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成……说实话,他也不是那么信任自己的兄弟姐妹,他需要在京城留一部分人,成为他的眼睛他的手,替他从中斡旋,及时调整。
留在京中的三人被说得豪情万丈,没想到他们还能拥有这样的重任。
面对太子的主动放手,长公主和谢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对于自家孩子没有选择跟随这件事,太子并没有展现出他过去性格里“你既然不站我,那就是我的敌人”的偏执一面。太子真的长大了,变得成熟了,反而他们却还在拿老眼光看人,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为此,在太子领兵去北疆这件事上,长公主和谢家反而出力不少,带着一些补偿心理地肝脑涂地。
嗯,闻道成也不能否认,他明明要留下一部分伴读,却还是对所有伴读提出了一同前往北疆的邀请,为的就是得到如今这样一个欲扬先抑的效果。
或者说是以退为进。
顾乔的很多小招数总是特别地有用。
同月月底,大军开拔,在太子和司徒容的带领下,一路朝着北疆席卷而去,进行了最强有力的一波增援。
本来蛮族已经打起了北疆的主意,以为大启的反应不会如此快。他们在兵临城下,得意扬扬之时,遭到了太子军及时驰援的重创。大启太子闻道成之名,一夜之间传遍了大启和蛮族的内外,让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他的名字和他的强大能力。
闻氏太子,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一年后,西南蛊寨也反了,不过被早有防备的白家又给及时摁死了。本应该在京中教书养伤的白沉白二爷,最终也没能养成,反而是兴奋地上了战场,发现这果然才是治疗百伤的不二良方,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
两年后,三皇子和长乐王也加入了战场,带着强烈要求一同前往的五公主,她对于当年太子没有带她走而耿耿于怀,誓要证明给太子看,她也可以很厉害。
三年后,五皇子也来到了北疆,活跃在了对敌的战场之上,但让他更出名的还是他追求司徒女将军未果,被温篆怒锤的桃色新闻。五皇子,一个军事鬼才,天生神力,打不过温篆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六年后……
顾乔终于十八岁了。
从繁华热闹的雍畿,到黄沙大漠的北疆,再辗转到了草比腰高的草原。从养尊处优的公子少年,到一骑当千的少将英雄。小时候的顾乔打死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灰头土脸地趴在敌军深处,度过自己十八岁的生辰。甚至他都已经忘记这一天是他的生辰了。
他满脸泥土,战甲暗沉,藏在水草丰美之处。以月明星稀的夜空为盖,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惊动了王帐之中的蛮族。
顾乔的身边是已经损失了不少的精锐部队,他们在追击一伙儿蛮族时迷失了方向。
万万没想到,他们反而因此找到了蛮族再神秘不过的流动王帐。据传蛮族王和前朝余孽推举出来的所谓的前朝太子都在这里。
摆在顾乔一行人眼前的有两条路——
一、记下位置,小心翼翼地离开,要么再次迷失在草原之上,要么找到太子的援军,等他们碰运气地能再次找到王帐,大军压境,结束战争;
二、发动奇袭,想办法直取蛮族王和前朝“太子”的头颅。
在顾乔来看,老天根本就是没有给他选择,先不说他们是迷路在了大草原上,能不能安全离去并找到大启的军队,只说这王帐很快就要再次移动,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很可能就会再也得不到了。
大启和蛮族整整打了六年的仗,战果互有胜负,战线犬牙交错。现在是大启略占了一些上风。但是,百姓已经不堪重负。
大启必须尽快结束战争!
蛮族却准备蛰伏起来,迁移到更远的地方休养生息。没有人会觉得他们真的会就此善罢甘休,若给了蛮族喘息的机会,战事再起,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样的噩梦重演,只会造成更多的尸横遍野。
特别是对于顾乔和太子来说,他们奋斗了六年,所求的不过是为自己的父母报仇。现在仇人就在眼前,怎么可能错过?
不过,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顾乔对跟在自己身边的将士,与他表姐司徒容的带兵理念很相似,他绝不能亏待了为自己出生入死的人。
“想离开的,现在就可以走了。”顾乔小声下令道。在黑夜中,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但了解顾乔的人都知道他说这话时是发自肺腑的,没有任何反话,事后也不会报复,顾乔在真诚地建议大家选择生存几率更大的可能:“哪怕找不到援军,至少你们可以活下去。”
“您呢?”
