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人都从马车上下来了,他们和梁简一起站在河边,看着面前这条拦路河。
“城主,我们是直接坐船走,还是?”
杜平出声发问,狄明昊死在楚红馆,狄海和傅坤撕破脸皮,现在的飞玉城表面平静,可暗处都是涌动的波涛。
梁简平静道:“虽然我和狄海的关系不好,但他毕竟是徐大哥的朋友,既然都到了他的地界,我们还是应该留下来歇歇脚。”
梁简抬出徐良川,杜平以为他是要去城主府拜会,不想只是歇脚,歇一晚上倒也无妨。
马匹和马车没办法上渡人舟,杜平让大家把行礼取下来随身携带,然后将车马卖给河边收这些的马贩子。
梅争寒也回自己的马车拿东西,不是衣物也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杆长|枪,一把刀。
枪是好枪,缀红缨,重百斤,拿在他的手上却十分轻巧。
刀是好刀,狭窄细长,用檀木做的刀鞘包裹着,刀还未出鞘,那股刀意已经让人下意识后退。
杜平看着梅争寒手上的两样东西眼皮狂跳,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梁简接过刀,抽刀出鞘,刀背上有一条血槽,和他昔日在江城用的很像,不同的是杜平看清楚刀上有字,梁简的名字。
这不是当初的那一柄刀,却比那一柄更锋利,更让人恐惧。
“真不想用那个人的东西。”梁简拿着刀轻叹,似惆怅又似厌恶。
杀意就在这话出口的一瞬间,锋利尖啸,一闪而过。
杜平头冒冷汗,脸上却还维持着弥勒佛一般和善的笑意,袖中的双手发着抖。他就知道梁简改道水路并不简单,可是没想到他会来这样一出。
他的杀意是冲着谁去的?他只有十九个人,其中一个还不会武功,他真的以为自己能闯飞玉城。
杜平不确定,因为他看不透梁简。
那他能做什么?
杜平握紧手掌,把那股颤|抖的恐惧压下去。他想,自己也该做出一个选择,不然就没机会了。
“哥,我们今夜住那儿?”梅争寒年轻的声音轻快地问道,他手上的长|枪还没有饮过血,却已经察觉到今夜的血气,开始鸣颤。
“既然拦路的河叫抱月河,那我们今夜就住在抱月楼。”梁简说着对身侧的杜平笑了笑,幽幽道:“狄海没能赶回来,真是可惜了。”
杜平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他一直漏算了一件事,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却从未想过这个机会到底存不存在。
跟着杜平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梁简举起刀还以为他是要杀人,准备上前相助。
一柄银枪横斜过来拦住去路,持枪的少年嘴角含笑,声音清脆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诸位,你们越矩了。”
银枪气之盛,仿佛乘月而来,无人敢动。
抱月河上抱月楼,纤腰戏舞美人柔。
抱月楼,飞玉城出了名的青|楼。可是今夜这里很安静,没有客人没有掌灯,黑黝黝地一片,只有清冷的月辉洒进来。可是却不显得突兀,因为这一|夜这条繁华的河边街巷都是死寂一片,没有灯光,像是一条暗龙把抱月河和飞玉城隔开。
孤寂的黑暗,一轮将满未满的月,有风起。
梁简坐在高高的阁楼上,眺目远望飞玉城。在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一个面容冷峻的俏佳人,虽然穿着白衣白裙,墨发如瀑,可却是个男人。
梁简叹了口气,他对面前这个状况始料未及。他早早的传信给了听音阁也得到回应,和王博扬约好今日下手,可是他没想到听音阁接应他的人会是叶白衣。
一袭白衣,冷傲天下。
听音阁的阁主大驾光临来帮忙,梁简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叶白衣此刻应该在红叶城,在宋远身边。他虽未归去红叶城,可红叶城的麻烦不会少,更何况他手上有凤首箜篌。
“你来了宋远怎么办?”梁简蹙眉,宋远代行城主之职,那些麻烦自然也会冲着他去。
叶白衣不语,他听见无数的声音从抱月河上来,很快潜入黑夜之中,只留下若有似无的气息。梁简也察觉到了,他侧耳倾听一会儿,忽然笑了。不过笑意没持续多久,看着面前的叶白衣又陷入平静。
“我来是有一样东西要给你,顺便帮忙带一句话。”叶白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才不慌不忙地从自己的衣袖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梁简面前。
梁简接过去但没有打开,他看着叶白衣,在想叶白衣带的是什么话。
