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
纵使五年未归,胡樾住的院子依旧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看得出来,胡时和王采芝是真的疼胡樾——原版胡樾。这院子地理位置一级棒,前院竹林环绕,曲径通幽,后窗直面荷塘,满池飘香。林中塘上还都建有小亭,红漆大柱雕花翘角,煞是风雅好看。
胡樾趴在窗边吹风,有些蔫蔫的。
虽说他穿越过来也有些年头的,该适应的地方也都差不多适应了,但还是时不时就会想些有的没的。
其实自从到了这里鸠占鹊巢之后,胡樾的生活改善了不知一点两点。他没穿越之前的日子过得像老黄牛一样,每天忙得恨不得上天。唯一不同的是老黄牛每顿吃的是草,而他一旦忙起来了连草都来不及吃……
虽说事业有所小成,房子车子都有了,但再怎么样也比不过这里啊。他那不过是个三层小别墅,现在住的这可是依山傍水风景区!
想到小别墅,胡樾又想起他无厘头的穿越,又想起他的双人大床,又想起他还没有打过火的开放式厨房,又想起他还没吃完的随手放在茶几上的半盒奥利奥。
胡樾立刻又觉得十分心塞。
他现在的脑中就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兴高采烈的说你看这里多好你还是个小少爷呢不仅有幸可以成个米虫而且还免费又赚了个青春期你看你看穿越多好,另一个就在旁边说你累死累活打拼那么多年刚有点成果还没来得及庆祝呢再说你一个科技社会下长成的五好青年离了WiFi空调手机电脑怎么度过漫漫长夜穿越神马的真是太坑爹了!
胡樾在心里给这俩小人各加了一分,暂时维持平局的战况。
晚餐是在自己院子里吃的,胡夫人怕胡樾吃多了油荤不消化,特地嘱咐厨房做了些清爽可口的饭食给他。
胡樾坐在桌边,指着桌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屋里没其他人,胡樾没那么多规矩,直接让弗墨和他同坐一桌。
“千丝黄金酥;荷香莲子糕;青艾团蒸;鲜河清炒;百酿鸭;蜜糟鸡;清蒸鲈鱼;高汤鹌鹑蛋,”弗墨报出一长串菜名,而后指着最后的一个汤碗说,“夫人让你晚上喝点带汤水的,所以厨房熬了些玉露粥。”
胡樾麻木的看着弗墨给他盛了一碗玉露粥。碗中的粥熬得稀烂,融融糯糯一片雪白,也看不出到底用了什么材料。胡樾拿着勺子搅了搅,喝了一口。
“!!!”胡樾顿了一下,一口将整碗喝完,而后将碗递给弗墨,“快,再给我一碗。”
“少爷还要?”弗墨表情有些奇怪。
他看了看桌上的其他菜,然后说:“少爷,要不您吃些其他的?这玉露粥才熬了四个时辰,火候差,口感次了不少——您尝尝这个千丝黄金酥吧,刚出锅,应该还脆着。”
胡樾:“……哦。”
吃完饭,胡樾被弗墨拖出去溜了圈食,又好好地洗了个香喷喷的澡,穿着个单衣往床上一躺。
床上垫着的是玉席,看着要比马车里的还好些,怕硌着他,上头还铺了层软绵绵的垫子,胡樾看不出是什么材料,用手摸了摸,十分光滑且软,吸汗的效果应该特好。
床头挂了个熏香球,里头放了些安神静心的香料,闻着淡淡的,有些微苦,但好闻。离床稍远些放了个瓷盆,比胡夫人那儿的小了些,也是拿来放冰块的。
茜云坐在床边为他打扇。胡樾到底是没脸让一个小姑娘给他扇扇子,“茜云姐姐,你停吧,不用扇了,我不热。”
紫月端着盆和水进来,“少爷,我拿了点薄荷水,你漱漱口,能凉快些。”
茜云捂嘴笑,手上却仍是拿着扇子摇:“昨儿个都入伏了,怎会不热?少爷不用心疼我们,这些事奴婢们速来做惯了,不累的。”
“好吧。”胡樾就这紫月手里的东西漱了口,退一步,“那也不需你们打整夜的扇。再扇一刻你便下去休息,有事我找弗墨就是,你们不必忙活了。”
紫月微微皱了眉:“这……弗墨毕竟是个小子,伺候人怎的还是不如我们这些女儿家的细致。您若是起夜或口渴尽管招呼我和茜云姐姐一声便是。”
茜云看了眼紫月,笑着打趣儿:“少爷这次回来倒是和奴婢们生分了不少。”
胡樾正色道:“不是生分。我听那些师姐妹们说,女儿家得早睡,夜里也不能多醒,须得入梦至少三个时辰才是对的,不然身体发虚,不仅脸色会差,皮肤还易生纹。你们一个个生的这么好看,我若是使唤你们打搅你们睡眠,那才不好!”
