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她来说,大概除了皇帝,其他人都只是蝼蚁。
蝼蚁值得重视么?不值得,更不用说为蝼蚁铺路了。
“既然如此,那我坐一会儿、去看看阿澜和四舅便是。”星北流道。
不知听到了什么,大执事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有些为难。
“大公子不知道……这几天二公子病势加重,被主母禁闭在屋里不准出来……”大执事一边引着路一边低声道,“二公子谁也不认得,上次还差点把照顾的昊映姑娘弄伤……”
星北流惊讶不已,他没有想到星北澜的病情竟然如此严重,忙问:“这是多久的事情?昊映姑娘没事吧?”
“就是上次昊映姑娘去接您回来。二公子差点掐死昊映姑娘……哎,还好旁边有人,将二公子拉开了,不然真的会酿成无法挽回的过错。”大执事道,“您要去看二公子,奴才就多叫几个下人陪同。”
一边说着,差不多也走到后院了。大执事问:“大公子,您坐一会儿么?”
“我先去看看阿澜吧。”星北流回道。
“那您先在这里等候一下,我去叫几个护卫过来。”
星北流点点头,看着大执事匆匆离开,略一思索,转身朝着一方院子走了过去。
星北澜住的地方没有变动,他沿着熟悉的路走了过去,只见这院子破落不堪,明显是没有人好好打理。
心里有些翻涌的怒意,星北流握了握拳,微微抿唇,继续往里走。
没走几步,便听见里面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人在嘶声吼叫,疯狂得如同没有理智的野兽,还混杂着些许凄厉的尖叫声。
星北流心下一惊,快步朝着里面走去。
没走几步,里面有三两个人冲了出来,其中神色惶恐的两个人推搡着一个人往外,正将那个人推进星北流怀里。
“澜公子!澜公子!”
“姑娘快走啊!”
星北流一愣,左手正将那个被推出来的人带进怀里,往后退了几步。
“阿茕?!”
怀里的人也是一愣,抬起满是眼泪的双眼,难以置信:“大哥?”
星北流脸色一变,抬头看向前方。
双目赤红的青年疯狂地乱抓着,朝外冲来,目标似乎是星北流和星北茕,后方将星北茕推出来的两个丫头死命拉扯着星北澜,不让他往前。
怎么、怎么会这样……
星北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只能往后躲。现在的星北澜让人感到恐惧,他已经完全没有理智了。
“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星北澜瞪着快要滴出血的眼睛,瘦削的脸藏在乱草一般的头发下,衣襟凌乱,双手青筋突出,模样甚是骇人。
星北流本来右手受了伤,还要护着星北茕,躲避不及,被快要冲过来的星北澜用指甲在脸上划了好几下。
脸上火辣辣的疼,星北流狼狈不堪,大喝一声:“星北澜!”
青年眼中露出一瞬间的茫然,双手停在半空,他哆嗦着嘴唇,死死盯着他们。
后方传来嘈杂的人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大执事带着府里的护卫匆匆赶来。大执事指挥着护卫连忙去拉开星北澜,神色有些惶恐。
他看见了星北流脸上几道红肿的伤痕,虽然没有划破脸上的皮肤,但看上去依然十分触目。
“快把澜公子拉开!”大执事在一旁急得跳脚,“快点!”
星北流总算站稳身体,星北茕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埋着头低声啜泣。
星北澜突然像是醒悟过来什么,又剧烈挣扎起来,一只手死死抠住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朝着星北流的方向——
“哥!”
他凄厉地喊了一声,却被那些人禁制住双手,往后拉开,和星北流他们隔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他没有停下挣扎,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哥……哥!救我……救命啊……”
星北流眼皮猛地一跳,正想往前半步,却被星北茕默默地拉住了袖子。
他低头,怀里的女孩儿依然垂着头,却做出了一个摇头的动作。
于是他没动,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将哀嚎着的星北澜拖回了那个屋子里,关了起来。
叫声一直没有停歇,充斥在小小的、破旧的院子里,那嘶哑的吼声令人有些寒碜。
他们站在外面,不一会儿昊映便赶来了,朝着星北流行了个礼。
“大公子的伤不是很严重,我一会儿叫人把药膏给您拿过来。”昊映低声道,“我先进去看看澜公子。”
星北流点点头,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看到了昊映脖子上刺眼的淤青和有些发红的双眼。
他目送着昊映进了星北澜的院子,星北茕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大哥,先去我那里,坐坐吧?”
