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不是菜市场,守卫森严,对进出的人都要严加排查。宋远这话说的随意,好像那个地方人人都能进出一样。
梁简眯着眼睛,对面前的阳光不甚满意,拒绝道:“没兴趣。”
宋远笑了笑,看起来有些遗憾。不过他没有继续相邀,而是转身离开。
等宋远走远,梁简从地上坐起来,回头看了眼院子里谈心的两个女人,在原地腾空而起,飞身跃上屋脊,在瓦砾间化作一道残影。
现下的红叶城处处都是古怪,控制出城却不控制疫情的城主,明明只是长吏却要负责城内巡逻的宋远,四处可见病人却不见死人的街道,等等一切都太值得深究。梁简不是坐以待毙的主,趁梅争寒在睡觉,他正好去一探究竟。
院子里两个女人没有注意梁简的去向,等其中一个想起来抬头时,梁简都已经消失许久。门口他坐过的地方,飘下来一片枫叶。
红叶城的城主府在整座城的中心,在空中俯瞰,红叶城所有的屋舍都是围绕着城主府往四周扩散,要是把边缘勾勒出来,就是一张巨大的枫叶。城中枫树也有规律的分布,若是被砍掉,剩下的木桩或是做成供人休憩的桌椅板凳,或是让木匠加工雕刻,做成栩栩如生的雕像。
枫叶变红后,红叶城就像是栖息在晚霞下,那些连着大地的雕像,桌椅板凳,是这座城独有的景色。因为枫叶而产生的诗友会能举办长达半月之久也不是没有原因,住在这种如同隐世一般的地方,谁会不沉醉呢?
可沉醉总是伴随着危险,放松警惕会让一座城不知不觉的死在温柔乡里。
时疫蔓延,躲在地下和阴暗巢穴里的老鼠都爬到地面晒太阳,饿疯的野猫蹲在地上,看见老鼠就扑上去饱餐一顿。
梁简在城里转了一圈,把城里的情况在脑海里整理出来,对目前的状况大致有所了解。他看着那些横行霸道的老鼠,心里突突直跳,有种不妙的预感。
“喵!”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的街道,施展轻功在屋脊上奔走的梁简回头,看见扑向老鼠的野猫一头扎入鼠群,被那些老鼠咬住。不到一息的功夫,潮水般涌来的老鼠把野猫淹没,猫凄厉的惨叫声在街道上久久不绝。
时疫时老鼠以猫为食,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梁简心里发寒,扭过头不在去看。
天边裹了一层雾的太阳滑入山峦之后,夜幕开始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第25章
梁简回到宋远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屋子里点了灯火,是一片漆黑中唯一的光明。宋远去城主府还没有回来, 江盛雪和杜大娘在准备晚膳, 梅争寒蒙着眼在院子里摸索, 也没人管他, 他就自己试探着熟悉黑暗中的环境。
宋远家的院子布置的宽敞朴素, 除了那颗枫树以外, 只有一些在石缝里钻出来的野花。院子边上有个小凉棚, 里面搁着桌椅板凳供人休憩。梅争寒离凉棚远, 站在开阔的地方,撞不到那些东西。不过院子的地下不平,偶尔点小洼小坑也会绊脚。
梁简进院子的动作很轻,看见梅争寒执着的感受周围的环境,不由的停下脚步, 站在门口看着。
黑暗像一团浓墨把梅争寒包裹, 踏实的土地在他的脚下变成凹凸不平的模样, 他每走一步心里都没有实在感,总担心下脚的地方是看不见底的深坑。黑暗滋生恐惧和无限的想象, 平日在寻常不过的一切都变成魑魅魍魉, 张牙舞爪。
梅争寒走一步要歇一会儿,在心里摸索那种感觉。渐渐地,他的步伐变得轻快起来, 每走一步停留的时间也短了。失去光明,他用听觉、嗅觉、触觉……来感知一切。
内心静下来的时候, 他能听见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很轻很轻,像风在轻声吟唱。他还能闻到饭菜的香味,辨别出宋远家的厨房。他向厨房走去,用脚来感知脚下的土地。
外面的格局在心里勾勒出来,他能描绘出宋远家的院子。只不过他还没掌握一步之外的东西,一脚踩空在坑里,身体一个趔趄往前扑去。
“小心。”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的扶住梅争寒,梅争寒顺势把手搭上别人的胳膊,笑道:“你回来了。”
“嗯,你在干什么?”梁简扶正梅争寒的身体,假装自己才从外面回来,而不是已经在门口看了许久。
梅争寒正在兴头上,兴致勃勃的说道:“做个瞎子可真不容易,你说我以后要是真瞎了,我现在算不算提前练习?”