紫月听他一本正经说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爷说的这话可真有趣!”
“有不有趣另说,你们听我的便是。”
茜云笑叹:“好好好,都听少爷的。”
“这才对。一刻到了,你们都下去,记得早些睡。”胡樾冲两人眨眨眼,又说,“去吧——扇子留下给我。”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胡樾被弗墨从床上薅起来,茜云和紫月一个为他穿衣,一个拿布巾给他擦脸。
胡樾起初还在打瞌睡,但这么一番折腾,身上就算有一吨瞌睡虫也都被抖落完了。
收拾完,胡樾赶去主院。胡夫人已经备好了早餐,就等着胡樾过来。
匆匆吃完,胡夫人带着胡樾和身后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往安国公府赶去。
要是想搞清楚这些亲戚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胡家大小算是个正经的皇亲国戚,家族关系复杂的很,胡樾其实也不算很清楚,只知道些皮毛。
当朝皇室姓秋,而他的奶奶就是当时的长公主秋穂。秋穂嫁给了状元郎胡囿,生了胡时——也就是胡樾的爹。
至于今天马上要去的安国公家,其实算起来和他们胡家的关系已经不算近了。胡樾的奶奶秋穂有个同母出来的四弟名为秋鹤,生的女儿秋慧封清慧郡主尚安国公江互。而郡主和安国公的公子就是他的表哥——一直在剑气阁难得回家一趟的江崇逍。
安国公府离他们家其实不算远,只是每个府占地面积大,所以绕到门口还得半天。
进了国公府,王采芝先带着胡樾去见了清慧郡主秋慧。不同王采芝的娇俏灵动,秋慧是端庄型的,很有高门贵女的气度。
“姨母。”胡樾规规矩矩的请了安,秋慧笑着招手让他过去。
“樾儿真是高了不少,”秋慧看起来是真的喜欢他,一见面便一直在笑,“也更俊了!”
胡樾不好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秋慧又看了他几眼,然后说:“你去找崇逍吧,他在后头练剑呢——这小子每天雷打不动练两个时辰,等待会他结束了就来见你。”这后半句是对王采芝说的。
王采芝笑着说:“崇逍这孩子向来稳重有主意。”
她又对胡樾说:“你去看看你表哥。也不急着过来,你们先自个儿玩一会,用饭再过来也是一样的。一家人不用拘礼。”
胡樾一一应下,跟着婢女去见江崇逍。
江崇逍练剑的地方在国公府的后院,这里地方宽敞开阔,想来是专门为他练武空出的地盘。
还没见着人,剑刃的破空声便已清晰可闻。
带胡樾来的侍女把人带到就退了下去。胡樾往前走,就见一位少年身着白衣手持长剑,动作潇洒,整套剑招行云流水颇有美感;而那剑刃寒芒闪过,辟花斩叶毫无滞凝,也显示出这并不是只是花架子,而是真真实实的利器。
那青年和秋慧有四五分像,剑眉星目,加之气度不凡,一副芝兰玉树的君子模样。
胡樾也不急,爬到一旁的假山上等他练完。这是国公府后院,隔着面墙就是别家。胡樾托着腮看江崇逍练剑,他虽不会,但看还是能看的出一二的,江崇逍出招干净利落,加之速度奇快,一式接一式,生生不息绵绵不绝,当是很厉害了。
只是他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转头四处看。隔壁那家不似国公府的建筑大开大合颇具气势,而是花树成群,其中小径亭台错落分布,处处精美。
胡樾眯着眼,就见一阵风拂过,远远的有人往这头走来,而后坐到亭中。
他心里咯噔一声,赶紧伸头想看清。
那身影清瘦,身着玄色轻衫,越发衬得肤色雪白,不是花樊又是谁?
那边像是察觉到有人偷窥,微一侧身,视线转来,正好与胡樾相对。
胡樾:“……”
过往
来不及撤回视线,两人猝然对视,一时间尴尬到极点。
胡樾没想到竟然被抓包,但此时转头实在是欲掩弥彰,还不如豁出脸皮大方些。他心思一定,干脆咧着嘴冲花樊笑,又伸手挥了挥,展示出十份的热情。
花樊神色淡淡,又看了他几眼便默默的低头看书,不再理他。
他身边的书童名唤朔舟,性子素来沉稳,此时却忍不住出声:“那胡家的四少爷……”
“无妨。”花樊打断朔舟的话,水墨般的眼眸微敛,越发让人看不透,“随他去。”
“这……”朔舟抿了抿唇,还是抱怨了句,“这左相怎的让他回京了!若是被人知道……”
“回便回吧。”
“少爷!”朔舟急了,“他若是被发现,您又要如何是好!”