“梁简,你这个王八蛋,哪里有你这样的甩手城主,你再不回来我就把红叶城送人了。”叶白衣忽然变了声音,学着宋远的口气对着梁简破口大骂,惟妙惟肖。
梁简愣了愣,叶白衣恢复自己原本的声音,道:“他不喜欢管事,烦。”
梁简笑了,他还真有些想念红叶城的那些人。宋远不爱管事可不会不管,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只要接过一个担子,不到放下的时候绝对不会松手。这话顶多算是口头上的唠叨,不过梁简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再给我半个月的时间,今夜平定飞玉城,下一个目标就是江城。”
叶白衣颔首道:“接下来的路我就不陪你走了,毕竟我天音阁还在暗处,盒子里的东西你用得上。”
梁简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叶白衣已经帮了他很多,不是交易,而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既然是朋友,那他原本打算把听音阁一起拖下水的计划就要改一改。
叶白衣喝完面前的茶就走了,如同他的到来一般无声无息,除了抱月楼的徵和梁简,没有人知道。
阁楼上的风更加喧嚣,梁简玉冠上的飘带被风吹起。月色下,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那火光离梁简很远,但是却照红大半个飞玉城,以至于在阁楼上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梁简不慌不忙地打开叶白衣给的盒子,借着月光和火光,梁简看见里面躺着两张人|皮|面|具:狄海、杜平。
飞玉城外城二十里外的官道上,有一支队伍正在快马加鞭地往这里赶来,为首那人面带怒容,他看见火光冲天的飞玉城睚眦欲裂,手上的马鞭抽的更狠,可是这一次马吃痛没有继续往前跑,而是猛然扬起前蹄,险些把马背上的人摔下去。
官道上多了一个人,一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劲装,手上握着一柄银枪。他看着疾驰而来的狄海等人不躲不避,笑道:“此路通黄泉,各位还要继续前进吗?”
狄海认出这个人,目光落在他的银枪上:“我曾见过一个人,也有你这样的气势,一杆银枪立漠北,震慑千军万马。可惜你不是他,即便你们长得很像,拿枪的样子也像。我早该料到梁简狼子野心,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他去江城见徐良川是假,搅动风云才是真。可他也太小看我,今夜就送你们上路去地狱陪我儿子,不然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狄海身后的人拔出自己的兵器,他们有上百人,难道还怕区区一个少年人。
梅争寒笑了,他看着狄海道:“狄城主,你说我和那个人很像,那你也该听过一句话:虎父无犬子。”
话音未落,银枪已至。一枪之势,崩山碎石。明明只有一人一枪,却像有千军万马相随,势不可挡。
狄海看着贯穿自己胸膛的银枪,眼中满是惊骇之色,他刚知道一个惊天秘密,却再也没有说出口的可能。
破军出西北,落入飞玉城,一枪夺人魂。
夜风高歌,乌鸦送葬,乱世终临。
第132章
飞玉城的大火烧了小半夜才肯将歇, 城主府内外血流成河,普通人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声, 就怕下一刻屠刀落在自己的身上。
梁简还在小阁楼, 提着银枪的梅争寒踏着血色归来,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 但神情很坚定, 湛蓝的双眸闪着光。他将长|枪定在门口, 上前拿起梁简面前的茶杯一口喝掉里面的茶, 眯眼道:“这要是酒该多好。”
有月无酒, 总觉得不够完美。
梁简笑了笑,指着阁楼一侧的屏风道:“给你备了热水,你去洗洗。”
梅争寒摆手:“不急,还有一个人没来。”
一个算算时辰也该赶到的人。
高楼冷风不止,有人落在屋脊之上, 腾空而起, 乘月而来。
王博扬飞入阁楼, 穿着一身飘逸的广袖锦袍,手中多了一把扇子, 像个只知道赏花赏月赏美人的翩翩公子, 他的模样也当得起公子二字。扇子是把纸扇子,两面都没有画,只有点点红痕。
王博扬有些惋惜地盯着扇面上的红痕, 叹道:“我的扇子已经很多年没有沾血了。”
和梁简杀人穿黑衣,不穿黑衣则弃衣是一个道理, 王博扬的扇子沾上血就不会再要了。
梁简瞟了眼王博扬的扇子:“看来你不是很顺利。”
王博扬点点头,这点他倒是没有隐瞒,他的嘴角浮现一抹笑,充满了玩味:“遇上一个死对头,没想到他躲在狄海的城主府。不过没关系,因为他现在是个名副其实的死对头了。你们看起来很轻松,狄海人呢?”
