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柔。」牧晚馥突然唤了一声。商柔转头,只看见牧晚馥在抿唇笑着。
那是属於小雨的笑容。
「伤口还痛吗?」牧晚馥伸手抚上商柔的脸庞,指尖划过那些丑陋的伤疤,商柔看着他秀丽绝伦的容颜,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卑,他不禁把脸往阴影处别去,只是问道:「陛下有找出是谁下毒的吗?」
牧晚馥的羽睫低垂,缓缓地说道:「己经有些线索了。」
商柔想起牧晚馥被袭击之後又被下毒,不禁抬头看着他,依然是如此温柔美丽的脸庞,背後是晴空万里,美好得使商柔想要哭泣,因为商柔差点永远失去他了。
心念及此,商柔不禁轻轻靠近,彷佛只有听到对方的呼吸,才可以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大庭广众之下,朕不能把自己的关心表达出来,因为朕知道,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牧晚馥幽幽地叹息着,他说道:「最终却还是伤害到你。」
「陛下的意思是……」
「朕受伤一事虽然传遍京城,但你在京城举目无亲,是谁把整件事告诉你的?」牧晚馥深深地凝视着商柔,他的眼睫毛翘起来,琥珀色的眼瞳在阴影之中竟然带着近乎妖异的魅惑。
「许……许成儒。」商柔竟然不敢直视此刻的牧晚馥。
「许成儒心思细腻,他若是不想让你牺牲自己,他为何要亲口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商柔心中一寒,牧晚馥又说道:「陆萱也常常来找你,对吧?」
「嗯。」
「陆萱是京城陆家的大少爷,自幼锦衣玉食,走马章台,是个风流的花花公子。他为何要跟你如此交好?」
牧晚馥的手缓缓滑落,轻触着商柔的肩膀,他的指尖隔着衣衫轻抚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疤。商柔的身形单薄,早已经失去昔日的健康活力。
「若是他们对朕真的一片忠诚,为什麽要你来牺牲,他们却袖手旁观?你受了那麽重的伤,那是再好的药材都无法弥补的,他们现在却因为护驾有功而获得赏赐。」牧晚馥稍稍低下头来。
商柔看得心疼,便说道:「陛下,没关系的,我只是受一点伤而已。男人毁容算不上什麽大不了。」
「这次是毁容,下次呢?朕处於这个位置,连保护自己的朋友也做不到。」牧晚馥黛眉紧蹙,说道:「商柔,朕希望可以好好保护你。」
商柔心弦颤动,他抬头看着牧晚馥,那双温柔的眼眸平静得如同一池秋水,却带着魅惑的魔力,如同深渊般吸引着自己。春风徐徐吹来,冰凉的空气轻拂过脸上发红的肌肤,某种说不出的热度从心里涌出来,商柔转头不看牧晚馥,他生怕自己会被这种热度溶化。
「朕希望,你可以在朕的身边。若你离开京城,朕没有把握可以保护你。」牧晚馥弯身,额头几乎贴着商柔的额头,温热的呼吸如同羽毛般搔着商柔的耳朵,带着淡淡的湿气,茉莉花的清香氤氲在初春的空气之中。
「陛下……陛下……我……只是一介草民,怎麽可能留在陛下的身边?」
「合和公主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对吧?」牧晚馥稍稍拉开距离,商柔不禁有点失落。
「如果可以成为朕的姐夫,那就更是亲上加亲了。」牧晚馥含笑道:「将来你的儿女跟朕的还可以结亲呢。」
「嗯。」商柔点点头。他并不讨厌合和公主,但成亲毕竟是过於认真的事情,而且……他也说不上什麽原因,当他想起自己即将成为牧晚馥的姐夫,这本该是莫大的庆幸,因为他将会成为皇亲国戚,可是他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彷佛自己并不想跟牧晚馥成立这种关系。可是,比朋友更亲密的不就是亲人吗?自己到底还在寻求着什麽?
