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幻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万山横

作者:万山横  录入:07-06

  后来,他摸着那凉阴阴的小小玉石,微微叹了口气,将印章紧贴在自己胸口,这才睡了。
  按方犁的意思,方家商队把原本从颖阳带来的人和新雇的伙计打散后,重新分成了两队。去边境青原郡的多是未成家的小伙子,由方犁和墩儿李财带着,月底就走;回颖阳的商队由伍全带着,柱儿因为能识字会算账,也跟着他去历练。这一头却是等备好货,天气凉快了再出发也不迟。家中事务,则一应交与胡安。
  胡安本来死活要跟着方犁去,奈何京中也要个稳妥人看守,还得在京里慢慢打听合心意的房屋铺面,算来算去,除了他竟没有第二人选,只得咬牙留下了。
  等事事准备齐全,胡安专门让京中占卜的顾瞎子挑了个吉日,头一天商队上下斋沐过了,第二天绝早起床,在庭院中摆了祭品,隆重祭过路神河神,去青原郡的商队便出发了。胡安含着两只泪眼,和伍全等人一直把商队送出城外才回。
  时值八月,天气炎热,为免中暑,方家商队每日四更天气便上了路,走到酉时,太阳大了,便找地方歇息,等到下午日头偏西,才又上路,天黑再找地方落脚。如此走了大半月,便行到了魏地常平城内。
  常平是魏地的一个大都城,大夏境内共大大小小三十七郡、十二个封国。魏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太皇太后在时十分宠爱,因而分封到这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之地,做了个诸侯王。常平城中规制,一应都是仿照长安而建,也有四十八坊和东西两市,只是居民没长安密集而已。
  方犁在京中便盘算好了,要把那几车从京中带来的稀奇物什,在常平城卖了,换了漆器等物再去青原郡。进到常平城里,便寻了家客栈住下了。


第十七章 谈风雅
  李财在常平城中,也有些相熟的买卖生意人。那些人听说有京城运来的珠饰奇货、新鲜玩意,也都来看货,见那东西雅而不俗、价格公道,多有当场下定的。但听说要买漆器,一个个却摇起头来,只说为难。
  方犁诧异,叫李财仔细打听了一回,才知道本地几十家漆器作坊,买料出货都由一人把控着,那人姓郭名韩,是魏地有名的一位豪侠,手下门徒从者有几百人。
  豪侠剑客之人古已有之,前朝战事频繁,便有那豪强贵族收纳些悍勇果敢之人,充作门客,以解决豪门纷争、私人仇怨。这些门客里,颇有些讲信重义、济危扶困之人,十分受人推崇尊敬,被尊称为侠客。大夏立国之初,内乱不止,朝廷又信奉无为而治,那些民间纠纷、恩怨仇恨,多有依赖游侠剑客解决的。再加上民间尚武,社会风气较前朝更为宽松,以至如今从普通百姓到王孙公卿,谈到侠客,多有尊崇之情的。某地某人因侠义而名声大噪,往往便有许多人前去依附,从而形成一股势力,连官府都不敢轻视。
  这郭韩既然把控常平城漆器市场,要想从这里批量买货,就不可不与他攀扯交情。方犁让李财打听了半日,只听说那郭韩性情爽朗侠义,喜欢结交英雄豪杰,私人喜好却一概不知。