“不必担心。”
“我自是相信少爷,但……”
“不是信我。”花樊抬头看他,朔舟对上这双墨色眼瞳,再也说不出话来。
花樊停了一瞬,而后神色淡淡的将话说完。
“……你不该信我,你该信他。”
朔舟表情复杂,半晌喏喏道了声:“……是。”
花樊不再管朔舟,重新将视线放到书上,只是好一会儿都没有翻页,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花樊淡淡开口:“父亲在书房?”
朔舟回道:“在丹室。”
花樊合上书,站了起来,意味不明的勾起唇,“国事倾颓皆在一念之间,他却去炼丹?”
“少爷也可……”朔舟正说一半,抬眼望见花樊眼神,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花樊抬步向前走,“父亲不信,我信。”
朔舟低声道:“其实老爷担心也不无道理,说到底还是太过冒险,若是赌输了……”
“赌?”花樊回身,眼神平静的有些冷漠,轻笑一声,“谁说我在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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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樾在花樊转头时就赶紧从假山上下来,那头江崇逍的剑招也到了最后一式。
只见他手腕一翻,挽了个十足繁复的剑花,而后足尖微点运起轻功,身形如燕白衣翻飞,落地时一个转身人站定,而手中剑直直飞出,一阵破空声后稳稳钉入树干。剑尖没入寸余,而剑柄犹在轻颤。
“好!”胡樾立刻鼓掌,赞道,“看样子,表哥的飞凤六式已经练到第四式了。速度如此之快,当真是天才!”
胡樾还在归云山上时,江崇逍曾去看过他几次。虽说每次都只是匆匆一见,到底也还是熟悉的,不用怕露馅。因此胡樾在江崇逍面前着实放松了不少。
江崇逍见到他也很高兴,拍着他的肩打量了一番,道:“嗯,个头比我上次见你要高不少。”
胡樾骄傲的挺起身板:“那是自然,我们都一年没见了。”
说到这个,江崇逍面带歉意:“并非我不想去,只是近期事务颇多,我一直在北地,离归云山十万八千里,就算是想偷懒抽空看你一趟也不能成行。”
江崇逍虽是这么说,但胡樾一向知道他这个表哥做起事来最是认真,就算是就在归云山山脚下,若是不将正事处理完,都是不会上山看他的。
胡樾摆摆手,不甚在意:“你事情多我知道,还是正事重要。反正我现在下了山便自由了,以后可以时常见面。若是以后你再回剑气阁,我也去看你,到时候包饭包住就行。”
江崇逍笑了:“那是自然,倒时你只管来,不仅包吃住,还包玩乐。”
他说着突然又想到件事:“对了,早先时候答应替你收些碧雪冬兰,今年可算有了信儿。谁知又一直没时间送过去,现下就在这里,你待会带回去。”
碧雪冬兰是什么?胡樾一头雾水又不能露怯,只得跟着江崇逍一起进屋。
刚抬脚,胡樾余光瞥到一处,又立刻停下。见江崇逍似乎忘了,便出声提醒。
“树上的剑……不□□吗?”
江崇逍的背影僵硬了一瞬,而后若无其事的拔出剑归入剑鞘,表情淡定。
剑是被□□了,可是树上的洞却更扎人眼,胡樾又小心翼翼的问:“……那这树?”
江崇逍清了清嗓子:“无妨,待会儿有人处理。”
他话音刚落,那头一群小厮颠颠的从远处哼哧哼哧的过来,两人拿着工具,两人扛着树苗,不一会儿就到了这头。
见江崇逍还在,那几人放下东西行了礼,而后便有条不紊的开始……挖树。
胡樾:……原来是这么处理的?
他一脸真诚的看着江崇逍,“表哥,你听说过有个东西叫靶子吗?”
“练箭用的?”江崇逍不明所以,指着远处的一排,“那儿不就是。”
“那你怎么不去戳那个?”胡樾问。一天换一棵树,钱倒是其次,不嫌费事儿?
江崇逍看了看头顶上一片绿荫,再看箭靶那边艳阳高照,铿锵有力的说了一个字。
“晒。”
胡樾:“……”
果然,贵族少年,尤其又是个练剑的少年,思维不是他这等凡人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