队一举拿下的,之后却是暂时独立编在了元帅麾下城外营地,没有牵连,没有问罪,除了限制出营,再无其它。
林晟钰听到曹崇礼转达时,眼神略有闪动。思索半晌后,还是打消了让陈靖元前去接触厉元帅的想法。事有万一,岂能随意置他人于险境?
陈靖元从大理寺出来后,有些担心会遭通缉,几乎不敢与晟钰他们相见,怕有牵连。几日后却一直风平浪静,这事在朝堂上居然一直无人提起。“对相爷他们来说,最好人人都把太子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自然不想把与太子有关的消息放出来提醒别人。越狱一事若抖出去,必定要翻出来追查太子下落的进展问题,所以当作没有你这个人,更没有这回事才对,至少在明面上不会有人管你了。”林晟钰拍着手这么一说,陈靖元就放心多了。
日子在林晟钰往返相府与客栈的路途中一天天地过,初到京城时料峭的早春气息早已消逝,凉爽的初夏之风也已拂面而过,绵长的六月到了尽头的时候,林晟钰临窗远眺天边翻滚的乌云,耳边是乍然而起的惊雷,京城到了变天的时节。
雨在向晚时落下,骤然大作,白茫茫的雨幕接天连地,身在其中,周围隐隐绰绰仓促而行的人影,却难见真容。林晟钰与相爷畅谈了一下午,商讨元使传来的互市条款,两人始终言笑晏晏,林晟钰也终于回应了入仕临朝的邀请,李相爷大为开怀,直言早已安排妥当,而当下时机正好。林晟钰从相府出来后没走多远,也好巧不巧就落入了这一场大雨中,手中撑着一把不堪大用的油纸伞,脚下的积水直漫脚面,眼看着还有好长的路才能到客栈,第一次有点后悔拒绝了相府马车接送的待遇。正在这时,恰好就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到身边。这马车驶得极慢,这种天气几乎都看不见路,想跑快也难。林晟钰看着这马车挨在身旁并行好一会儿,就见车门左右一开,正正就洞开在他身边,随即一前一后两双手齐出,一扣一拖,干净利落地将他拖进了车箱。林晟钰眼睁睁地看着一人,与他身形相仿,带着同样的头冠,披着同样的长衫,从车上一跃而下,捡起挣落的油纸伞,行在车旁。车门徐徐合起,隔断了大雨和雨中踯躅的人影……
马车在缓缓加快的行驶中轻微摇摆,车内人松了挟制,撤下压在林晟钰颈间的匕首,道一声:“得罪。”就似乎随了林晟钰自由。林晟钰动了动被抓疼的的胳膊,再左右一看,车里也有他和抓他的两人,那两人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裳,没有任何显眼的配饰,不用猜就明白是乔装掩人耳目了。
“这是何意?”
“我家大人有请。”
“……”你家大人请人太有诚意了,真是难以拒绝。既然身不由己,那也就随它去了,林晟钰端坐在密闭的车厢内闭目养神,顺便猜猜某大人是谁。
马车慢悠悠驶了一炷香,停在了一遮雨的回廊下。林晟钰随着领路的人在一座小庭院里走了一小会儿,就被让进了一间卧室,里面有特意备好的干爽衣物鞋袜让林晟钰替换。
“回头给就您烤好。”来拿走湿衣物的下人还恭敬地说明了一下。
收拾清爽的林晟钰又被人领着走,最后到的是一间宽敞的书房,点着好几只雨天照明的白烛,一室分明。同样分明的是坐在书桌前等待的人,林晟钰一看到却是笑了笑,原本登门不纳,现在却玩这一出?
“晚生林钰,拜见元帅大人。”此人可不正是兵权在握、武功卓绝、出手千斤力的当朝厉元帅?
厉元帅闻言眉头一蹙,起身走过来,左手一捞,就把弯腰的林晟钰拉直了。右手却是在他脸颊上摸了摸,说道,
“卸掉。”
“……”林晟钰只好从怀里摸出一小瓶药水,当着人家的面抹抹抹,换了一回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