  方犁想了想,道:“自古英雄爱宝剑,权且从咱们打京里带的那几把剑中,挑一柄贵重的送他罢。”计议定了,第二天便由墩儿在客栈里守着,李财和贺言春陪着方犁,由一位相熟的王老板带着,去拜访郭韩。那王老板带着方犁一行人,骑着马走街串巷,最后来到一座宅邸前,恭恭敬敬地上前敲门。
  方犁看那宅子,外头是一带白墙灰瓦,旁边栽了些柳树,看着和寻常人家差不多,里头隐隐传来小厮说笑声,不知是怎么个情景。那王老板敲了半日,才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来应了门,看着王老板道:“怎么又是您老?今天大郎不见客呢。”
  王老板嘻嘻地笑,道:“小安郎,这是打京城里来的方郎,特来拜谒大郎,你与他们行个方便,人家老远来,切莫让人家跑个空。”
  边说边朝李财使个眼色,李财忙朝那小安手里塞了一叠钱,小安掂着钱,打量着方犁几人,片刻后道:“客人且等一会儿,我去回复大郎。”
  说着去了,方犁把马交给贺言春,都拴在门旁柳树上,等了一会儿,小安子去而复返,把几人请进了门。只见前厅院中,花木葱茏甚是幽静,也不见什么人,说笑声反听不见了。
  几人正四处打量,那小安朝屋里喊道:“小乐,请王老板和这几位客人过去吃茶。”又转头对方犁道:“我家大郎请方小郎去后头说话。”
  方犁看看李财,知道这是不让旁人打扰的意思了,便跟着小安往后头走,贺言春垂着头,捧了剑匣在后面跟着。几人穿过一条曲折小径,过了月亮门,便见后院一座轩敞小亭,亭子里一个二十五六的年青人,容貌清雅,一身文士气,穿着一领月白纱袍,正盘腿在席上煮茶。
  方犁忙走上前,在三步开外停下来,深深一揖,道:“颖阳方犁拜见郭郎。”
  那郭韩撩起眼皮望过来,不期然间,却是眼前一亮,看见面前站着个雪白如玉的少年,衬着浓秀眉睫,当真是从未见过的清俊颜色。
  对方既然不是那等污浊俗物,便得他高看一眼,也从席上站起来,客客气气请方犁上坐。
  两人隔着小小一尊茶几,在亭中相对跪坐,小安带着贺言春退到厅廊边站着。彼此寒喧了两句,方犁便让贺言春奉上礼物。郭韩打开剑匣,就见里头一柄宝剑,犀角剑柄油润细腻,剑鞘是黄金镂花压着层青鳄皮,富贵奢华却不艳俗,便知道是好东西。抽出来一看,那剑身寒光如一泓秋水,钢口极好。郭韩心中喜爱,拱一拱手,道:“这样好剑,必定价值不匪,初次见面,怎可让贤弟破费!”
  方犁见他改了称呼,称起贤弟来,心下稍微松了口气,笑道:“我前儿得了这剑,本要自己戴着,想了想我又不会击剑,怎好糟蹋了好东西。幸好今天遇到郭兄,人都说自古宝剑赠英雄,想必到了郭兄这里,才不致于辱没了它。”
  郭韩哈哈大笑,抚着剑道:“贤弟何必自谦!我看你这般良质美玉的一个人物,若想学剑,哪有不成的?你若有兴趣,改日我倒可以教你!”
  方犁忙摆手道:“多谢郭兄美意,我骑马射箭已是勉强,哪里敢再去学击剑!”
  说笑两句,郭韩便收了剑,唤人上来把剑匣端下去。不一刻,一个小厮端上热水,绞了毛巾递给二人,郭韩一边擦手,一边道:“颖阳是个产茶的地方,方郎既然祖藉此处,可会煮茶?”