“我不会走。”也不能走。顾乔摇了摇头。走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敌人就在眼前,他却怯懦了?开什么玩笑!
这是顾乔一辈子最冲动的时候,冲动得如此无怨无悔。
“那我们就也不会走。”顾乔的副官立刻道,眼中被坚定涂满了色彩。从上了战场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顾乔的兵没有一个是怕死的,他们只怕死得毫无价值。
顾乔垂头沉默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道:“家里是独子的,强制回去报信。”
此行凶多吉少,他们不能全部折在这里,至少要让别人知道他们都遇到了什么。
家中是独子的有三个士兵,他们不都是独子,而是已经死得只剩下他们这一个儿子了。有个年纪最小的今年才被调到顾乔的身边,没想到就和顾乔一起遇到这样的事情。他哭得特别凶,还不敢哭出声,只能沉默地流泪,他不想离开,感觉自己像个逃兵。
顾乔把他叫到了身边:“我不是要开解你,因为我相信你比谁都坚强。我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
“国公爷!您说!”
顾乔还是世子,他在弱冠之前只能是世子,“国公爷”本来是一开始瞧不起他的人为了戏弄他起的,但顾乔自己认了这个黑称,搞得那些人反而很尴尬。他身边的人本来只是跟着挑衅那些只敢背后搞小动作的人,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就叫习惯了,真的认了下来。
“如果我没有回去,代我对太子殿下说一句话……”顾乔的这个念头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已经盘踞在他脑海里很久了。但是战事吃紧,他便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和太子说。
当然,也有一方面的原因是顾乔害怕,害怕说了他就没有办法再和殿下像过去那么亲密无间了。
可是在这一刻,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叫事了。顾乔不再怕以后和太子连朋友都没的做,他只怕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让太子殿下知道他的心意就死了。
话就在嘴边……
“算了,还是别说了。”他若死了,说了只会让太子殿下徒增烦恼。而他若不死,这种事情自然只有由自己去说,才会显出足够的诚意。
第七十章
与此同时的北疆城。
司徒容负伤, 不得不暂时避退回了司徒家世代驻守的北疆城, 昏迷了整整七日,又在将军府熟悉的闺房内直挺挺地躺了七天,不能动也不能开口, 因为一动一开口就准会晕眩、呕吐,连苦胆都要吐出来的那种, 喝多少药都不管用,反而会加重这种呕吐的欲望。
长这么大, 司徒容就没那么难受过。
但她今天还是坚持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女副官进来时,她一直打量着自己的房间, 自从与温篆成婚后, 她就再没有回来住过了。
如今乍然看到这个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像是姑娘家的闺房,她甚至是有些不适应的。
因为温篆是一个特别精致、特别会享受生活的人,哪怕战事一切从简, 温篆也有本事把他们的房子打理出家的味道。有温篆闲余的习作, 有温篆从周叔辩手上讹来的奇奇怪怪的小物件,甚至是打赢一仗后从路上摘的小花……
没和温篆成婚的时候,司徒容从不觉得自己过去的爷们日子有什么不对,和温篆成婚之后,司徒容才意识到了不同的风格下会有不同的美好。
想起温篆, 司徒容的脸上就忍不住扬起了笑容, 好像连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但也是因为想起了温篆,司徒容更加无法再回到过去一个人的状态里了, 她对刚刚进门的女副官问道:“姑爷呢?我怎么回府里来住了?”
“姑爷随太子殿下出城啦,姑爷不放心您一个人在家,就拜托了老夫人照顾您。”
这回答无懈可击,温篆就是这么一个细心的人。
但问题是:“整整三日,我见了爹,见了娘,见了所有的哥哥嫂嫂,乔乔呢?”