大执事也在旁边道:“大公子,您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澜公子不会有事的,昊映姑娘医术了得,有她在您也可以放心。”
站在这里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很是在意星北澜的话,不过以后会有机会了解。星北流点点头,对星北茕道:“那便劳烦阿茕了。”
大执事没有跟着过来,说是要去看着星北澜那边的情况。星北茕领着星北流朝他四舅那边的院子去了。
星北流的四舅和主母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从小体弱多病,后来这种情况也没有改善,只能在星北府领了个闲职挂名。
他的发妻是世家姑娘,后来又娶了星北茕的母亲。星北茕的母亲是商贾家的姑娘,在星北府没少受苦,挨了不少白眼,于是被四老爷送回了老家住着。
四老爷在星北府里没什么本事,星北茕又是庶女,身份与星北彤完全无法相比。这一家子早些时候还要依仗着星北流,才能过得稍微没那么艰难。
“四舅最近身体好些了吗?”星北流问。
说起这个,星北茕有些难过地摇摇头:“这个冬天熬得十分艰难,只能等这开春了慢慢调理。”
星北流安慰了她一会儿,星北茕总算是好些了,虽然笑得还是有些勉强。
☆、不妄情(二)
“大哥,你的伤没事吧?不知道你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星北茕看着他的右手,微微蹙眉,“我听他们说,外面的人都说是大统领伤了你,而你现在还住在他那里,该不会是被逼迫的吧?”
星北流有些失笑:“不是。大统领没有伤害我,反而将我照顾得很好。”
星北茕并不知道长光就是当年被星北流养在身边的狼崽子。星北流一直隐瞒着长光的存在,长光小时候以狼的形态出现,大家以为这是星北流养的一条小狗,长大后以人形出现,他也只说是身边的仆从。
不管是哪个时候,星北流都会尽量不让人看见长光。长光在他身边一直都很乖,星北流说什么都会相信,让他管自己叫主人,也一直这样叫着。
“主人”的称呼并不是星北流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样被叫着,大概是身边伺候的人教给长光的。
他们并不知道长光对星北流有什么意义,长光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一心相信着星北流。
可他的内心无法安宁,让长光以低贱的身份生活在星北府,随时都要躲躲藏藏,长光不觉得委屈,他却觉得心痛难忍。
所以后来一直想将长光还给江国公。
“那就好……”星北茕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有些开朗的笑容,“我看大哥的气色好了许多,也不像是被人欺负了去。”
她露出有些好奇的神色:“不过大哥,阿茕冒昧问一句,大哥和大统领……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星北流的脸侧微微有些发红,张口想解释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是”的话,这是假话;如果说不是,又该要解释外面的传闻,以及他为什么住在长光府邸里不回来?
星北茕却先表示了理解,笑眯眯地道:“大哥是在不好意思吗?无妨的,虽然这种事有些少见,但阿茕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况且,只要大哥能够幸福,阿茕觉得那便是好的。”
星北流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结结巴巴地回道:“谢、谢谢阿茕……”
他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打算问问星北澜的事情:“对了,阿澜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星北澜,星北茕的脸色倏地黯淡了下来,慢慢地垂下了头。
“早些时候大哥专门请了医官照顾二哥,二哥也逐渐恢复了。”她低声说,“可是就在大哥走了没多久之后,二哥就突然开始变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昊映姑娘费尽了心思照顾二哥,一直都不见好,情况反而还越发严重。阿茕实在担忧,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忙。”
星北茕抹了抹眼睛,为自己的无能为力难过。
“别担心。”星北流伸手按在她的肩头,“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星北茕用力点点头,露出些笑来:“有大哥在,阿茕就不怕,我相信大哥说的话。”
他们穿过走廊,这一条路和到星北澜院子的路有些类似,都是冷冷清清的,意味着它们如同自己的主人,都是不被重视的。
“你上次……你上次给我的荷包。”星北流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低声问,“里面的东西,从哪里来的?”
