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感兴趣。”姜钰还是盯着他,双眼没了初见时的惊喜,却是深不见底的黯淡,“只是那日落水的,是我姐姐。”
许安阳回想起那老汉的话,第一个落水的是县太爷家的少夫人,第二个则是喻家的小姐,既然阿钰是客栈掌柜的侄女,那应该不是喻家的小姐,那她口中的姐姐,自是第一个落水的县太爷家的儿媳妇了。
他连忙拱手道:“是在下冒犯了,姑娘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这些不是公子想知道的吗?”
许安阳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眉头锁了片刻道:“姑娘何处此言?”
“既是来探亲,何必来住客栈,又何必特地往这湖边跑一趟?明镜湖的事,永宁县附近十几里铺都传遍了,公子一路上还会没有听说过吗?”姜钰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许安阳瞧着她,微微偏头道:“姑娘好厉害,只是不知道,你与这事有什么关系?为何要跟踪在下?”
姜钰将身子转过向湖面,湖面上有光影掠过,湖水微微泛澜,她没有回答许安阳,而是反问道:“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
“比起他,许某倒是更好奇姑娘的身份。”许安阳还想跟她兜兜圈子,只是姜钰明显不想,她自己回答道:“他是县令的独子,江沂,也是我的姐夫。”
这下许安阳倒是不说话了,姜钰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只听得她继续道:“我叫姜钰,姜婆的姜,我姐姐,叫姜兮。”
许安阳眉头深锁了片刻,很少有人会这么说自己的姓氏,毕竟在大晏,姜婆不是个好的象征。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呵。”许安阳轻笑了声,他本是冲着永宁县最近的怪事儿来的,如今却是对这个姑娘更感兴趣了。
“在下想知道,姜钰姑娘在令姐身亡后,都做了些什么。”他道。
“诵经礼佛,悼念亡人。”
“可有其他?”
“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部分主要讲许安阳和姜荏苒,所以明镜湖的事不会特别清晰地展开。
第18章 勾玉记四
许安阳独自走在永宁的大街上,暗暗掂量着姜钰的话有几分可信,前头有户人家门前挂着白幡,许安阳仔细一瞧,果然是喻家大宅。
冬日已至,永宁的大街上统共也没几个人,许安阳想打个掩护凑近喻府瞧瞧也找不着机会,就在他思索之时,一辆马车从他面前经过,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喻府门口。
马车里出来的似乎是个妙龄女子,裹着件黑色披风,模样看不真切,一下马车便被众多下人簇拥着上了台阶,她步履匆忙,上台阶时险些跌了一跤,幸好下人们眼疾手快掺住了她,将她平安扶进了府里。
一路上,许安阳都听到他们喊她“小姐”。
喻家的小姐?
“喻家的孙子辈有两位小姐,一位叫喻笙,另一位叫喻影,喻老太爷从安康城回永宁颐养天年时带回来几个孙子辈,除了这两位小姐啊,还有一位少爷,叫喻演。落水的是二小姐喻影,您刚刚看到的,应该是喻家的大小姐。”外头天黑得很快,屋里光线也不太足了,客栈小二一边四处点蜡烛,一边为许安阳解释喻家的家族史。
“我看喻家那大小姐怎么像是刚得知消息一样?”
“大小姐在几个月前去了京城,想来是得知消息后刚刚赶回来。”小二不以为意。
许安阳抿了口茶,又问道:“姜姑娘可是这店里的人?为何总是不在店中?”
“哦,姜姑娘不是咱们的人,只是在她姐姐去世后暂住在这里,平日里她都在沿珈山的寺庙为她姐姐抄写经书。”店小二点完了蜡烛,又跑去给许安阳添上茶水,许安阳忙摆手道:“不了不了,多谢好意,只是这茶再喝下去,在下怕是要失眠了。”
店小二一拍脑门道:“是我疏忽了,客官莫在意,那客官可是现在就要上楼去了?”