梅争寒这话只不过是在开玩笑,却好死不死的戳中梁简心里的痛点。他整个人僵硬一瞬,想起前世徐良川装在盒子里送给他的那双眼睛,心里一阵刺痛。他看着梅争寒脸上的绷带,手指握紧梅争寒的手臂,轻声道:“你要是瞎了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梅争寒有些惊讶,他凭着声音抬起头,准确的面向梁简,忍俊不禁道:“啊?这怎么好意思,我要是变成瞎子肯定做不了很多事,你不怕我变成累赘?”
“不怕。”梁简抬手把梅争寒垂下来的头发替他拢到耳后,梅争寒没躲,就这样直直的站着,他看不见梁简此刻眼中隐忍的渴望和悲伤。对于梁简而言,他不是累赘而是救赎。
暧|昧的距离让梁简的气息异常明显,梅争寒忽然咧嘴笑起来,他的手指顺着梁简的手臂爬山梁简的肩膀,整个人往梁简的方向靠过去,凑到梁简耳边道:“可是我不乐意。”
梁简身体一僵,不乐意三个字重重的击在心底,他眼底泛起红色的血丝,黑珍珠般的眸子里翻涌暗不见底的黑潮,整个人都危险起来。他侧头凝视梅争寒近在咫尺的脸,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他心里生出个可怕恐怖的念头,得不到的东西可以掠夺。
梅争寒的感觉变的敏锐,顷刻间就感受到梁简的不对劲,他伸出手指头戳向梁简的脸,有些淘气道:“因为瞎了就看不见你的脸,你还天天照顾我,我太亏了。”
一想到梁简这等美色只能靠想象,梅争寒就觉得亏大发了。
梁简被这答案钉在原地,他眼底的血丝褪|去,心里的浮躁还未消散。他看着梅争寒,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末了还是觉得不解恨,恨不得把梅争寒搂在怀里咬一口,免得他异想天开,尽说一些让他不安的话。
“你怎么不说话了?”梅争寒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梁简开口,以为梁简是介意他那句话,心里忐忑起来。
梁简把他的不安当抚慰,把心里的种种念头都压下去,嘴唇蹭过梅争寒的手指,回道:“人都是你的,你却看脸就够了?我岂不是也挺吃亏。”
嘴唇的触感是陌生的,像是不经意的动作,梅争寒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手指就先触电般收回去。他摩|擦着被唇碰到的地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梁简说了什么。他张嘴想反驳,就被梁简扣住手臂,听见梁简道:“别在外面站着了,进屋。”
梅争寒哦一声,回答被梁简这话打断,突然就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他在心里琢磨一下,总觉得梁简刚才这话哪里怪怪的。
梁简扶着梅争寒进屋,面上维持一贯的冷静,心里却像猫抓一般,七上八下。他刚才举动和话都远超现在的关系,他庆幸无人看见他哪一点带着私心的唐突。
宋远家里的食材有限,杜大娘就食材做了几个家常小菜,大家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梅争寒和梁简坐在一起,他看不见面前的东西,吃的菜都是梁简夹的。
杜大娘手艺不错,做的菜色香味俱全,梅争寒一边享受梁简的服务,一边感叹杜大娘做的菜都合他口味。
蒙着眼的梅争寒不知道的是梁简只挑他喜欢的给他夹,一旁的江盛雪看的目瞪口呆,她频频看向梁简,心里对梁简是充满了十二分的好奇。
晚膳吃到一半,杜大娘的孩子醒了。虎头虎脑的小子从床上爬起来后没看见自己娘亲也不哭喊,自己光着脚跑出门,往有光的地方走。杜大娘坐在门口,孩子看到她的背影就扑上来抱着她的腰,奶声奶气的喊道:“娘亲。”
突如其来的袭击把杜大娘吓一跳,听见自己孩子的声音后连忙转身把孩子拉到自己面前,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喜极而泣:“小豆子,你什么时候醒的?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好孩子,让娘看看你,你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孩子年岁小,对担忧,生死没有太多的概念,只知道自己生了一场大病,见杜大娘喜极而泣,不解道:“娘亲,你哭什么。”
杜大娘蹭着他的脸道:“娘亲没哭,娘亲高兴。”说完,杜大娘想起救人的江盛雪,把孩子推到江盛雪身边让孩子跪下给江盛雪磕头,江盛雪连忙放下碗筷去扶孩子。
“大婶,你不必如此,孩子能清醒我们大家都很高兴。你的谢意我心领了,别这样。”江盛雪可不习惯被人跪,她救人也不是为了让别人把她当菩萨参拜。