星北茕眼中露出惊讶:“……那东西有什么问题吗?大哥。”
“那是我……”她咬了咬嘴唇,“有一次看望二哥哥,我去帮他端药,看到一个下人神色鬼鬼祟祟的从厨房出来。我进去后,在灶台下发现了这个。”
星北流猛地呼吸一滞。
“怎、怎么会……”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睛忽的有些发红。
星北茕有些急切地问:“大哥,那东西是不是有问题?我悄悄找了外面的大夫看过,他们都说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所以我才想到,想到大哥可能要回来了,把这个交给你……”
星北流许久没有说话,他抬手捂住眼睛,在星北茕看不到的地方,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
“大哥……”星北茕急得快要哭起来了,“你快告诉我吧,是不是那东西有什么问题……二哥哥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变得没有理智……”
星北流说不出话来,张嘴几次都没能成功将话说出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处,让他喘气都有些困难起来。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星北澜的情况如此糟糕,竟然会是因为醒梦花。
“别怕。”他微微哆嗦着嘴唇,终于挤出来两个字,接下来的话也稍微顺畅了一些:“不会再有事了,以后都不会了。”
星北茕愣了一下,含着泪点点头:“我信大哥。”
星北流脑中乱成一团……他没有想到,有人和督主交易,买走醒梦花,竟然是用在星北澜身上。
不应该,这不应该。
“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不必担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温声安慰着女孩儿,“先不说这个,这次我回来还有一件事,等见到了四舅再说。”
“二哥哥的病……不会有事吧?”星北茕还是有些担忧。
“不会了,以后这种东西都不会再出现,阿澜会慢慢好起来。”星北流眸色有些深沉。
醒梦花已被毁掉,再也不会有人会因此受到伤害,星北澜也会逐渐恢复。
星北茕点点头,拉着星北流的袖子往前:“那我们快去见爹爹吧。爹都提起大哥好几次了,每次大哥来去匆匆,你们也许久不曾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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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老爷才起身不久,下人正伺候着他喝药,满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星北流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终于说服了自己走进去。
一脸病容的男人躺在床上,星北茕才走到门口就兴奋地喊了一声:“爹,快看谁来了!”
四老爷撑着身体抬头看向门口,见星北茕带着星北流走进来,微微一愣,脸上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
“大公子?”他反应过来后,神色有些激动起来,似乎想要起身,“大公子回来了?”
星北流连忙上前几步,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拦住四老爷想起身的动作:“四舅,不必勉强。我多日不来看望四舅,还请四舅谅解。”
“哪有什么谅解不谅解的……我们一家都靠着你帮扶,不必如此见外。”
大概是真的太久没有见到星北流了,四老爷叹了声气,心头万分感慨,忽的发现星北流脸侧几道指甲抓痕,吃惊道:“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叫人来上药?”
这伤痕新鲜,一看就是才被弄伤的。
“方才去了阿澜那里一趟……”星北流抬手摸了摸脸侧,轻吸了一口气。
四老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了,有些心疼他:“大公子在外面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看你这一身的伤,着实叫人心疼。”
“爹爹不必担忧,刚才就叫了医官来,我去催促一下。”星北茕抿着唇轻笑了一下,“有人疼惜着大哥呢,我们不必太操心了。”
她促狭地朝着星北流又是一笑:“大哥这回去,要是被大统领看到又受了伤,指不定怎么生气。大哥可要说几句好话,别让大统领怪责我们呐。”
星北流神色有些不自在,在她后脑勺轻拍了一下:“说什么呢,快去把人带进来。”
星北茕出去后,下人给星北流端来凳子,放在床边,也都退下了。
星北流坐到四老爷面前去,四老爷倒是对刚才星北茕的话有几分好奇:“阿茕刚才说大统领……你现在也是住在大统领那里吧?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