“是。”
“那您慢走。”
“姜姑娘真是写的一手好字啊。”
姜钰没有抬头,她亦不敢抬头:她知道那双桃花眼正对着自己笑,她亦知道自己挡不住这样的笑。
沿珈山并不是很高,至少在许安阳看来,这只能算是个小山丘,可是这小山丘,在永宁县却已经是排得上名号的了,寺庙里的香客络绎不绝,大多是妇人携着孩童来上香以求平安的。姜钰就在寺庙后头的寮房里抄写经书,许安阳将这寺庙都转了一圈才找到她的。
他盯着姜钰抄写的经文看了大概有半刻钟才冒出这么一句话,见姜钰没有理睬他,他也不恼,自个儿又出去转了一圈,将这寺庙周遭都观察了一遍,许安阳赫然发现这山的另一头,竟是许多的坟墓。
永宁的山并不多,据寺庙住持所说,这已经算是物尽其用了。
不过住持也告诉他,姜钰每日抄写的经书都是双人份的,给她的姐姐和喻家的那位小姐。
许安阳在一大片竹林中穿行,遥遥地望去,林子的尽头是姜钰那间寮房,房间的门紧闭着,窗子只开了一个小缝儿来通风,许安阳立在窗前认真地想了会儿,他走的时候这个缝儿还是没有的。
于是,许二公子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他推开门,对上的却是姜钰略有些哀伤的双眸。
一见到是他,姜钰瞬间把头低了下去,眼里的泪珠一直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许安阳盘腿坐在她身边,原本想调笑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想了又想,许安阳将她已经誊抄好的佛经收了起来,起身道:“我替你送到大殿去。”
“你。”姜钰拉住他垂下来的衣摆,低声道,“你相信,世上真的有鬼神吗?”
“我从来不信这种东西。”
姜钰凝视着他,慢慢松了手,许安阳也没有多留,直接攥着经书出去了。
这次仍是两份经书,一份给姜兮,一份给喻影。
“敢问住持,姜钰姑娘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吗?”
老住持抚着白须,缓缓点头:“刚开始只是她姊妹出事,经书也只有一份,后来,她求了个护身符,再后来,喻家的小姐出事,她便开始誊抄两份经书。”
“护身符?”
“是啊,姜施主一直信鬼神之说,自从来过寒寺之后,每日都来诵经礼佛。”
“多谢住持。”
许安阳算着差不多的时辰,又绕去了那间寮房,只是这次,里面已经没有人了。他立马下了山,赶回了客栈。
“客官,您回来了?”小二仍是那么热情地迎上来,许安阳有些不耐,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姜钰呢?”
小二被他的架势吓到了,一时有些哆嗦,说话也不利索了:“在,在……不不不,不在,她刚刚回来过,很快又出去了。”
“去哪儿了?”
“我我我,不,不知道啊。”
无奈,许安阳甩开店小二,直接去了明镜湖。
明镜湖的风很清,明镜湖的水很灵,明镜湖的风水很蹊跷。
许安阳沿着湖跑了一段路,远远瞧见上头有艘船,在这当口,没人会有在明镜湖上划船的兴致,除了姜钰和喻笙。
路过塔边,他又瞧见了那日的素衣男子,也就是姜钰口中的姐夫。江沂拉住他,低声道:“你别过去,他们不会有事。”
许安阳闻言冷静了下来,随即又质问道:“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江沂的眼神从头到尾都只盯着湖上的那艘船,眼看着船越来越远,他沉声道:“你相信鬼神吗?”
第19章 勾玉记五
又是这个,许安阳握紧拳头,转身去瞧湖上那艘船,那艘没有船夫的船。
船身已经微微有些晃动了,船上的两个人似乎是起了争执,谁也不愿意去稳住船身……
噗通的一声,有人落水了。
湖面泛起一圈圈巨大的涟漪,船开始不受控制地乱飘,姜钰整个人都伏在小船上,想要去拉刚刚落水的喻笙。
为什么?明明之前商量好了让她掉下去的,只是刚刚那一刹那,喻笙将她往后推了一把,自己则跳下了船。
江沂和许安阳将两人救上岸时,喻笙已经昏迷了,姜钰整个人都在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许安阳脱了外衣来将她裹住,搂进了怀里。
姜钰反手握住许安阳的手,怎么也不肯放下,许安阳只得不停地轻抚她的背来使她安心。
“你说,阿影掉下去的时候,这湖水是不是也是那么冰凉刺骨?”
