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相视点头。凌涵忱微笑道:“晚辈来之前,家父亦有嘱托,若是提起遗尘宫之事,家父的意思也是暂且静观。”
如此,诸人意见统一。
回去的路上,宣奕与凌涵忱并肩而行,二人虽然平时没有特别多的交往,但都属于武林中年轻的一辈,自然而然便聊在了一起。
“纵然遗尘宫中或出了变故,我等依旧只能徘徊远望,这就是实力啊!”凌涵忱感叹道。
“凌公子说的没错。”宣奕点头,“江湖以武而兴,门派世家的传承,所依赖者不过两样,一武学,二人才。遗尘宫与当年的夜心谷一脉相承,所拥有的阳春白雪心法为世间至高武学,百年来无出其右,至于人才,这一代中,墨临风、慕写月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凌涵忱无奈地笑笑:“似此二人者,得一便可兴旺全派,卫辞竟收了两个,而这二人许多年来从无瑜亮之争,更是难得。墨临风修炼阳春心法,慕写月修炼白雪心法,二人联手当世只怕再无敌手。想来也是运数使然,合该遗尘宫大放光彩。”
宣奕慢慢道:“不知凌公子可曾听说,这阳春白雪心法原本是一套功法而非分开的两部?”
“以前是在旧的武林秘志上看到过这样的说法。”凌涵忱颔首,有些不置可否,“然而自遗尘宫创立以来,从未出现过将这两套心法融合为一的人,如今也不知道这种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说着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只是,单练就如此厉害,若是合二为一,那威力岂不是更令人心惊。最好还是假的罢,否则于我正派无利。”
宣奕拂开横斜在身前的细竹枝,道:“若是此番卫辞有不好,右护法就该上位了。墨临风此人,听说性情冷傲,手段极肖卫辞。”
“他原是卫辞抱回宫中的弃婴,由卫辞亲自教养成人,脾性就算不完全相同,也定然随了七分。只盼他野心不要太大吧,不然江湖又不得安宁。”凌涵忱喟叹。
“对了,宣庄主可知为何今次会盟沧明派未至?”凌涵忱似乎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望向宣奕。
宣奕一哂:“不是说沧明掌门练功时若有所悟,新近闭关了吗?”他见凌涵忱的神情,便知另有缘故,笑问道:“还请凌公子为宣某解惑。”
凌涵忱摇头微笑道:“不敢当。在下跟沧明派一名弟子相熟,前次与他通信时,他告诉我说,潘承昱被慕写月所伤。”他顿了一下,几分不屑几分讥笑,“调戏不成,不止挨了一顿好打,一头头发也被慕写月给烧了。他这是无颜出来见人呢!”
宣奕哑然失笑:“竟有此事?”
要是在几年前,提起沧明派,二人定然不会如此轻忽随意。虽然比不得他们身后的势力,但那时的沧明派也是正道中颇具威名的一个大派,并且势头日盛。然而,就在两年前,沧明前掌门暴毙,随后登位的,不是一直被看好的三弟子卓以白,而是资质略差些的大弟子景燃。卓以白随后离开沧明派游历江湖,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年前,他突然返回沧明,当着众弟子的面杀了景燃!
沧明派因此大乱。众弟子中属于景燃那一阵营的纷纷叫嚣着要杀了卓以白以正门规,属于卓以白那一阵营的原本就不服景燃继位,坚持认为卓以白绝不会无缘无故杀死景燃,其中定有缘由。后来又有流言闹起来说前掌门的暴毙也跟卓以白脱不了关系。之后,便演化成一场血流成河的门派内斗。可怜几代沧明掌门兢兢业业建起来的偌大门派,衰落于一夕之间。几百弟子死的死,走的走,最后只剩了寥寥不到五十人,由二弟子潘承昱继承了掌门之位。
此次内斗之后,卓以白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而这潘承昱,是个武功平平、浅薄无知之人,于是江湖中有些眼力见的人都知道,沧明派,至此算是没落了。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慕写月应当是去东海寻药的。”凌涵忱望向宣奕,彼此交换一个明了的眼神。沧明派位于东海,所以二人正巧撞见,可笑潘承昱本事不大,贼胆却不小,连慕写月也敢出言轻薄。
东沧以白艳独绝,南遗写月世无双。
这是梦笔散生的《江湖逍遥录》里,对当今武林两大美男子的推崇之语,说得分别是东海沧明派的卓以白和南方遗尘宫的慕写月。
梦笔散生是扶南城杨家家主杨霂和的侄子杨彻,他父母早亡,自幼由杨霂和养大,为人机灵敏慧,却生性散漫,不喜拘束,只想一支笔、一壶酒、一匹马,游历江湖。一年多前,这本《江湖逍遥录》问世,书中所写,多是他自己游历途中所见所闻,并心得体会。他一贯见识独到,下笔生动有神,此书颇有值得咀嚼之处,尤其是在江湖年轻人中受到追捧,一时间掀起一阵“提起包袱走江湖”的热潮。
