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喘匀了气,瞧着他:“都说了是酸的。”
“酸的我也喜欢。”姬云羲的一双眼眸笑成了月牙。
宋玄拿书敲了敲他的头:“吃到了就下去。”
姬云羲偷腥成功,爬回了原处继续假装正人君子。
“那陆其裳,敢走哥哥的路子,应当没少许好处吧?”姬云羲批着折子轻笑。
“怎么,你想跟我分赃?”宋玄斜了他一眼。
“哥哥总不能独个儿占了吧?”姬云羲也跟着玩笑。
“他与我打赌输了,许了让我做今年科举的主考官。”宋玄说。“这个好处够不够大。”
姬云羲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的确够大。他若真能做到,我便给他路子。”
“好一个陆其裳,人人都说他木头,如今看来,他倒是最聪明的一个。
宋玄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那哥哥得了这样大的好处,难道半点表示没有?”姬云羲循循善诱。
宋玄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将那桃脯盒子推到他的眼前:“吃你的吧,再想三想四,有你的好看。”
姬云羲心不甘情不愿地塞了一块桃脯入口,却怎么也不如先前那一块美味。
再瞧瞧宋玄,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姬云羲屁股往后移了移,一歪头靠在了宋玄的膝边。
宋玄若有所觉:“怎么了?”
“累了,歇会。”
宋玄揉了揉他的头,没有说话。
姬云羲笑了笑,竟觉得眼前的奏疏也没那么令人厌恶了。
第50章 太妃
宋玄接连几日地往宫中跑,没往朝廷漏了风声、倒是让后宫的几位太妃听到了消息,几次三番请宋玄去讲经论道。
宋玄这满口谎言的骗子,生的好看,嘴巴又甜,惯会安慰哄骗上了年纪的女人,尤其得长辈的喜爱。只不过来去几回,反倒讨了后宫太妃的欢心,时不时还要来问上几问。
姬云羲满心满眼的不乐意,宋玄便笑着劝他:“都是些长辈,先帝去了,她们在后宫又没个说话的人,我不过陪着解解闷罢了。”
姬云羲嘴上仍是烦躁:“她们算是哪门子作了古的长辈,姬回在时也未必多瞧过她们几眼。”
他这样说,却也不能拦着什么。
宋玄对这几位太妃,大约是悯大于畏的。真要算起来,也都不过是些贵妇人,放在宫外头,正是容光焕发、掌管一府的时候。如今却在宫中蹉跎,虽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可眼中总带着隐约的麻木和倦意。
早些时候姬回一信求贤问道,不问后宫,便将这些女子的锐气磨去了大半,如今姬云羲登基,几位太妃又无子嗣,便愈发乖觉起来了。
她们迁居后宫冷僻处,日日在后头吃茶念经,相互之间倒似个手帕交,关系融洽的很。
有了宋玄这个新鲜人物,也携手来瞧。
几位太妃见了他便笑的合不拢嘴,请他吃茶闲聊,时不时说些念经求运的闲话,竟也其乐融融。
今日宋玄来的时候,几位太妃正围着画卷窃窃私语,见宋玄来了,便笑着招呼他:“国师不必多礼。”
宋玄倒是不必行礼的,难为姬云羲还想起来了祖宗的规矩,给他弄了一块劳什子的玉牌,让他在宫中来去自由、骑马驾车皆可以自如,不必跪拜。
这倒让宋玄省了好些事情,只不过见了几位太妃,他还是规规矩矩作了揖。
榕太妃平素最喜欢宋玄,见了他便笑,指着那画卷道:“咱们几个老眼昏花、有什么好瞧的,让国师帮着掌掌眼,才是正经。”
几位太妃也纷纷应是。
宋玄忍不住奇道:“几位娘娘得了什么好东西,要某来掌眼?”
榕太妃笑着命人把卷轴呈给他:“我们是在看选京中的姑娘。”
那画卷展开,果真都是身姿窈窕的仕女。
宋玄便有些哭笑不得:“这女儿家的事……某不敢置喙。”
一众太妃见他局促,更是笑得花枝乱颤,纷纷劝解。
“国师方外之人,有什么要紧?”
“我们也想知道,可有什么有福之人。”
“这后宫女子若是与圣上相冲,可是关系国体呢,国师瞧瞧罢。”
宋玄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这些是……”
“是替圣上相看的女子。”榕太妃笑得和煦。
宋玄感觉自己喉咙一紧,梗得难受,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圣上说要纳后宫?”