  方犁一笑,道:“家里除种桑外,也有几亩茶园。蒙祖父教导,略知道些煮茶的手艺,只是不精。”
  郭韩笑着看他,道:“今日且尝一回哥哥煮的茶,看跟你老家的味道比起来如何。”
  说着拿起旁边一个茶罐,用长竹筷挟了几片茶叶,放在几上一道石板上。那石板洁白细腻,下头有文火烘烤着,茶叶放上去不多时,亭中便弥漫起一股清香来。
  这煮茶和泡茶不一样,工序繁杂,十分讲究。先要将上等茶叶放在石板上炙烤,以便让茶性挥发出来,然后碾成细末,过细筛,倒进水里煮;等茶汤煮好,倒进茶盏,可根据各人口味,加些细盐橄榄或芝麻元荽等物,这时才呈上去让人喝。不同茶叶,炙茶和煮茶的火候也不相同,细微差别之间,最能看出煮茶人的功力。
  大夏朝上流社会中,茶道乃是家中子弟的必备课程。方家虽是商贾人家,却也自幼照着贵族之家教习子女,免得出入应酬时失了礼仪,是以方犁对这一套并不陌生,见郭韩拿竹筷翻茶叶时手势娴熟,便赞道:“常平真是人杰地灵了。只听外面人说郭兄如何英雄好汉,谁想得到,在家里竟是如此风雅的人物。”
  郭韩最喜人赞他风雅,闻言笑道:“平时俗务缠身,想煮盏茶吃,也没什么心思。今天好容易得了清闲,才把这长久没用的家什寻了出来,好巧你就来了。是你便罢了,换了别人,可舍不得让他吃我的茶。”
  这意思吃他一口茶,是给了天大面子。方犁闻言也笑,道:“可别因为我来了,郭兄就把好茶叶藏起来,拿那次一等的充数。我尝得出来的。”
  郭韩见他取笑自己,毫不拘谨,心中喜欢,笑道:“竟是瞒不住你!罢了,今天少不得拿点真货出来。小安,把我放房里柜上的那罐茶拿来,免得人家吃了咱的茶,还要挖苦嫌弃咱们。”
  说着把石板上茶叶捡开,拿湿巾细细抹了一遍。小安飞快地去房里拿了茶罐出来,郭韩把罐子打开,珍珍重重地挟出几片来,铺在石板上。
  方犁低下头去嗅了嗅,道:“看这颜色味道,莫非是北凉山云雾茶?”
  大夏最出名的茶叶,当属这北凉山的云雾茶,千金难求一两。郭韩见他认了出来,得意道:“还算有眼光!”
  方犁笑道:“果然请将不如激将。不激郭兄一下子,哪能吃上这等好茶!”
  两人谈茶论道,渐渐融洽,说得片刻,方犁才将话题缓缓引到漆器上头,郭韩聊得十分尽兴,便把常平城附近几座漆坊的光景一一道来。
  漆器一行在大夏是成熟产业,种类极多,从日常所用的杯盏瓢盆、到鼎壶钫樽,小到闺中常用的匣奁,大到几案屏风等等,应有尽有。颜色款式有清雅富丽的,也有质朴浑拙的。所以上到天子公卿,下至平民百姓,人人家里都有几件能拿出手的漆器。常平城内的漆坊既然发达,郭韩又对各工坊十分了解,此时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犁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正聊得火热,闻到阵阵茶香,原来炙的茶熟了,方犁拿着竹筷,将茶叶夹到桌上一个小小石臼,郭韩拿着臼杵,碾成细末。旁边一尊红泥小火炉,早煮好了一瓮清水。方犁便拿了细筛,将茶末筛进水里,道:“难怪人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漆业行里处处都是门道,几时郭兄有空,可否有劳你派个人带我们去漆坊里看看?”
  郭韩漫不在意道:“左右今日无事,喝罢了茶,一会儿带你逛逛去。”
  方犁大喜道谢,郭韩道:“彼此兄弟,如此小事何足挂齿!”
  一时茶煮好了,郭韩用木勺盛到茶盏中,点了几撮细盐芝麻,方犁尝了一口,咸香满颊。郭韩盯着他看,神色极为自得,道:“为兄手艺如何?这番茶吃得不后悔罢?”