“二十里外的官道上,还得麻烦王城主帮忙收个尸,毕竟同僚一场,他还送了你这样大的一座城。”梅争寒轻声回道,他的身上还沾着血气,王博扬闻出来了。
梁简的身上只有吹了一|夜凉风的冷意,没有杀意和血味。
王博扬微挑眉,今夜兵分两路,他取城主府,梁简拦狄海。但目前看起来他并未行动,事情都是梅争寒去办的,至于是他一个人还是带着暗卫,王博扬不知道。
他看着梅争寒半晌,没说要不要给狄海收尸,而是道:“我一直想说你很像一个人。”
梅争寒点头,唇畔含笑,轻描淡写道:“狄海临时前也说了差不多的话,我给他答案的同时取走了他的命。”
这话说的很轻,就像是朋友间的闲谈,却模棱两可又饱含威胁之意。
梅争寒给了狄海一个答案,答案的结果和大家猜想的是不是一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它的人都会死。
王博扬没有在意梅争寒的威胁,毕竟这种话他从当上城主以后每年都会听到,听的多了就会有种免疫力。不过说这种话的人不同,所代表的的分量也会不一样。他或许可以不在乎现在的梅争寒,可以后呢?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
王博扬嘴角上扬,收拢折扇轻敲手掌,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有意思,你们这对组合真是太有意思了,或许我们可以考虑长期合作。”
“你放心。”梁简接过王博扬的话茬,桃花眼里泛起一抹邪气:“就算你今日不说,我们也会有合作。”
王博扬愣了愣,面色忽然一变,愤恨地看着梁简,道:“梁城主,以后就是盟友,你不能继续害我,你知不知道这次你借用黑乌鸦的名头在王城闹事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
“不会有麻烦。”梁简笃定道:“我是个考虑长远谋划的人,黑乌鸦能办很多事,我怎么可能一次就把它折了。驿馆事件只不过受了点惊吓,伤了几个人罢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的损失,所以统领办起来才是雷声大雨点小。黑乌鸦来自江湖,不在庙堂,天子有戒心但无杀心。”
“那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不是儿戏。”王博扬并不满意,声音中隐约带了怒意。
梁简抬头看着他,放在身侧的长刀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战意,发出一声嗡鸣。梁简抬手拂过刀身,长刀立刻停息下来,梁简不经意地轻抚衣袖,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王博扬坐在凳子上面色古怪,梁简轻叹一声道:“我明白了。”
此前不知道黑乌鸦的真面目,梁简用起来毫无怜悯之心。可现在他知道了,他的心意已经产生动摇,黑乌鸦在他手上没什么用了,只有还给王博扬。
王博扬沉默片刻,郑重地抱拳道:“多谢。”
梁简颔首,将叶白衣给他的盒子推到王博扬面前,梅争寒也顺手取出一个锦囊。
梁简道:“你虽然拿下飞玉城,但还没有收服飞玉城四方的势力,这里和江城都会乱上好一阵子。里面的东西可以帮我们度过一些难关,我希望明天早上离开之时可以见到其中一个。”
王博扬先收了梅争寒给的锦囊,隔着袋子摸了摸里面的东西,这才打开盒子看一眼,目露精光,随后盖上盒子起身道:“如你所愿,你明日何时登船。”
“越早越好。”
这一路上已经耽搁太多的时间,梁简想早点解决江城的事,然后带梅争寒去一个地方,之后便可以赶回红叶城。他怕自己再慢两天,回去之后有个人真的要和他发飙。
王博扬走了,天空中高挂的月亮已经西垂,梅争寒打了个哈欠,一股倦意涌了上来。一己之力战百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他还有一件事想问梁简。
“你怎么会知道狄海会将青玉印随身携带。”
刚才梅争寒给王博扬的锦囊里放的就是飞玉城的青玉印,那是梁简特意交代要带回来的东西。
梁简笑了笑没有回答梅争寒的这个问题,摸着他的头道:“洗洗睡吧,今夜不会有事了。”
梅争寒嗯了一声却没动,眼睛闭得只剩一条缝。梁简轻叹一声,起身将人抱起来。屏风后的水还是热的,梁简替梅争寒解衣沐浴。
“这一身血气不洗干净,明早盛雪就要唠叨我们了。”
说着便动手为梅争寒擦拭身体,梅争寒靠着浴桶,闭着双眼呼吸均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