「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你。」牧晚馥见商柔的反应冷淡,便叹息着说道。
阳光在宫墙下投落阴影,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遍全身,牧晚馥的柔言软语彷若微风吹拂心境。
「不,我就是……觉得我这种身份,配不上公主殿下。」
「连朕也欠了你两条命,你觉得谁比你更配成为朕的姐夫?」牧晚馥噗哧一笑。
商柔低头不语。
「朕不勉强你,但朕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朕的话。」牧晚馥伸手整理商柔的衣襟
商柔抬头看着牧晚馥,只看见牧晚馥轻咬着下唇,桃花眼隐含水雾,明明是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可偏偏带着那种惹人怜爱的幽怨。
二人对视着,最终还是商柔败下阵来。他说道:「一切遵从陛下吩咐。」
「朕想听到你的答案。」牧晚馥撒娇似地说道:「商柔,你想要留在朕的身边吗?」
商柔看着牧晚馥,他想要留在对方的身边。他已经错过了太多牧晚馥的人生,他曾经受过的委屈,他曾经承受的屈辱,他曾经流下的泪水……太多了,多得让商柔怨恨自己没有早点遇到他。
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就是为了留在他的身边。
内心渐渐安定下来,这些日子以来的燥动终於得到舒缓。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
商柔用力地点点头。
对於合和公主再度订婚,京城人民自是极为惊讶,到底是何方人物胆敢迎娶这个克夫的女人。
许成儒和陆萱是在商柔答应婚事後才得知此事,他们俩罕有地达成同一意见。
「不论公主殿下是天生克夫还是有什麽人为的原因,你都不应该娶她为妻,这会害死你的。」许成儒毫不犹豫地批评。
「太后和公主殿下还真的是着急得很,跟商柔你才认识半年就已经准备婚事。」陆萱坐在一旁,双手抱胸。
商柔并不打算把牧晚馥和自己的对话告诉他们——商柔也没有尽信牧晚馥关於许成儒和陆萱的话,但他可以理解牧晚馥的多疑,毕竟牧晚馥是在如此艰辛的环境中长大
「我……的确是喜欢公主殿下的。」
「你欢喜的真的是公主殿下?」许成儒冷冷地说道。
「还能够是谁呢?」商柔失笑,就算他想待在牧晚馥的身边,这当然是跟男女之情无关的。
「呆子,还什麽都不懂呢。」陆萱仰头望着天花板,耸耸肩说道。
「哪天陛下把你掳到後宫里,你就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了。」许成儒落井下石。
十一
商柔实在不明白这两人在说什麽,他的确是对合和公主很有好感,她是个非常好的女子。男女婚姻并不全是出於深爱,像商柔的姐姐和姐夫那般彼此相爱的毕竟是异数,也是幸运。
「婚期是在三个月之後。」商柔唯有转移话题。
「但愿这次的婚礼会成功。」陆萱叹了口气。
合和公主当然没有出面,婚事都是交由太后和牧晚馥负责的,但合和公主在商柔答应婚事之前,的确有跟他见过一次面。
当时宫里几乎肯定商柔会成为未来驸马,所以并没有阻止二人见面。
宫里的水榭清幽安静,微风拂过水面,朵朵莲花在水中绽放,展现着妍丽的姿态。
「商公子……相信你也有听说关於本宫的事。」合和公主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背影,她虽然长得跟牧晚馥相似,但终究少了那种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绝色风情。
「是的,草民听说过。」商柔坚定地点头,他告诉自己,自己是真心喜爱合和公主,可是他的心底深处明白,那都是出於对於留在牧晚馥身边的渴望,可以成为他的姐夫,那是比起朋友或是恩人更为接近的存在。
「你肯定……要跟本宫成婚吗?」
商柔点头。
「为什麽?毕竟……本宫是不祥之人。」合和公主苦笑道:「本宫以往几任未婚夫的下场,你应该已经听说过吧。」
「殿下不是不祥之人。」商柔认真地说道:「当草民受伤卧病时,是公主殿下天天都来照顾草民,如果没有公主殿下的温柔,草民恐怕也熬不过来。」
合和公主低头轻笑着道:「还有……陛下吧?你可以为陛下牺牲性命,陛下若是要你娶本宫为妻,你想必也不会反对。」
商柔心中一凉,合和公主的心思比他的想像中更细腻。
「商柔……」合和公主轻唤着商柔的名字,她靠在商柔的怀中,低声道:「陛下他……他早晚会让你失望的。」
商柔想问合和公主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好像有什麽东西塞在他的喉头般使他开不了口。
那的确是一场盛大而成功的婚礼。