  方犁点头,道:“这云雾茶我是不曾吃过,但听祖父讲,这茶极嫩,所以醒茶只需七分,煮茶只需五分熟,如今看这茶色,色泽碧绿,香气醇厚,佐以芝麻增味,细盐解腻,可谓是十分好茶了。”
  郭韩被这番话正正挠着痒处,自以为得遇知己,如何不喜?等细细吃过茶,便喊摆饭,把李财等人都叫过来吃了,郭韩这才带方犁一行去了漆器作坊。
  作者有话要说:
  贺小郎:流氓也配谈风雅,啊呸!


第十八章 理俗务
  李财等人本指望郭韩派个人带路就行,哪晓得竟是他亲自去,都大为意外,毕恭毕敬地打过招呼,跟在后头。郭韩对旁人都淡淡的,只和方犁自在说笑,一行几人骑马出了城,走不多时,进了一个庄子,就见家家门前都搭着棚,晾着些上完漆的器物。
  那漆坊的几个坊主听说郭韩来了,老远地迎上来,要请进屋去吃茶,又要备办午饭,如同见着了活祖宗。郭韩对诸坊主道:“才吃了茶饭来,就不麻烦了。这方家小郎是我至亲的兄弟,诸位有什么好货,只管拿出来。方郎是个识货的,想必亏待不了你们。只有一桩,可别做出些以次充好的事情来,叫我失了脸面。”
  几位坊主忙道:“大郎说哪里话!做生意最讲究一个诚字,怎敢以次充好?方小郎既然来了,自然是把咱家最上等的东西拿出来,大郎只管放心!”
  郭韩便带着方犁,逐家工坊看去。那工坊家家屋子十分宽敞,屋顶也高,方便通风透气。坊主们见方犁是头一次来,都跟在后头讲解。
  原来漆器这行,分工最是细致。比如素工只做胎体,髹工负责上漆,画工修饰彩绘,雕工精镂细刻,戗工镶嵌金银螺钿等等。上好的漆器,大都胎体轻薄结实,漆色光华油润;花色更是品种丰富,各色花鸟鱼虫、富贵图案乃至婚丧嫁娶的场面,样样都可绘上去。
  方犁贺言春第一次进这种地方,直看得眼花缭乱,就连李财王老板是经过见过的,也都啧啧称奇。那些坊主们听方犁说是买货运去边郡,又帮着出了许多主意,仅仅一个下午,便把货物定下了五六成。
  方犁心中实在感激,看看天色渐晚,便请郭韩及几位坊主一同进城,在常平挑了最大一座酒楼,包了间雅座。酒席间,方犁李财既是东道主,少不得要频频劝酒。那些坊主见方犁为人谦逊真诚,郭韩对他又十分亲昵,无不恭敬巴结,也来敬酒。
  席间坊主们说起旧事旧闻,方犁这才晓得,这些坊主为何对郭韩如此恭顺。原来,以前常平城附近漆坊鱼龙混杂,来往客商也多,市场上便生出大大小小五六伙流氓地痞来。这些人相互拉帮结派,收保护费,纠众闹事。今天你作主,明天他为王。一旦一派势大,立刻便要打压投靠另一派的漆坊。再加上漆坊之间,本有竞争,为生意聚众打斗乃至伤人的事频有发生,官府烦不胜烦,各坊坊主也苦不堪言。
  这郭韩原是本地衙门的一个小小书吏,平时交游广阔。他邻家住着一户漆坊坊主,彼此常有往来。不想有一日郭韩回家时,听见邻家哭声震天,进去一问,方晓得那坊主为流氓频繁来闹事,生意难做,以致要上吊自杀,妻儿奴仆都拉扯着啼哭不止。郭韩看不下去,带着些朋友把那闹事的流氓教训了一顿。不想因此一事声名大震,上门求他庇护的坊主越来越多,也有些地痞流氓、侠客少年前来依附,他为人侠义,处事又公平,渐渐将本地帮派一一收归手下,遂成了今天的气候。如今漆坊虽然每年须向郭家纳定额费用,但坊间无人生事,偶有纠纷,也有人出面解决,是以各坊坊主多有感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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