他倒还有些行骗的素养,没至于面上失态。
“圣上倒没有吩咐,”榕太妃笑着说。“毕竟先帝新丧,他也不敢提,但怎么也是时候了。”
宋玄微松了口气,心神却再不似先头那般宁静。
“寻常人家,如圣上这般年纪的儿郎,只怕儿子已经读书识字了,再看看圣上,后宫里连个人也没有,我们几个老太太,都许久没瞧见新鲜的面孔了。”
宋玄咳嗽了一声,不知是何种心态劝慰:“圣上先头还在朝上提过,不许朝臣提后宫事。”
“朝臣现在不提,过些日子也要提的。”榕太妃只当是跟他闲话:“若是圣上要为先帝守丧,怕是还要耽搁许久,倒时候京中年纪适配的姑娘怕是都已经许了人了,年纪太小的怕是不够稳重。”
“我们便想着,帮圣上相看相看,挑几个好的让她们家中留着。”另一个太妃插话。“国师,你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不如问问圣上的意思?”
宋玄忍不住苦笑,他自己心里都不想姬云羲纳女子入后宫,哪里还问得姬云羲的意思呢?
只不过面对着几位笑意盈盈的太妃,他只能叹了口气应承:“某尽力而为,只是瞧着、圣上是真没什么兴致。”
“这后妃可与喜恶不大相关。”榕太妃笑了起来:“先帝也没什么兴致,这么久了,我见他的次数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不还是做了太妃?”
也是这深宫之中的确没什么人了,当年姬回也压根没有要管辖干预的意思,自打废太子姬云弈的母亲去了,这后宫愈发的随意了起来。
放在以前,榕太妃说话也不会这样百无禁忌。
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玄也只能应声:“您说的是。”
榕太妃见宋玄脸色不大好,还以为他怕姬云羲发怒,便笑着说:“若是国师找不到好时机,便挑在圣上生辰时问一问,想来正逢喜事,也不会迁怒于国师的。”
宋玄偏了偏头:“生辰?”
榕太妃笑着说:“是了,圣上是夏至时节出生的,算起来日子也不远了。”
宋玄心底暗暗记下,点了点头。
他也不晓得这一趟,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第51章 诞辰
过了六月,日子便见天儿的热了起来。
宋玄心里惦记着榕太妃的话,却不知道如何同姬云羲开口。
尽管他一直回避着婚嫁一事,却不能忘记,姬云羲是天子。
纵然是姬云羲明媒正娶、百官朝拜的皇后,也不能拦着他纳后宫开枝散叶、甚至还要劝着请着,方显贤惠。他一个不知是何身份的男人,在这件事上,是没有丝毫置喙的立场余地的。
如今姬云羲朝纲不稳,也与他无嗣有关,没有子嗣、就没有继承人,朝臣的心思便容易生异。
他们之间,或许会出现不止一个女人。
这都是宋玄必无可避、必须面对的一件事,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宋玄存了这样的念头,情绪便难免复杂了些,虽平日里神色如常,却逃不过姬云羲的眼睛:“近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哥哥不如跟我说说?”
宋玄便笑着搪塞:“并没有什么。”
“哥哥竟跟我也藏起心眼来了,”姬云羲哼笑。“怎么,是瞧上谁家的娇妻美妾了?你说出来,我一准给哥哥搅合黄了。”
宋玄知道姬云羲是在逗他开心,便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只不过你的诞辰快到了,我有些惦记着罢了。“
姬云羲恍然,低低笑道:“这有什么好惦记的,哥哥那日若是肯留宿,我就再高兴不过了。”
宋玄微微抬眸,倒真询问起来:“你只这一个要求,有没有别的想要的?好吃的、好玩的,我总能帮你找找。”
姬云羲见他神态认真,心思便止不住一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在宋玄耳畔低语了两句。
宋玄微微一愣,神色颇有几分无奈:“我说正经的。”
“我就是正经的,”姬云羲目光流转,隐约带着几分嗔怪。“哥哥不会连这点寿礼都要克扣吧?”