杜大娘也是激动,她家徒四壁,身无分文,除了让孩子给江盛雪磕头,也没有其他可以答谢的东西。
孩子从地上起来,看看江盛雪又看看自己娘亲,闻着桌上饭菜的香味,摸着肚子道:“娘亲,我饿。”
童言无忌,天真烂漫,一桌子的人都被他逗笑。杜大娘把他抱在凳子上坐好,去厨房给他拿碗。
梅争寒咬着筷子,对梁简道:“这孩子还蛮有趣的。”
梁简嗯一声,忽然问道:“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我小时候爬树掏鸟窝,爬墙,带着一群小孩子打架做山大王,皮着呢。不过因为我长的好看,粉雕玉琢,像个瓷娃娃,街坊邻里都很喜欢我,闯了祸他们也不跟我计较。”梅争寒对自己的童年直言不讳,说起小时候的光荣事迹,还自恋起来。
江盛雪给他一个白眼,道:“是哦,街坊邻里让着你,我娘可不让着你,你那次闯了祸回来没被教训。”
自恋不到三息就被江盛雪拆台,梅争寒干咳两声,讪笑起来。
江义是个老好人,但他夫人脾气不小。小孩子淘气,调皮捣蛋很正常,许多长辈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江夫人却不会,在为人处世上,她对梅争寒的要求十分严格。并不会因为他是捡回来的弃婴,就由着他随便生长。相反,江夫人对他的言行举止都很在乎,让他长成一个君子,而不是地痞流|氓。
梁简听着二人谈话,对江夫人有个模糊的印象。江盛雪虽然拆台说江夫人对梅争寒严厉,但看梅争寒的样子,对江夫人并未怨言,仍是尊敬感激。江夫人待他视如己出,正是因为在乎,才会好好培养。
杜大娘去厨房拿碗,回来的时候看见宋远回来,顺口问他吃过没有,宋远摇头叫苦道:“城主府死气沉沉,别说饭,我连口水都没喝上。”
杜大娘听了又转身回厨房去多拿一个碗,宋远对她道谢,大步走进屋子。
小豆子坐在桌子旁边,扭头看见宋远,礼貌道:“宋先生好。”
“好好好,”宋远习以为常的回答,说完自己愣了一下,猛地回头看着小豆子,诧异道:“这是……太好了,时疫有救了。”
如果说白天宋远对江盛雪的医术还有一点怀疑,那现在看见活蹦乱跳的小豆子,他的那点怀疑都消失无踪。他高兴的在屋子里转圈,看江盛雪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发光的宝石。江盛雪被他看的浑身恶寒,搓了搓手臂不再理会。
梁简晚膳吃的差不多,放下筷子对情绪激动且饿着肚子的宋远道:“宋大人,不是我泼你的冷水。这场时疫要是在不能控制住蔓延,就是多一个江盛雪,城里也要伏尸成群。”
第26章
宋远的笑意还在脸上, 整个人高兴的不得了,梁简这盆冷水泼的不是时候。宋远的笑意来不及收回, 僵硬的扭头看着他, 问道:“你什么意思?”
江盛雪和梅争寒也好奇的看过来, 他们进城不到一天, 相互知道的消息也不多, 疑惑梁简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
梁简没有卖关子, 把白天的见闻和他们提了提:“今天白天我在城里转了转, 发现城里的老鼠多的有些不正常。白天进城的时候, 听城门口的官兵提起城内死了牲畜,这些牲畜的尸体你们处理了吗?要是老鼠以尸体为食,染病的人成群聚集,老鼠咬了尸体又去咬他们,会让疫病加速蔓延。本来时疫就容易死人, 你们处理的还那么慢, 是嫌那些人死的不够快?”
时疫的蔓延性很强, 处理不及时的情况下,很容易一个村子的人都死绝。按理红叶城这种主城出现时疫, 应该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 把疫情的蔓延降到最低。明明都下令控制出城,却不能控制城内病情,这一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宋远脸上的笑彻底消失, 他拉长脸泄气地坐下来,眉宇间满是苦涩。他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摸着小豆子的头叹道:“实不相瞒,现在红叶城群龙无首,上上下下所有的事都是我在处理。我就是有心控制病情,也力有不足。”
偌大一个主城,沦落到长吏管事的地步,说出去都是个笑话。宋远之前还有心隐瞒,可是现在瞒不下去了。
江盛雪感到十分诧异,惊愕道:“城主呢?难道城主也……走了?”
江盛雪本想说逃了,但又觉得这个词不太好,停顿之后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
宋远闻言轻笑一声,一脸的不屑:“时疫还没爆发城主就倒下了,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要不是每天瞪着两眼珠子,偶尔转动一下,我们都要考虑推选新城主,把他给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