不少人都在等着看笑话,看着合和公主的第四任未婚夫死於非命,甚至连商柔都隐约有种自己离死不远的预感,所以当他跟合和公主拜过天地之後,他竟然有种重生的感觉。
牧晚馥下令在皇宫旁边为合和公主建了一座公主府,他也在婚礼上亲自露而。穿着红袍的商柔总算摆脱一直以来的颓丧,虽然已经留疤的脸庞实在称不上俊朗,可是前来敬酒的牧晚馥却一直在凝视着他。
今天牧晚馥换上一身红袍,他的脸颊也被甜酿染上嫣红,一双水眸竟是媚态横生。美人如玉,媚眼如丝,那活色生香的娇艳竟然看得一旁的宾客都不禁有点脸红耳赤,然而牧晚馥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商柔看,然後似笑非笑地道:「恭喜你,以後你就是朕的姐夫了。」
商柔也是脸色绯红,他别过脸躲避牧晚馥的眼神,勉强跟他碰杯。
牧晚馥最後深深地看了商柔一眼,便带着宫女太监离开大厅。
酒过三巡,商柔也喝得醉醺醺的,可是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牧晚馥临别时那个颠倒众生的嫣然微笑。
每当回想起牧晚馥当日在皇宫里靠在自己耳边的轻言蜜语,商柔就有种难以压抑的喜悦和紧张。他突然想起南宫雪和闻萧嫣——某种陌生却负面的情感在他的心底悄悄滋生,使商柔感到很痛苦——牧晚馥的晚上是属於她们的,南宫雪的温柔,闻萧嫣的娇蛮,都不过是为了这个男人。
他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他知道有些念头一旦被命名就再也难以消除,只有在醉倒的时候,他才胆敢稍微细味自己这种禁忌却愉悦之极的情感。
牧晚馥……商柔回味着这个名字,他沿着走廊跌跌撞撞地走着,夜风依稀带着属於牧晚馥的清香。真的是人如其名,晚馥——晚上的香馥,那是神秘却诱人的香味,如同黑夜的秘密。
或许他已经被这股香味腐蚀了。
宫女把商柔送到新房里,合和公主披着凤冠霞帔,等待着她的新郎。
商柔拿着喜秤挑起合和公主的红盖头。
当蜡烛被吹灭,周遭化作黑暗瞬间,商柔把合和公主按倒在柔软的床铺上,薰香的气味萦回四周,商柔终於没法再压抑自己的想法。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牧晚馥。
生活渐渐回复正轨,商柔也习惯身为驸马的身份。
成亲当夜那些腐烂扭曲的想法就当作是酩酊大醉的胡思乱想。虽然一开始商柔入宫觐见牧晚馥还是会有几分尴尬,但对方温和的态度渐渐使商柔忘记了那些糟糕的想像。
偶尔商柔甚至会感到很好笑,自己在成亲当夜怎麽就会产生这种念头呢?或许是牧晚馥真的太美了,其实他有点理解牧晚馥的伯父对他如此迷恋的原因。
婚後,合和公主安心在家里当一个好妻子。商柔从来不了解夫妻之情是什麽,他只知道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恩爱得很,现在他好像渐渐明白那是什麽滋味。
合和公主正坐在软榻上看书,商柔从後轻轻地环抱着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妳在看什麽?」
「我在看些话本,以前母后总是不让我看,说是会教坏我。」合和公主抬头笑着
商柔坐在合和公主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说道:「今天晚上,我们又可以一同读书。」
身为驸马的商柔也谋得一官半职,虽然只是在衙门当差,但他从来没有嫌弃这份工作。一开始大家还有点害怕他,毕竟他是陛下的姐夫,加上商柔毁容的面目也着实可怕,後来商柔的随和性情渐渐感染大家,便跟大家打成一片。
「今天我会考你的,要是写不出来,你就得给我按摩肩膀。」
「上次不是还要我给妳画眉吗?」
合和公主失笑道:「你画眉的工夫差极了!把我画成一个男人了!」
正在此时,婉儿跑进房间里。合和公主张开双臂,婉儿便扑到她的怀中。合和公主年纪稍大,一直喜欢小孩子,所以把商柔的侄女也视作己出。
商柔看着眼前喜气洋洋的情景,只觉得此生实在无憾。那些不该发芽的情感,就让它渐渐枯死。
又一年的冬天过去,宫里的桃花已经绽放,娇嫩的花蕊纷纷吐艳。沿着皇宫的鹅卵石走道漫步时,商柔凝视着枝头的桃花,不禁想起那个男人被美酒染红的脸颊,还有那回眸时的风情万种。
他急急地别过脸去,现在自己带着合和公主和婉儿去见那个男人,自己可不能总是把成亲当天那个男人的酒醉老是记在心里。
商柔和合和公主早到了,牧晚馥还在南宫雪的宫中,二人便来到南宫雪的梅影宫里,只看见牧晚馥和南宫雪正在红砖六角亭下棋,南宫雪拥裘而坐,素妆淡雅,眉眼带笑,牧晚馥手执黑子,正在思考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牧晚馥放下黑子,南宫雪埋怨道:「陛下又把臣妾逼到绝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