而这两句话一经流传,顿时在武林中引起热议。
要说卓以白的容貌,那是有目共睹的,的确是俊美无俦,在这之前就已经是公认的武林第一美男子。梦笔散生将慕写月与之并列,一下子引发众人对慕写月相貌的极度好奇与猜想。
因为慕写月自出江湖以来,一贯是戴着一张银质的半面面具,掩住了真容。
曾有人对此提出过怀疑,梦笔散生赌咒发誓,自己绝无虚夸之言,他是确确实实看到了慕写月面具下的容貌,惊为天人,与卓以白难分高下。虽然关于如何看到的他始终三缄其口,但梦笔散生的话在年轻人中颇有信服力,因此渐渐的,慕写月成了与卓以白齐名的当世美男子。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一窥他的面容,但都在慕写月手中短剑“流光”下灰溜溜地回来了。
“这人也有意思,烧了潘承昱的头发,真像个孩子一样。”宣奕想象着那样的情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凌涵忱亦笑道:“可不就是个孩子么?虽然提起遗尘宫的左护法,大家第一时间都为气势所摄,但细想想,慕写月今年也不过十八岁而已。我家二弟也是这个岁数,正是爱闹腾的年龄。”
凌涵忱这样一说,宣奕想到了宣朗,深以为然。随后他又自然而然地想,若是月身体好了,也该是喜欢到处跑跑跳跳的吧?
月……
宣奕心头忽然剧烈一跳,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差不多的年纪,俊秀无双的相貌,非富即贵的背景,还有这个“月”字……
不,不可能!宣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费劲地吞咽了一下,心里面只觉得荒唐。
月毫无内力,根本不会武功,怎么会是身怀白雪心法、傲视武林的遗尘宫左护法呢?慕写月这时候,应当是在遗尘宫里……吧?
此时已走至竹林外,宣奕将所有的情绪掩住,与凌涵忱拱手作别,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向自己居住的院落而去。
第11章 【十】 诊脉
宣奕心绪烦乱,一面深觉自己是胡思乱想,一面又忍不住把月和慕写月之间的相似之处拿出来细细比对,直弄得自己一颗心仿佛掉进了油锅,着实煎熬。
单纯无害地微笑着的月,缩在他怀里的柔弱的月,脆生生叫着他的名字的月……
一路疾行,风带起他的衣角翻飞。路上偶尔撞见几个石镜门的弟子,不待对方拱手行礼,宣奕已然越过老远,把这些人弄得一愣一愣的。
小院门口,宣奕站定,先稳稳神,待眼眸深处忐忑惊疑的情绪渐渐沉淀,方才迈步走进。
原本月待着的屋子里,此刻空无一人!
宣奕的心立刻变得空荡荡,他几乎是有些失态地转身,揪住经过的一个护卫,吼道:“阿月呢,他为什么不在屋子里,他去哪儿了!”
那个护卫不知道庄主为什么发火,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等到宣奕脸上带着焦急和不耐烦的神色再次摇晃他时,方才怔怔道:“属下,属下不知。”
宣奕气得差点给他一脚,推开他走了出去,对着院子里的一众护卫道:“月公子呢?”
季珩上前道:“禀庄主,月公子之前觉得在屋子里待着闷,出去走走了,属下安排了两个护卫跟着。”
“什么时候的事?”宣奕皱眉问。季珩想了想,答道:“大约半柱香之前。”
宣奕问道:“往何处去了?”“庄主恕罪,具体何处属下不知,只知道公子出了门是往西边走的。”季珩回忆道。
“带人去找!”宣奕吩咐着,话音刚落,自己也已经掠身出了院门,向西边去了。
季珩直起身子,轻轻吁了一口气。庄主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刚才周身释放的威压让他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虽然觉得庄主对月公子有些过于紧张了,但季珩不敢耽误,带着护卫也随后出去寻人了。
宣奕很快就找到了月。
他正在一个亭子里,莳花山庄的两名护卫就站在亭外。让宣奕微感惊讶的是,与月一起坐在亭内小桌边的,是一身素服的萧隐凰。
宣奕没有立刻近前,他站在不远处的山石边,静静看着亭子里的月。
之前的焦虑不安,在看到月的身影的一刹那,被很好地安抚了。望着月的脸,还有他脸上平和的神情,宣奕觉得自己的心也渐渐复归宁静。
月跟萧隐凰似乎在做一盏灯,已经开始糊纸了。桌子上放着许多白色纸张,一堆细竹条,一盒浆糊,萧隐凰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已经糊好的白色灯笼。
再细看样式,似乎是孔明灯?