宋玄合上扇子,敲了他一记,终究是没有说能或不能。
可按着姬云羲对他的了解,这便十有八九是应允他了。
宋玄倒是暗自松了口气,姬云羲对他的情绪向来敏锐,他如今自己的情绪还没有收理好,并不想贸贸然地与姬云羲商议后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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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云羲生于夏至,往年这个日子大家都忙着消暑避夏、或是祭神祀祖,断然不会在意一个无甚存在感的皇子诞辰,偶尔有些体面世家送礼来,也不过是面子上的往来。
如今姬云羲的身份至贵,情形便大不一样了,莫说夏至,就是除夕也要给这位帝王让路的。
朝堂上下都接连休足九日,而诞辰当日,更是要遍请群臣,宴饮作乐。
前头宦官一样样地唱礼单,众臣便时不时挑出出彩的一件来吹嘘赞美,吐出来的更是些溢美之词,这个时候,任谁也不会给姬云羲找不痛快。
姬云羲不知是因为诞辰、还是别的什么,从始至终,脸上淡淡的笑容都不曾消退过。
酒过三巡,便有轻歌曼舞,锦绣华裳在眼前如流云似的拂过,酒未醉人,先令人酣。
舞女中有一位尤其出挑,一身烟色舞衣,眼波盈盈、柔若无骨,眉宇清逸如月华,在殿内翩翩起舞,竟不似凡间人。
宋玄忍不住,也跟着赞叹了几句。
便有旁人取笑:“国师也有爱美之心。”
宋玄点了点头:“人皆有之,某自然不例外。”
“我等也只能瞧瞧罢了,”那人笑道。“今年这献舞的头筹,都是为圣上准备的。”
宋玄皱了皱眉,反倒沉默下来,静静地瞧着那舞女在漫天花雨中走到姬云羲的面前,柔声为他祝寿。
宋玄叹了口气。
今日是阿羲的诞辰,他原本想着,有什么恼人的事,都丢到脑后才好。可没想到,在这宴席上,竟也避不开。
姬云羲上下审视着那舞女,慢悠悠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圣上,奴名唤烟罗。”
姬云羲忽得笑了起来:“国师何在?”
宋玄原本正注视着,冷不防被叫出列来,反倒吃了一惊:“臣在。”
“你见这位烟罗姑娘,舞姿如何?”姬云羲笑眯眯地盯着他,似乎酝酿着一肚子的坏水。
宋玄不明所以,只得如实答:“翩若游龙,宛若惊鸿。”
“国师答得好,有赏。”姬云羲点了点头,一挥手,果真有人捧了匣子过来。
众臣一时茫然,不知姬云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位烟罗姑娘也站在原地,一脸无措。
“那国师见她姿容如何?”
“这……姑娘月貌花容,某不敢妄加评论。”
“国师果然温文有礼,接着赏。”姬云羲笑得仿佛事狐狸,宋玄却能瞧见他眼中隐约的寒光。
宋玄捧着两匣子的赏银,只能佯作恭谨。
姬云羲问出第三个问题:“那依国师之见,如此花容月貌的姑娘,应当配何等样的男子?”
宋玄在原地迟疑了片刻,众臣的目光似乎也都汇集在他的身上。
连那位烟罗姑娘目光中也隐约带了希冀,雀跃地瞧着他,只等他说一句“堪配圣上”。
宋玄沉默了片刻,微微垂下了头,避开了这些目光,声音朗朗:“堪配我朝贤臣。”
姬云羲这下竟笑了起来:“好,国师说的再好不过了,今日朕的赏银,怕是都要飞进国师的口袋里了。”
宋玄目光微抬,正对上姬云羲眼中隐隐的戏谑得意。
这小鬼头,又来捉弄他了。
宋玄哭笑不得,心中那隐约的滞涩,也略微散去。
下头有臣子跪下,正是方才同宋玄搭话的那一位:“国师不知为何领赏?”
“我不赏他,难道赏你?”姬云羲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他。“这烟罗姑娘难道不是你送进宫的人?”
那臣子神色慌张,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臣……臣……”
“结巴什么?大好的日子,朕还能吃了你?”姬云羲眼中隐含笑意,显然是心情大好。“既然是卿送来的人,你便亲自领回去吧。”
那臣子刚刚松了口气。
就听姬云羲继续说:“朕记得卿家中正室空虚,便娶了她做正妻罢。”
“毕竟烟罗姑娘花容月貌,堪配贤臣。”
他眼中分明是笑意,却让那臣子感觉到了冷。
有一位舞女正妻,还是圣上亲自赐下来的,足够让他在眉高眼低的官场寸步难行。
他慌忙间想要求饶,却听闻姬云羲的声音更冷。
“纵然妄测圣意、居心叵测、串通宫人,但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连国师都赞不绝口,既然如此,倒也配得上一个贤字。”姬云羲讥讽一笑。“卿亲自挑选的美人,便自己消受了罢。”
那臣子的脸色灰败,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皇帝,还想要再行劝解,便见侍卫竟已经将那烟罗拖下去了。