“表少爷当然也是随太子殿下和姑爷一同出城了啊。”女副官回答得十分流畅自然,没有一点磕绊与躲闪,就像是事先不知道已经练习过多少回似的。
司徒容点点头,摁着伤口,挣扎站了起来。
她要去城墙上看看,谁来劝都没用。
周叔辩正在负责守城远望,这是他最近的工作,每一天都尽职尽责,已经快要与每个守城的士兵都混熟了。一路走来,还收获了五个鸡蛋、半张烙饼以及出自苏肃之手的特制辣酱,一顿意外的加餐就这么有了。一会儿随便找个城墙口往那里一蹲,就着其他人口中的家长里短下饭,生活简直快乐似神仙啊似神仙。
六年的变化对于周叔辩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已经很难从他饱经风霜、健硕雄壮的身上,再看到属于过去来自雍畿养尊处优的周三公子的痕迹了。
但周叔辩对现在的自己别提多满意了,他觉得他力气大得能徒手打死一只老虎,就特别帅气!
而帅气的周少将军,正因为能多吃一顿加餐,而开心得手舞足蹈。
战时物资紧张,哪怕司徒家和太子从不会亏待自己手下的士兵,他们一天也只会按照传统规格吃两顿饭,能多加餐无疑是很大的惊喜了。周叔辩从来不会搞特殊化,但也不会放弃到嘴的肉。
看见司徒容面如白纸地走上来时,周叔辩差点吓得把手里的烙饼给扔了,幸好,幸好,还是接住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每一口粮食都是不能浪费的!
要是周老太太和周夫人在此,看见自己家的周叔辩变成这样,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你怎么上来了?”周叔辩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司徒容,他尽量没有挨着她,毕竟人言可畏,但从他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不管遇到任何意外,他都可以及时护住受伤的司徒容。
整整六年的并肩作战,已经足够周叔辩和司徒容处出纯纯的兄弟情了。
真.兄弟,要不是温篆打死不同意,周叔辩和司徒容当场就能烧黄纸,拜把子,一个头对着老天磕下去的那种。
周叔辩觉得他这个司徒兄弟什么都好,人美心狠武功高,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就是……有点眼瘸,看上了他多年来的“老对头”温篆。就在十天前,司徒容为救温篆而在乱军里误中了流矢,让周叔辩也算是开了一回眼,这世间竟真的有美女救英雄的事情。
呸,不对,他温篆算什么英雄!
真是白瞎他的司徒好兄弟了。
“不对,你怎么这个时候就能下地活动了?你还是人类吗?”周叔辩这六年里和顾乔学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话。
司徒容知道周叔辩这是在故意和她插科打诨,就开门见山道:“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周叔辩脸上的茫然是如此地自然,因为乍然听到司徒容这么说,他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司徒容在说什么。
司徒容:“……”真不怪太子有时候脾气上来就想抽周叔辩的脑壳,她现在也想!
“将军!”女副官可以说是很严格了,她在带着自家女将军走上城墙之前,就已经与她约法三章,不能情绪激动,不能剧烈运动,一旦伤口再次裂开,她就绝对不会再纵容她家将军下地半步!
司徒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生病的时候被看护,只能努力平和了一下情绪后才道:“乔乔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你不会是在诈我吧?”周叔辩狐疑戒备地看着司徒容,他可聪明了,不上当。
司徒容:“所以说,乔乔真的出事了。”
周叔辩:“……”艹,大意了。温篆走之前,他还和温篆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不会再被司徒容套话。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乔乔怎么了?”
“顾乔没事,没受伤,大概吧,他只是、只是失踪了。”
顾乔就是在司徒容受伤的同一天不见的,为了给司徒容和温篆报仇,也是为了夺回一份重要的情报,顾乔带兵追得稍微深入了一些。然后,就……再没有回来。换言之就是,司徒容受了多少天伤,顾乔就已经失了多少天踪。
而且,顾乔在带着小队追出去时,身上并没有带多少干粮,整整十天迷失在草原上,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有经验的老手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有太子没有放弃希望,也拒绝让其他人说顾乔有可能不好了。这六年间,太子成长了许多,早已经快要让人忘记他曾经的喜怒无常与糟糕脾气,不过最近所有人都回忆起了被暴虐太子支配的恐惧。完全没有接触过过去版本太子的人,在震惊中更加难以适应。
只有周叔辩敢大胆地说,太子已经快要疯了。
不,他已经疯了!
周叔辩虽然脑子不好,却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是第一个察觉到太子对顾乔的在乎已经超过寻常友谊的人,太子对顾乔的好并不那么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