月侧首跟萧隐凰轻声说着些什么,萧隐凰微微点头,末了,竟浅浅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此时一些护卫也寻过来了,宣奕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走了过去。
“宣奕,你来了。”月正糊完最后一张灯笼纸,抬头看到了宣奕来到亭下,不由面露喜悦之色。
宣奕面上自然而然浮现出温暖的神色,向他回以笑容,道:“我回去不见了你,就出来找了。你的伤还没好,昨天才弄疼了,怎么不好好待着就跑出来了。”说着向萧隐凰微微颔首:“萧姑娘。”
萧隐凰垂首见过,语气有礼:“宣庄主。”昨日在会盟上见过宣奕发话,所以萧隐凰对他留有印象。
月语气里带着讨好:“可是一个人躺久了无聊嘛,我的伤恢复得很好,昨天只是意外。”
“你呀,总让我担心。”宣奕无奈道,又转向萧隐凰:“阿月没有给萧姑娘添麻烦吧?”
萧隐凰语气温和:“怎么会呢,我还要感谢月公子的帮忙。”她清秀的眉目间带着丝丝伤怀之中的动容与安慰。
宣奕看了看眼前这气氛和谐的两人,心里忽然有了些许堵塞的闷沉感。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挥散,宣奕询问着看向月。月语气轻快,向旁边刚做好的孔明灯歪了歪头,道:“我帮萧姑娘做灯呢。”
“是啊,多亏了月公子,不然我连灯骨架也扎不好呢。”萧隐凰道。
“阿月这么厉害?”宣奕笑笑,故意带着点怀疑道,“真得能放飞起来么?”月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两个成品,道:“应该……没问题吧?”
萧隐凰见月显得不是很肯定,微微讶然道:“可是月公子刚才做得很胸有成竹的啊?”宣奕忍不住轻轻抿唇一笑。
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刚刚把这些东西拿到手的时候,自然而然就那么做了。我觉得我应该是会做的。”
方才二人做孔明灯的时候,萧隐凰已经听月说了他失忆的事情,所以明白了月的意思,道:“那应该是公子失忆前就会的吧?我们去试着放放吧。”月点头赞同。
“失忆前”三个字仿佛锤头击打在宣奕心中,让他逐渐缓和下来的情绪又有些拉紧。看着月和萧隐凰各捧一只孔明灯走出了亭子,他眼中闪过一抹忧思。
月……
“宣奕,快过来呀。”月的声音响起,清越而欢快,毫无心事烦扰。阳光下,这个人是这样的清爽干净,自在烂漫。
宣奕心头一阵迷惘,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纠结根本就没有意义。就算月的身份真的另有隐秘,难道他就能立刻翻脸,做出对月不利的事情吗?
他做不到,他根本就……舍不得。
“来了。”他听到自己如此应了一声,随即走了上前。
让一旁的属下将火折递上,宣奕帮他们点燃了孔明灯底座上的浸满燃料的棉球包,火焰燃起,很快两盏孔明灯晃悠悠飘起来,松开手后便向天空升去。
“真的飞起来了!”月显得很兴奋,拉着宣奕的胳膊,“宣奕你看,它们飞起来了!”
萧隐凰双手合十,对着上升的孔明灯闭着眼睛,默默无言。月注意到了,于是也不再说话,平静了面容,像萧隐凰一样合掌祈祷。
宣奕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月的脸庞,眸中隐有微光流动。
片刻后,月先睁开了眼睛,他对上宣奕温和的目光,朝他露出笑容。宣奕正要说话,萧隐凰也睁开眼睛,此时两盏孔明灯已经飞得远了,只剩下两个小小的白点。
“今天多谢月公子。”萧隐凰向月福身一礼,语气诚挚。月忙拉住她,道:“萧姑娘不必多礼,只是举手之劳。”
宣奕不动声色拉过月托着萧隐凰手腕的手,道:“阿月,你出来有一阵子了,身上可有什么不妥?”月摇头道:“没有,我很好。”
萧隐凰道:“看月公子的脸色应是有内伤,隐凰的医术虽然比不上父兄,但平日里倒也读了几本医书,不知可否让我为公子诊一下脉?”
萧隐凰这话自然是谦虚之语,身为神医萧家的嫡女,就算不是经常抛头露面为人看诊,但对医术又怎会只是粗粗涉猎这样简单。宣奕闻言心中当然欢喜,道:“如此,有劳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