姜钰记得喻笙说这句话时的每一个眼神,绝望,后悔和抹不去的哀愁。
有个身影从远处跌跌撞撞跑来,待他凑近了,众人才注意到他。
“宋公子?”江沂奇道。
那人冲江沂胡乱点了个头,立马指着喻笙道:“将喻姑娘送到我府上去,我有办法救她。”
“宋兄这是何意?”江沂护住喻笙,拦住了宋礼哲想要碰喻笙的手。
宋礼哲讪讪道:“她这次落水啊,很快就能恢复过来,只是她有心病,这心病啊,不是你们围着就能替她解决的。”
心病……
“我跟你一块儿去。”思忖了会儿,江沂抱起喻笙,跟着宋礼哲走了,明镜湖边只剩下姜钰和许安阳。
许安阳还是没回过味儿来,憋着最后一丝耐性对姜钰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没想到姜钰并不愿意走,她抓着许安阳的手,抬起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的脸,勉强扯出个笑容道:“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不想。”许安阳闷声道。
“呵。”姜钰轻笑了声,仍抓着他的手不放,自顾自地开始说道,“我梦到姐姐了,在她出事之后。”
“我是在姐姐出事后才来的永宁,我刚来永宁的第一天,就梦到姐姐了,她说她不甘心,她说江沂不是一心一意地待她,她还说江沂和喻家的大小姐……第二天,我又梦到了她,她说她舍不得江沂,她要去找喻笙。你知道吗?那时候的我是真的害怕了,我去找了沿珈山上的住持,他告诉我姐姐的魂魄还在,他说姐姐的魂魄还在啊!我怕她真的对喻笙下手,便在沿珈山上求了个平安符,想尽办法接近喻笙并让她随身带着,又设法让她离开永宁一段时日,可谁知,她还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喻影就这样,被姐姐当成了喻笙而送了性命。”
许安阳将怀里的姜钰又搂紧了几分,低头在她耳边道:“你听我说,姜钰,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没有谁可以怪你。”
“可是喻影,喻影……”
“不要再想了,不管怎么样,你已经管不到这些事了。”
姜钰有些模糊地看着眼前的许安阳,是啊,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了。
趁她发愣之际,许安阳将她背回了客栈,店里小二一瞧见这架势,赶紧上前来帮忙,许安阳将她带回房间,吩咐小二去端了盆热水上来。他捋起袖子帮姜钰擦好了脸和手,盯着她沉睡的模样看了好久,店小二观察了会儿,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这么晚了,许公子为何还在此地?”子时,即便是最美的明镜湖此时也是显得阴森森的,许安阳在此地站了良久,江沂则是来得无声无息。
仅靠着一点月光,许安阳并不能看真切江沂的脸,只是那双眼睛似乎有着穿透黑暗的魄力,许安阳仍可以感受到他的悲伤和寒意。
“这不是在等江公子吗?”他答道。
江沂轻笑道:“在下一直很好奇,京城许家的公子怎会跑来永宁县管这一桩闲事呢?”
“江公子都说这是闲事了,闲事得由闲人看,而我正好就是个闲人。”
“那在下这里还有桩事也得由许公子这位闲人帮忙了。”
许安阳玩笑的嘴角一收,大概知道了是什么事,果不其然,他听得江沂道:“姜钰,还请许公子照拂一段时间。”
姜钰一下楼就看到许安阳正在和掌柜的说着什么,一看到她下来,两人就停了对话。姜钰实在是没精力去管他们说了什么,自个儿走去了厨房。许安阳忙赶上去给她乘了碗热粥,顺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过几日要回京城了。”他道。
姜钰喝粥的手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嗯。”
许安阳叹了口气,笑道:“不过,你叔父说,你得随我一道回去。”
“为什么?”姜钰有些惊讶。
“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他?”
许安阳对面的凳子上突然空了,姜钰急急忙忙跑去大堂,掌柜的正在敲着算盘,见她来了,也不急,继续推着珠子道:“你先冷静冷静,我让你去京城也是为了你好,有些东西,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姜钰感到浑身冰冷,她颤抖着声音道:“她是我姐姐。”
“她也是我侄女!”老掌柜严肃道,“你觉得我会不为你们着想?”
姜钰无话可说,冷着脸跑了出去。许安阳皱眉看着一切,老掌柜的继续低头捣鼓算盘道:“你别急,让她静一静,她会回来的。”
掌柜的此话不假,在几日后一个难得的艳阳天,许安阳带着姜钰上了路,赶在年前回到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最近快期末考了,更新实在有限,不过我一定会继续的!(大概十二月中旬过后会正常更新)
勾玉记这一部分实在是写得难受,终于快结束了。
第20章 勾玉记六
八宝斋里,四人盏中的茶都早已凉透,陆今晨将杯盖拿起又放下,沉声道:“你说的这些与这勾玉又有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